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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等的膚色線*
      ——20世紀帝國主義的種族主義基礎(chǔ)

      2022-03-24 12:54:12殷之光
      開放時代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種族主義帝國主義帝國

      ■殷之光

      [內(nèi)容提要]今天西方學界對“帝國主義”的討論,絕大多數(shù)將其視為一種源自政府的政治與軍事政策。同時,通過斬斷帝國主義與資本主義、種族主義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試圖將“帝國主義”概念去政治化。本文的核心任務(wù)是要強調(diào),帝國主義時代以來的種族主義思想是維持霸權(quán)秩序——特別是壟斷經(jīng)濟全球霸權(quán)的結(jié)構(gòu)性力量。這種結(jié)構(gòu)性力量對歐洲內(nèi)部的社會民主主義運動也造成了不可消磨的負面影響。本文認為,在歐洲社會政治語境下的社會民主主義運動很早便面臨著民族團結(jié)與國際團結(jié)的矛盾。這個矛盾在今天的歐洲,體現(xiàn)為國家主權(quán)與歐洲一體化訴求之間的矛盾。這一難于調(diào)和的矛盾,恰恰是西方中心世界觀對“民族主義”認識的基礎(chǔ)與歷史記憶。

      一、導言

      1903 年至1910 年間,南非政府希望通過引入中國勞工來解決布爾戰(zhàn)爭之后出現(xiàn)的礦山勞動力短缺的問題,由此引發(fā)了一系列矛盾沖突。特別值得注意卻幾乎沒有詳細研究的是,歐洲及白人殖民地工人運動中機會主義與種族主義的問題,也在南非華工事件中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從1904 年5 月,第一批一千余名來自中國汕頭、福建的勞工被送往南非,一直到1910 年最后一批華工被遣返,這期間共有接近十八萬中國“契約勞工”(indentured labour),在《中英招工章程》的框架下被送往德蘭斯瓦爾(Transvaal)的黃金礦,從事包括井下作業(yè)在內(nèi)的最危險與最低級的“無技術(shù)勞力”工作。①然而,華工的到來引發(fā)了南非白人社會,特別是布爾人農(nóng)場主,以及來自英、美、澳等國的白人工人階級移民的恐慌。

      這種對華工到來的恐慌也影響了當時歐洲知識分子左翼與工人階級的社會民主黨。19 世紀末,諸如英國的費邊社、獨立工黨,澳大利亞、美國等主要白人新老定居殖民地的工人政黨和工會組織,德國的社會民主黨,法國的工團主義者與無政府主義者,波蘭、巴爾干等在舊帝國沖突夾縫中謀求獨立的流亡社會主義者與工人組織等,結(jié)成了第二國際。第二國際的政治重心、活動形式,以及主要訴求都受到當時歐洲政治狀況的極大限制。歐洲工會組織與工人政黨除了被細碎的民族、語言界線分隔之外,行業(yè)保護主義以及極端的地域主義更進一步消解了階級這個范疇的革命意義。能夠?qū)⑦@些團體凝結(jié)在一起的主要議題,是諸如爭取八小時工作制等勞動權(quán)益保護問題。②

      南非華工問題的背后,是兩個影響了20 世紀全球秩序的關(guān)鍵詞——帝國主義與種族主義。1902 年南非布爾戰(zhàn)爭之后,歐美各國自由主義左翼,以及第二國際內(nèi)的工黨、社會民主黨,甚至各國保守黨勢力,都開始對本國海外軍事與經(jīng)濟擴張的帝國主義政策進行反思。在這場討論中,種族問題也開始獲得普遍關(guān)注。根據(jù)《牛津英語詞典》與谷歌N 元語法查看器(Ngram)的詞頻統(tǒng)計,種族主義(racism)在英語中于20 世紀初期正式出現(xiàn)。在帝國史研究中,一般將19 世紀末在歐洲“瓜分非洲”(the Scramble for Africa),③以及美國通過美西、美菲戰(zhàn)爭向加勒比與西太平洋等熱帶地區(qū)擴張時涌現(xiàn)出的種族觀視為“偽科學種族主義”(pseudoscientific racism)的開端。④

      今天的帝國史研究,普遍將種族主義視為對某一個特定族群先天優(yōu)越性的強調(diào)。作為一種決定論,種族觀為霸權(quán)者合理化自身行為,特別是帝國主義政策提供了基礎(chǔ)。“種族主義”則是特指在這種種族觀基礎(chǔ)上形成的,對特定種族或民族群體的偏見,以及系統(tǒng)性歧視與敵意,及其在國家政策、社會生活和文化態(tài)度中的反映。⑤種族主義與歐洲民族帝國主義之間的關(guān)系也是研究熱點之一。⑥英語世界帝國史、國際關(guān)系史等研究者普遍采納的看法是,種族主義僅僅是19 世紀以來歐洲帝國用來合法化擴張主義,構(gòu)筑帝國治下不同人群高低貴賤秩序的諸多思想資源之一,⑦并且在帝國歷史中僅僅曇花一現(xiàn)。⑧

