和樂境象
—《踏歌圖》軸創(chuàng)作目的釋考

文_孟方

安徽師范大學美術(shù)學院

內(nèi)容提要：南宋宮廷畫家馬遠所繪的最大一幅畫作是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踏歌圖》，圖中的春景和鄉(xiāng)村和樂之景融為一體。本文對《踏歌圖》軸的創(chuàng)作目的進行深入考證，探究《踏歌圖》的文化境象和現(xiàn)實意義。

《踏歌圖》（圖1）在現(xiàn)存的南宋山水畫中能夠稱得上是大幅絹本。畫面上部題詩：“宿雨清畿甸，朝陽麗帝城。豐年人樂業(yè)，壟上踏歌行。”此詩是宋寧宗于嘉定十三年（1220）書。這四句詩寫的是秋景，而畫面卻是一派春光。題詩后一行小字為“賜王都提舉”，馬遠的落款見于畫面右下角的石塊中，鈐有“御書之寶”與“庚辰”二印。王微在《敘畫》中論此畫：“望秋云，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瘪R遠對大斧劈皴法的繼承，以及對畫面構(gòu)圖的運用，發(fā)展了李唐水墨用筆蒼勁剛猛的路數(shù)。

圖1 南宋 馬遠 踏歌圖絹本設(shè)色 192.5cm×111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一、《踏歌圖》之圖式：呼應關(guān)系

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論：“記傳所以敘其事，不能載其容；賦頌有以詠其美，不能備其象。圖畫之制，所以兼之也?！睂D像證史做了充分肯定。一個畫家的繪畫面貌是個人風格與時代風格的結(jié)合。被稱為“殘山剩水”的“馬一角”，更多是從某一局部、某些對象著意經(jīng)營，安排位置，而對細節(jié)的忠實描繪則更多地傳達出某種較為確定的情趣與感受。

作為南宋宮廷山水之作，這幅畫作中央沒有以實物為主，而是一片空白，最高的山峰也在畫作邊緣。而左下部的幾個巨石則似乎更加氣勢逼人。畫面下方左右相對的梅樹和柳樹都有竹子襯托，似乎也沒有明確主次。畫中之景分為上下兩段，有明顯的分裂感。畫面下部的田埂上有一隊伍正在行進，有六個人物，由此可以看出畫面并不是沒有中心。從畫面中的構(gòu)造圖式來看，《踏歌圖》從中間一片大面積的留白云霧開始分為上下兩個部分。上部由尖聳矗立的山石與松林掩蓋的建筑構(gòu)成，下部由田壟、踏歌人群、巨石構(gòu)成。

《踏歌圖》布局安排的巧妙在于具體物象之間的呼應聯(lián)系，以及對物象長短節(jié)奏的巧妙把握?？梢钥吹贸霎嫾以谟幸庾R地創(chuàng)造一種上下平行的關(guān)系。畫面上部左邊有尖聳石山，畫面下部左邊則有巨石堆疊。畫面上部山峰之間有縹緲的云霧以及松樹掩映的建筑物，畫面下部則以巨石、柳樹以及田埂上踏歌的百姓相呼應。畫面上部的松與畫面下部的梅、竹、柳也能讓我們看出上下部分之間的聯(lián)系。

二、《踏歌圖》之佳節(jié)：元宵節(jié)

畫中題詩是宋寧宗改王安石《秋興有感》而成。而從畫面下部的一株柳樹和一株梅樹可見，柳與梅是初春的樹木，在這個季節(jié)最為美麗，尤其是元宵節(jié)的標志性樹木。詠元宵佳節(jié)的詩詞中多可見關(guān)于柳與梅的描寫。李清照在《永遇樂·落日熔金》中道：“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jié)，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再如毛滂的《踏莎行·云夕》中云：“撥雪尋春，燒燈續(xù)晝。暗香院落梅開后。無端夜色欲遮春，天教月上官橋柳?！?/p>