      然而,種族界限非但影響了帝國秩序下自由的實際邊界,更在帝國中心(metropole)對邊緣(periphery)的經(jīng)濟與政治控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⑨近些年,英語學界中更提出了“種族資本主義”(racial capitalism)的概念,⑩強調(diào)資本主義生存的基礎(chǔ)在于對“人性價值不平等的區(qū)分”。?但是,這類討論主要將視角局限在一國之內(nèi),且主要關(guān)心資產(chǎn)階級對本國有色人種的剝削。然而,種族主義在帝國主義全球經(jīng)濟壟斷結(jié)構(gòu)中扮演的角色,及其對工業(yè)化國家工人階級左翼政黨的影響很少有深入研究。

      因此,本文強調(diào),帝國主義時代以來的種族主義思想是維持其作為壟斷資本主義全球霸權(quán)的結(jié)構(gòu)性力量。它不但將諸如英美等發(fā)達資本主義工業(yè)化中心國家對邊緣國家勞動力資源的榨取結(jié)構(gòu)化、合法化,也幫助消解了中心內(nèi)部工人的階級意識。所以今天我們會看到,歐美國家的工人階級是支持英國“退歐”,歐盟右翼極端民族主義政黨排外,美國前任總統(tǒng)特朗普發(fā)動的貿(mào)易戰(zhàn)等政策的主體。作為中心國家內(nèi)部邊緣的工人階級被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拋棄的失落感為何能夠輕易地受中心的精英集團利用?為什么許多中心國家的左翼政黨與知識分子,也樂于將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造成的不平等與全球環(huán)境問題歸咎為中國等第三世界國家的工業(yè)化崛起?只有回到列寧的帝國主義論,并將種族主義視為帝國主義的核心組成部分,我們才能更清楚地認識到,那些以反帝國主義面目出現(xiàn)的論述,本質(zhì)上與帝國主義是同流合污的。

      二、帝國主義觀的去政治化

      今天西方的許多知識分子左翼會將帝國與帝國主義觀念強加給中國,將中國與其他第三世界國家之間的關(guān)系描述為一種“新帝國主義”。這實際上類似于20 世紀初考茨基(Karl Kautsky)等第二國際理論家們對帝國主義的認識。列寧認為,考茨基等人用“改良主義的方法”,嘗試去“改變帝國主義的基礎(chǔ)”,從“實踐上”與小資產(chǎn)階級改良主義反對派“同流合污”,客觀上助長了帝國主義金融寡頭消除自由競爭,并對弱小民族進行全面壓迫的趨勢。?

      列寧認為,作為“資本主義特殊階段”的帝國主義,其存亡與資產(chǎn)階級國家的任何政策改良無關(guān)。這一點在他對考茨基帝國主義論的批判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針對考茨基將帝國主義與資本主義割裂開來的認識,列寧明確表示,不能將帝國主義視為一種政策。?它是資本主義經(jīng)濟秩序進入壟斷階段的必然結(jié)果。?帝國主義時代所出現(xiàn)的一系列戰(zhàn)爭、殖民暴力,以及第二國際內(nèi)英國工黨與歐洲各國社會民主黨人對本國帝國主義政策的服從,都是“帝國主義意識形態(tài)”對資本主義社會各階層滲透的結(jié)果。?

      作為對20 世紀初期歐洲帝國主義問題討論的總結(jié)與有力回應,列寧的帝國主義論述表明,不平等是帝國主義賴以存續(xù)的結(jié)構(gòu)性基礎(chǔ)。20世紀歐美帝國史研究者們也無法繞過列寧的批判。然而,特別是在蘇聯(lián)解體之后,歐美學術(shù)界對帝國與帝國主義的討論仿佛出現(xiàn)了集體失憶。20 世紀初期那種對帝國主義是一種政策的認識重新成為共識。在麥可爾·哈特(Michael Hardt)和安東尼奧·奈格里(Antonio Negri)合著的《帝國——全球化的政治秩序》一書中,二者站在歐洲中心主義的視角上,將帝國主義定義為民族國家權(quán)力“超越邊界的使用”,并由此提出了“帝國主權(quán)”的說法。?這種被薩米爾·阿明(Samir Amin)稱為“時髦的空話”的判斷,忽略了早已被列寧指出的帝國主義的實質(zhì),即作為資本主義的壟斷階段,帝國主義的霸權(quán)基礎(chǔ)是工業(yè)中心壟斷集團對非工業(yè)化外圍地區(qū)的系統(tǒng)性剝削。?這種系統(tǒng)性剝削既能夠以“非正式帝國”(informal em?pire)的形式展開,也可以表現(xiàn)為工業(yè)中心國家對第三世界的暴力干涉。

      今天歐美學界對帝國主義的討論,以及將種族主義身份政治化的傾向,表現(xiàn)出對列寧主義的社會主義國家理論的徹底遺忘。這類討論狹隘地將帝國主義定義為一種國家對外政策,僅與實力政治有關(guān),它著重表現(xiàn)為領(lǐng)土、文化、經(jīng)濟影響力的對外擴張。?存在擴張現(xiàn)象的國家便是帝國。?除了領(lǐng)土擴張之外,近些年的歐美帝國研究者們還在這個脈絡(luò)基礎(chǔ)上,進一步強調(diào)帝國作為一種普世政治秩序,控制與發(fā)揮霸權(quán)方式的多樣性?,F(xiàn)代的“自由帝國”(liberal empire)秩序可以繞過舊帝國那種低效的直接占領(lǐng)模式,在政治、文化、經(jīng)濟等方面,對其所宰制的其他政治社會產(chǎn)生決定性的影響。這種“非正式帝國”也被許多歐美學者視為保證今天全球秩序和平穩(wěn)定發(fā)展的必要手段。

      這種去政治化了的帝國主義概念,包含了對“帝國主義”“資本主義”“種族主義”幾個關(guān)鍵概念的重塑。其表現(xiàn)之一,是斬斷上述三個概念之間的邏輯與歷史聯(lián)系。這個過程包含了三個層面:第一,斷開帝國主義政策與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第二,將帝國主義窄化為一種源自政府的政治與軍事政策;第三,否定種族主義在帝國主義經(jīng)濟與政治秩序中的核心地位。

      具體來看,在針對帝國經(jīng)濟歷史的研究中,我們多看到的是資本主義對種植園奴隸勞工,以及對本土白人勞工的剝削。具有強烈種族主義色彩的前者被歸咎為資本主義原始積累階段重商主義者的惡。到了19 世紀自由貿(mào)易資本主義時期,隨著廢奴運動和“自由勞工”的興起,種族主義仿佛迅速從資本主義經(jīng)濟秩序當中銷聲匿跡了。取而代之的批判重點則落到了資本主義秩序?qū)诠さ膭兿魃稀_M入19 世紀末期,金融資本主義大規(guī)模興起,特別是20 世紀中后期,歐洲資本主義中心的產(chǎn)業(yè)工人工會制度完善了之后,討論的重心才開始重新轉(zhuǎn)向全球南方。在許多研究中,全球南方的出現(xiàn)被視為是資本主義全球產(chǎn)業(yè)分工的結(jié)果。正是在同樣的邏輯下,“東方”與“西方”之間在生產(chǎn)力與經(jīng)濟增長方面的“大分流”,被視為19 世紀西方,特別是英國產(chǎn)業(yè)革命、消費主義發(fā)展產(chǎn)生的直接影響。?

      其次,針對帝國主義概念本身的討論經(jīng)歷了幾次重要的演變?!暗蹏髁x”一詞最早作為貶義詞,出現(xiàn)于19 世紀中期的英語中。它僅被用于描述法國“軍事政府”的擴張政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帝國主義作為波拿巴主義或拿破侖主義的同義詞,僅出現(xiàn)于公共媒體。?拿破侖主義在公共媒體上則意味著“命令與控制整個世界”的恐怖企圖。?同樣,作為“獨裁者們精神實質(zhì)”的帝國主義,則更是不符合“民主主義者”獨立精神的“專制主義”,是真正愛國、熱愛自由的“憲章主義者”們所必須摒棄的“偽裝的暴君”。?

      而到了19 世紀末帝國史研究誕生之初,帝國主義逐漸被等同于一種能夠與“殖民主義”(colo?nialism)互相替換的國家政策形式。它能夠在廣大的跨區(qū)域空間中,統(tǒng)合多個文化、民族各異的群體。因此,帝國史研究關(guān)注的重點主要落在帝國(empire)這一政治實體上。帝國主義則被視作帝國的意識形態(tài)附庸。?它缺少穩(wěn)定的概念內(nèi)涵,且容易被黨派利益侵染。

      英帝國史研究中最早嘗試為帝國主義一詞“脫敏”的論著出版于1924 年,是丹麥歷史學家博德森(C.A.Bodelsen)對維多利亞時代中期帝國主義觀的研究。博德森將帝國主義視為“英帝國維護與穩(wěn)固其帝國統(tǒng)一的行動”。?在這種西方中心主義的視角下,學者們一般以古羅馬的政治實踐中出現(xiàn)的“治權(quán)”(imperium)這一公法概念為基礎(chǔ),將帝國主義作為帝國對其所轄范圍內(nèi)領(lǐng)土及人民行使治權(quán)的系統(tǒng)表現(xiàn)。