王安石最后一句原詩為“壟上踏歌聲”，而宋寧宗在題詩中將“聲”改為“行”。在唐朝，“踏歌行”逐漸成為一個固定題目，用以表現(xiàn)初春來臨時的慶賀活動，如劉禹錫的《雜曲歌辭·踏歌行》；更有直接寫元宵佳節(jié)的慶賀活動的，如唐代陳去疾《踏歌行》中云：“鴛鴦樓下萬花新，翡翠宮前百戲陳。夭矯翔龍銜火樹，飛來瑞鳳散芳春。”宋寧宗改“歌”為“行”，或許就是想讓人聯(lián)想到作為樂曲詩歌的“踏歌行”，使秋景變?yōu)榇壕啊Ｋ螌幾谑窃诩味ㄊ辏?220）的元宵節(jié)前后令他的宮廷畫家馬遠作了此畫。

三、《踏歌圖》之用意：年豐人樂

（一）天上人間之“境”

通過前文對《踏歌圖》圖式的分析可以得出，畫家著意描繪了上下兩個部分。而畫家為何要劃分成上下呼應的兩部分呢？

畫面上部無人，其中引起我們關(guān)注的是松林和云霧掩映著的建筑群，城墻從右往左消失在一片云霧中，后出現(xiàn)了一段長廊，一直蜿蜒到與左邊山峰相連的地方。建筑群依山而建，并有城墻保護。在南宋的宮廷繪畫作品中，我們經(jīng)常可以見到這類依山而建的回廊建筑。而這片建筑很像湮沒在歷史中的、位于臨安（今杭州）鳳凰山麓的南宋皇宮。查閱宋代的圖像資料，如前人根據(jù)《咸淳臨安志》復原的南宋皇城圖（圖2），該建筑正是南宋皇宮實景。杭州地勢南高北低，南宋皇城也只能因地制宜，坐南朝北。而在馬遠《華燈侍宴圖》（圖3）中描繪的建筑物也與《踏歌圖》中回廊式建筑極為相似，都在松林和云霧的掩映下，由此可以推斷，《踏歌圖》中的建筑群就是南宋皇城。

圖2 南宋皇城圖（引選自法國謝和耐著《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國日常生活》）

圖3 南宋 馬遠 華燈侍宴圖（局部） 絹本設(shè)色111.9cm×53.5cm（原作尺寸）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在畫面下半部分，畫家主要表現(xiàn)了在田壟中踏歌的百姓。田壟間的六人，有男有女，中間有兩個老者戴著幞頭。從他們腳下穿的草鞋，可以看出他們鄉(xiāng)野百姓的身份。在古代繪畫中常見穿著草鞋的鄉(xiāng)野百姓形象，如李唐《貨郎圖》中的鄉(xiāng)野村夫就穿著草鞋。在《踏歌圖》中，我們可以看到，最前面的婦女抱著孩子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中間的老翁和后面三位中年村民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半夢半醒之態(tài)，好一幅鄉(xiāng)村歡樂圖！

從對畫面上部和下部的分析來看，在畫面中截然分開的兩部分其實對應著不同的社會等級。上部是天子居所，天上之境；下部是人間，鄉(xiāng)村之景。天上、人間并置，正是畫面想表達的主題。

（二）與民同樂之“趣”

據(jù)史書記載，在《踏歌圖》繪制的前一年，即嘉定十二年（1219），金朝與南宋進行了一系列大戰(zhàn)，宋軍殲敵約三萬人，獲得大捷。其后的一系列戰(zhàn)事也與《踏歌圖》的繪制時間相近，也許此畫就是宋寧宗為慶祝大捷，并與民同樂而命馬遠作了此畫。

春節(jié)是一年中最重大的節(jié)日，元宵節(jié)慶祝活動更是熱鬧，官員放假，老百姓也可以到皇城門口觀看表演?！短じ鑸D》中并置的兩個部分正好表達了“與民同樂”的主題。畫面左下角的田地里長滿了莊稼，田埂上的老百姓慶祝風調(diào)雨順。畫面中云霧繚繞，云與雨連在一起，只有上天下雨才能滋潤農(nóng)作物，也意味著皇帝的恩澤催生了豐收成果。只有重視畫面中每一種圖像符號，才能客觀全面地理解畫中的意蘊。由此可以看出，這是一幅政治意味明顯的圖像。

四、結(jié)語

《踏歌圖》將象征天子的皇城與鄉(xiāng)野歡樂的農(nóng)人同置于畫面，描繪了一個理想的國家和社會景象。馬遠此畫也算是對當時南宋和樂境象的最好詮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