      英語世界較早在英帝國之外系統(tǒng)闡述帝國主義概念的研究,是1935 年威廉·朗格(William L.Langer)對1890 年至1902 年間歐洲列強全球競爭的討論。朗格認為,帝國主義僅僅是國家間的“實力政治”,與資本全球流動和資本對國家行為的支配作用無關(guān)。他認為,帝國主義是由于“歐洲霸權(quán)競爭進入死局”,越發(fā)強大的內(nèi)部壓力讓歐洲工業(yè)強國轉(zhuǎn)向海外,尋找市場,并相互競爭的結(jié)果。作為對馬克思主義帝國主義觀批判的回應,朗格通過將帝國主義一般化、制度化的“客觀”方式,為歐洲帝國及其全球擴張進行了辯護。他在一戰(zhàn)前后歐美學界對諸如亞述、埃及以及希臘、羅馬帝國的研究基礎(chǔ)上,提出“帝國主義與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一樣古老”。因此,將“帝國主義與資本主義”結(jié)合起來并“加以譴責”,對“重建與理解歷史”毫無裨益。朗格將帝國主義一詞的起源追溯至羅馬時期的“大將軍”(imperator)概念,其基本特點則全部來自于羅馬帝國的經(jīng)驗,即“獨裁權(quán)力、高度集中的中央政府,以及對地方獨斷專行的管理模式”。?

      與先前的英帝國史研究者不同,在朗格筆下的帝國問題,不再是一個英國及其全球擴張的歷史,而更帶有歐洲中心式的“普遍主義”色彩,成為歐洲列強以及日本這一新興帝國在全球范圍內(nèi)爭霸的現(xiàn)實主義強力政治博弈。在朗格看來,19 世紀末英國的帝國主義,即等同于同時期德國的“世界政治”(Weltpolitik)觀,究其本質(zhì),是在19世紀末期,歐洲工業(yè)化國家對亞非落后國家市場通過“和平滲透”形成暫時的穩(wěn)定,且隨著德國這一“快速崛起的競爭者”出現(xiàn),對英國霸權(quán)優(yōu)勢形成挑戰(zhàn)的結(jié)果。?朗格對于帝國主義觀念與政策的區(qū)分,以及從實力政治角度出發(fā),將帝國主義理解為國際層面上國家之間經(jīng)濟與軍事競爭的看法,影響了之后美國學界現(xiàn)實主義、新現(xiàn)實主義以及20 世紀末新自由主義的國際關(guān)系理論研究。?不過,對包括朗格在內(nèi)的美國學者而言,將帝國主義視為霸權(quán)競爭僅僅處理了問題的一半。它回答了國家向海外擴張的內(nèi)驅(qū)力,而并未對國家能夠擴張給出道德合法性敘述。后者恰恰對英國,以及二戰(zhàn)之后迫切希望開啟“美國世紀”的美國而言更為必要。

      帝國史研究中,正式嘗試從理論上割裂資本主義與帝國主義的工作開始于約翰·賈力格(J.Gallagher)與雷納德·羅賓遜(R.Robinson)。與19世紀的自由帝國主義者不同,兩人不得不面對二戰(zhàn)之后殖民地與半殖民地獨立浪潮的現(xiàn)實沖擊,以及列寧等從馬克思主義角度出發(fā)對帝國主義問題的批判。在他們的名作中,兩人將列寧的帝國主義論視為理論對手。但是,他們盡量回避列寧的帝國主義論與其他所有歐洲/西方中心主義關(guān)于帝國主義論述之間的根本差別,嘗試將其視為對約翰·霍布森(John A.Hobson)帝國主義論的延續(xù),并提出了“霍布森-列寧的帝國主義論”這一說法,夸大兩者之間的相似性。

      當然,與先前的帝國主義辯護士的研究不同,兩人的研究承認,在自由貿(mào)易的“反帝國主義”敘述掩蓋下,英國的帝國擴張從未停息。甚至到了19 世紀末,當遭遇諸如德國、比利時、法國等其他歐洲新興工業(yè)列強的挑戰(zhàn)時,英國自由貿(mào)易資本主義精英們毫不猶豫地重新?lián)肀Я酥厣讨髁x。?這種用國家力量,保障本國資產(chǎn)階級在全球競爭中優(yōu)勢地位的現(xiàn)象,在19 世紀末歐洲列強瓜分非洲的進程中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賈力格與羅賓遜則提出“自由貿(mào)易帝國主義”(the imperi?alism of free trade),試圖消解帝國擴張背后的重商主義色彩。?強調(diào)擴張不是帝國政治的需求,而是私人貿(mào)易與資本逐利的必然結(jié)果。?

      自由貿(mào)易帝國主義觀本質(zhì)上推進了朗格的現(xiàn)實主義帝國觀,不但用競爭簡化了歐洲列強在全球霸權(quán)擴張過程中的合與分,更重要的,它切割了霸權(quán)內(nèi)部資本與國家之間的共生關(guān)系。在這種現(xiàn)實主義的邏輯下,賈力格與羅賓遜還隱藏了一個自由主義的基本道德判斷,即商業(yè)擴張必然帶來社會平等與文明進步。帝國這臺政治機器,既能為商業(yè)擴張?zhí)峁┍U?,也能從商業(yè)擴張中獲取政治優(yōu)勢。恰是這一點,使得自由貿(mào)易帝國主義觀成為自由主義帝國觀的精神延續(xù),并且為帝國主義的全球干涉政策,提供了合理性與合法性論述。

      為帝國主義脫敏的另一個層面,在于盡量切斷帝國擴張與戰(zhàn)爭暴力的聯(lián)系。為此,賈力格和羅賓遜引入了查爾斯·萊利·費(Charles Ryle Fay)在《劍橋英帝國史》中提出的概念——“非正式帝國”。?在賈力格和羅賓遜之前,非正式與正式帝國主要指代的是兩種不同的帝國統(tǒng)治形式。后者指通過軍事與政治擴張,正式行使治權(quán)的殖民地,前者則是“非政治性”的,由商業(yè)擴張而獲取勢力范圍。而在自由貿(mào)易帝國主義的論述中,“政治”與“商業(yè)”這兩種影響正式與非正式帝國產(chǎn)生的力量則密切關(guān)聯(lián)。?賈力格和羅賓遜認為,維多利亞時期的“官方意志”(official mind)有意識地通過“自由貿(mào)易”而非軍事行動,在全球構(gòu)造一個“非正式帝國”。?由此,帝國仿佛變成促進全球貿(mào)易聯(lián)系和人類進步的仁慈世界君主。

      將帝國主義概念去政治化的第三個層面,是將“種族主義”從帝國的秩序觀、發(fā)展觀中徹底分離出去。一個常見的認識是,種族主義是國家官僚制度,而非資本主義的惡。對這一觀點的系統(tǒng)論述來自漢娜·阿倫特(Hannah Arendt)。?在早期自由主義思想家的世界秩序想象中,種族始終缺席。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用普遍道德構(gòu)建起的“人”的概念。而在此基礎(chǔ)上形成的社會、文明等級秩序,則僅僅是基于不同文化習俗推導出的衍生性觀念。?自上而下的啟蒙式的“教育”,則是抹平這類差異的根本途徑。?對于19 世紀英國推崇自由主義的帝國主義者而言,教育與商業(yè),提供了消解“自由”與“帝國”這組矛盾的關(guān)鍵路徑。?帝國也由此被美化為促進人類普遍文明與商業(yè)繁榮的制度保障。由此,被自由主義去除了種族范疇的帝國主義秩序,堂而皇之地披上了一層“自由世界主義”(liberal cosmopolitanism)或是“共榮聯(lián)邦”(commonwealth)的外衣。?

      但是,隨著19 世紀后半期歐美國家爭奪世界霸權(quán)秩序地位而開啟的“帝國時代”,其歷史進程絕不像漢娜·阿倫特所描述的那樣,是資產(chǎn)階級與國家相互競爭,并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導致“資產(chǎn)階級摧毀民族國家”,最終獲得“得不償失的勝利”。?相反,自19 世紀以來的歐美全球霸權(quán)秩序的形成與變遷,恰恰是在資產(chǎn)階級與國家共謀的情況下才得以成為現(xiàn)實。形成帝國主義秩序的原因,也不僅僅在于資本主義對資本全球流動,以及對海外原料市場和消費市場的渴望。更重要的是,這種由國家暴力保障的霸權(quán)秩序,創(chuàng)造了能夠?qū)⑹澜缣囟ǖ貐^(qū)、特定人群鎖定在壓迫鏈條的底端,確保另一個極少數(shù)的群體能夠穩(wěn)定獲利的基本結(jié)構(gòu)。同樣,在同時期興起的歐洲左翼政黨也在殖民地問題上,表現(xiàn)出與資產(chǎn)階級政黨類似的曖昧態(tài)度。

      三、種族主義與歐洲社會民主主義的局限

      19 世紀末,歐洲列強之間的戰(zhàn)爭緊張氣氛日漸加劇。在英德經(jīng)濟霸權(quán)競爭的基礎(chǔ)上,俄國、奧匈帝國、德國以及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巴爾干與中東地區(qū)的地緣野心,以及英奧、英俄在東地中海權(quán)益上的矛盾,都令拿破侖戰(zhàn)爭之后建立的歐洲和平顯得岌岌可危。因此,各國工人與社會民主黨主要關(guān)心如何反對各國的軍國主義傾向,達成歐洲勞工階層的跨國諒解與合作,進而避免戰(zhàn)爭。然而,在具體的行動方式上,各國工人政黨無法形成一致意見。甚至到了20 世紀初,歐洲列強間戰(zhàn)爭威脅越發(fā)明顯之后,各國左翼政黨中也開始出現(xiàn)殖民主義的支持者。到了一戰(zhàn)前不久,德國社會民主黨甚至堅定地選擇捍衛(wèi)德國民族主義與殖民擴張事業(yè),徹底轉(zhuǎn)向了右翼。?這一困境不但最終導致了第二國際的失敗,也構(gòu)成了歐洲左翼政黨,乃至今天歐洲左翼對“民族團結(jié)”“國際主義”等觀念認識的原始記憶。

      在19 世紀的歐洲,工人與社會民主黨的興起伴隨著自由貿(mào)易與工業(yè)資本主義向帝國主義的轉(zhuǎn)變。這種轉(zhuǎn)變以對歐洲之外地區(qū)的壓榨,以及歐洲各國內(nèi)部普通人民的無產(chǎn)階級化為代價。深受行業(yè)甚至地域保護主義影響的工會組織與工人政黨在殖民地問題面前則態(tài)度更為曖昧。不少歐洲工人階級政黨還表現(xiàn)出強烈的歐洲中心主義態(tài)度。第二國際中的許多歐洲社會黨與工人黨,主要關(guān)心的是國內(nèi)普選權(quán)以及勞工待遇問題。只有當殖民地同上述兩個問題產(chǎn)生交集之后,歐洲工人階級政黨才會想起對此發(fā)表一些意見。?許多第二國際成員對國際的空間想象實際上并未超出帝國主義者描述的范疇?;厮莸诙H歷次代表大會的報告,我們很容易看到“國際社會主義工人”,“全世界無產(chǎn)階級”,“兩個半球有覺悟、有組織的無產(chǎn)階級”,“世界各國勞動者”等表述。但是,只要稍微注意代表名單就能發(fā)現(xiàn),自1889 年巴黎第一次代表大會起,至1912 年巴塞爾第九次非常會議為止,第二國際基本上都是“白人國家”的技術(shù)勞工的集會。直至1900 年在巴黎召開的第二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前,殖民地問題甚至不是大會的討論主題。到了1904 年第六次代表大會在阿姆斯特丹召開時,第二國際才迎來了第一位歐洲及其殖民地之外地區(qū)的代表——代表日本社會黨人聯(lián)合會的片山潛。

      然而,早在19 世紀中期,資本主義就已經(jīng)開始以雇傭勞工的形式,在全球進行勞動力剝削。因此,有色人種勞工政治意識的覺醒,更多發(fā)生在其祖國之外。以中國勞工為例,有證據(jù)表明,在白人政府與資方的雙重壓迫下,南非華工很快開始工會化。然而,從19 世紀歐洲工業(yè)國家中興起的第二國際勞工運動,其“國際”視野未能真正超出帝國的差序世界觀所厘定的“文明”范疇,且始終存在倒向民族主義右翼,乃至種族主義的傾向。這也是為什么到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包括德國、英國在內(nèi)許多歐洲國家的法西斯主義,都能在工人運動中找到大量的支持者。?

      1900 年9 月23 日至27 日,在巴黎召開的第二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上,第二國際以正在進行的第二次布爾戰(zhàn)爭為契機,圍繞殖民地與帝國主義問題展開了激烈的討論。這也是第二國際成立以來,殖民地問題首次被納入國際代表大會的議事范疇。荷蘭人亨利?!とf-科爾(Heinrich van Kol)代表大會第五委員會發(fā)言。他斷言,殖民擴張是“資本主義已陷入絕境”后出現(xiàn)的丑惡行徑。然而,在他的討論中,對殖民與資本主義全球秩序之間的關(guān)系僅有寥寥數(shù)語。相比之下,他更擔憂擴張本身給全球帶來的戰(zhàn)爭危險。他表示,“歐洲就像一只把腳伸向全世界的巨大蜘蛛,當它使所有劣勢民族衰弱不堪時,戰(zhàn)爭將必然爆發(fā)?!比f-科爾強調(diào),這樣的擴張政策必然反噬歐洲工人階級。他以中國為例,認為歐洲的殖民擴張“將會使4 億樸實的勞動者領(lǐng)悟到競爭的必要性”,進而導致“歐洲的無產(chǎn)階級沒飯吃”。來自英國社會主義聯(lián)盟(Social Democratic Federation)的代表亨利·海德門(Henry Mayers Hyndman)同樣也從反對戰(zhàn)爭、反對軍國主義的角度對英國的殖民政策進行了批評。他表示,英國的社會主義者“沒有參與這場我們所憎惡的非洲戰(zhàn)爭”,并對英國在中國與非洲的戰(zhàn)爭行動表示“羞愧”。?

      然而,海德門曾明確表示,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和平主義者”。在1911 年英德矛盾趨于緊張時,海德門便開始堅決推動聯(lián)合俄法孤立德國的政策,并支持對德戰(zhàn)爭。這一看法在英國議會中也得到許多成員的積極呼應。?他強調(diào),應當認識到德國在舊普魯士政策驅(qū)動下進行的海上與陸上擴張是對歐洲協(xié)調(diào)(concert of Europe)體系最大的威脅。?海德門對英國執(zhí)政黨將外交注意力停留在印度、埃及問題上的政策深感不滿,認為這回避了英國面臨的真正挑戰(zhàn)。帝國主義政策不但對維護歐洲和平無益,更對實現(xiàn)他從1881 年便開始提倡的所謂“全體人的英格蘭”(England for All)理想沒有任何幫助。因此,作為“英國人和社會主義者”,應當支持政府將政策重心轉(zhuǎn)向防止德國侵略,維持英國海軍絕對實力。

      海德門對帝國主義問題的認識本質(zhì)上與霍布森類似,都將其視為一種軍事擴張主義的政策。甚至較之霍布森,海德門更明確地將軍事實力與工業(yè)實力視為國家有機體的組成部分。強大的陸軍、海軍是“工業(yè)有機體的自然組成部分”,三者結(jié)合構(gòu)成了英格蘭“目前的國際道義基礎(chǔ)”,保障了“經(jīng)濟發(fā)展”。他認為,作為一個“貿(mào)易國家”,占有大量殖民地是不合理的,因為這會使國家更容易遭受外來攻擊,無法有效展開防御。但是同時,他也否定了不干涉主義政策,將其視為歐洲大陸國家的綏靖主義。而英國則有必要無視不干涉主義,“照顧好自己的事務(wù),照顧好我們的貿(mào)易,保衛(wèi)英吉利海峽,積累財富”,只有這樣才能保障“所有階級的舒適生活”。?在默認了英國作為世界霸權(quán)中心地位不變的前提下,海德門站在霸權(quán)中心,用社會民主主義式的“反帝”語言,豐富了帝國主義的霸權(quán)敘述。在他身上,我們幾乎可以看到20 世紀末,那些主張進行全球軍事干預,維持美國霸權(quán)“和平”的新自由主義右翼們的影子。

      即便在馬克思與恩格斯的筆下,資本主義國家對古老文明的征服,同樣也被視為一種歷史的必然。馬克思堅決主張,資本主義的歷史作用就是發(fā)展生產(chǎn)力。其生存的條件,就是對生產(chǎn)工具、生產(chǎn)關(guān)系,以及全部社會關(guān)系“不斷地進行革命”。?雖然,馬克思在思考東西方關(guān)系時,也遵循了“先進的西方”與“落后的亞洲”這組二元關(guān)系,但是,恰是在歷史唯物主義的關(guān)照下,殖民與被殖民變成了一組辯證關(guān)系,文明發(fā)展不是一種目的論式的先進教化后進,后進模仿先進的刻板過程,而變成一種具體的“自己解放自己”的生產(chǎn)實踐。

      從這個角度出發(fā),英國在全球的擴張,就絕非是希里(John Robert Seeley)筆下那種超然于歷史之外的種族神圣使命,而是人類歷史發(fā)展中一個“不自覺的工具”。資本主義帝國的世界征服承擔了兩個歷史使命,其破壞的使命是“消滅舊的亞洲式的社會”;其重建的使命,則是“在亞洲為西方式的社會奠定物質(zhì)基礎(chǔ)”。由此,資本主義的帝國不再是歷史的神圣主體,而變成人類歷史發(fā)展的中間物,是落后地區(qū)開啟自主社會變革的催化劑。正如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工人階級獲得政治自主意識的進程一樣,帝國主義侵略者的到來,最終將觸發(fā)落后的亞洲社會“自己解放自己”的革命。[51]在這個通向解放的實踐過程中,被壓迫的“落后”者成為歷史進程中的主體。至少在修辭上,馬克思筆下被西方統(tǒng)治的“東方”同資本主義社會內(nèi)被壓迫的工人階級的自我解放發(fā)生了關(guān)聯(lián)。

      然而,在19 世紀末歐洲的工人政黨中,馬克思那種將資本主義擴張視為“歷史工具”的看法則變成對繼續(xù)保有殖民地的辯護。來自帝國主義中心的左翼,時常從抽象的人道主義立場對殖民地表示同情。然而,在面對本國通過殖民剝削獲取的利益與霸權(quán)地位時,他們便毫無障礙地與帝國主義者站到了一起。除了海德門之外,作為20 世紀英國霸權(quán)的積極挑戰(zhàn)者,來自德國社會民主主義者的帝國觀也包含類似的態(tài)度。在1900年就殖民地問題發(fā)表的文章中,愛德華·伯恩施坦(Eduard Bernstein)對帝國主義的殖民者進行了區(qū)分。他反對“先進國家之間的殖民戰(zhàn)爭”,認為社會民主黨為了自身利益,有義務(wù)阻止這種戰(zhàn)爭。但是,他又表示,如果某些“文明民族”試圖通過“擴張本國經(jīng)濟領(lǐng)域”,去占領(lǐng)別國已經(jīng)占有的殖民地,就必然會導致“文明民族發(fā)生沖突”,因此需要“從原則上加以反對”。為了說明“歐洲殖民十次有九次是用文明的手段”,伯恩施坦甚至像霍布森那樣,舉了“北美、新西蘭、南非”這些“白人的國家”的例子,認為這種殖民就顯著地改善了土著居民的狀況,“制止了土著居民的退化”。[52]

      在伯恩施坦的討論中,國際上的不平等僅存在于先進國家,是“在殖民地的分配和對海路的控制”上的不平等。這種不平等會損害“文明世界”里“處于較不利情況中的國家”。因此,可以“通過徹底地繼續(xù)發(fā)展國際海洋法和國際貿(mào)易等方面的條約來消除這種不平等”。[53]至于殖民者對殖民地與半殖民地的剝削,這在伯恩施坦看來,是“較高的文化”對“落后的文化”所行使的“文明權(quán)力”。來自“每一個強大的種族和每一種強大的經(jīng)濟以及在它基礎(chǔ)上的文化”都必然會進行擴張和傳播,這是促進“進步的發(fā)展的強大因素”;不應當“打著社會進步的旗幟”,把這種“擴張意圖……加以唾棄”。[54]

      伯恩施坦的干涉主義是建立在一個虛構(gòu)的,由“文明國家”掌握的,通過國際條約與國際組織實現(xiàn)的人類共同利益之上的。在該體系中,先進的“擴張的民族或帝國”應當盡可能地保障落后文明“按照自己的特性進行發(fā)展的權(quán)利”。但是,“較高的文化”有權(quán)“督促落后的文化建立保障交往安全的機構(gòu)”,而且甚至可以通過立法的形式,“在必要的情況下,宣布濫用自己財產(chǎn)的人喪失其對財產(chǎn)的自由支配,并規(guī)定把他們置于監(jiān)護之下?!边@種監(jiān)管權(quán)力不僅適用于個人,“也適用于一個民族”。他舉例,如果“一個被野蠻部落或半野蠻部落占領(lǐng)的地區(qū)蘊藏著一種礦物……對于文明世界的技術(shù)異常有用”,那么國際社會便不容許那些擁有原料的部落“永久地拒絕別人開采”。國際社會可以通過協(xié)定,要求這種礦物的開采權(quán),甚至在“必要時”,有權(quán)“用強力迫使一個不服從的民族遵守這樣的協(xié)定”。[55]

      萬-科爾也表達了類似的看法。1904 年8 月在阿姆斯特丹召開的第二國際第六次代表大會上,在萬-科爾的報告中,殖民地就被看成是歷史的必然,且“在以后許多世紀里還將存在”。讓“在政治上根本沒有自治習慣的經(jīng)濟殖民地……自行其事,是不可能的”。各國是否保持海外殖民地的問題,則“取決于歷史關(guān)系”。因此,“不應當簡單地放棄舊殖民地,因為這些殖民地還沒有自治的習慣,一旦長期的托管有所放松,就會陷于無政府狀態(tài)和貧困”。萬-科爾將殖民地視為“沒有獨立意識”,且“非要幫助不可的孩子”。他一方面將維持殖民關(guān)系視為宗主國對殖民地的“神圣的道義責任”;另一方面強調(diào),“宗主國的社會黨”應當與宗主國合作,“防止土著居民的極端貧困化”,幫助殖民地土著“成長為有組織的工人階級”。[56]

      第二國際的左翼社會民主黨人將馬克思主義的發(fā)展觀篡改為一種自上而下的教化。這與帝國主義者建立在種族差序秩序上的“文明使命”觀并無兩樣。帝國主義者對“文明程度”落后社會的征服,開啟了白人對“野蠻人”的教化,是“野蠻”通往“文明”,消除落后狀態(tài)的唯一途徑。帝國主義者同時還是判定這種教化是否成功的終極裁判。他們超然于歷史之外,站在文明發(fā)展的盡頭,像神圣的父親一樣,啟迪、監(jiān)護,乃至鞭策人類文明的“孩童”們走向成人。當然,在“父親”眼里,這一天可能永遠不會到來。因此,可以說,伯恩施坦與萬-科爾等這些來自新興霸權(quán)國家中的左翼,在20 世紀初便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美國嘗試建立的霸權(quán)體系勾勒出基本框架。這種“文明化”了的霸權(quán)主義,將20 世紀之后的帝國變得更為隱秘。

      四、要帝國不要戰(zhàn)爭

      20 世紀初在非洲與中國,歐洲列強進行了兩場爭奪殖民地與“勢力范圍”的戰(zhàn)爭。這兩場在亞非大陸上幾乎同時開展的戰(zhàn)爭,是歐洲中心主義的霸權(quán)競爭世界觀在歐洲之外的表現(xiàn)。雖然帝國的辯護士們很希望將19 世紀英國的全球擴張視為一種自由貿(mào)易和工商業(yè)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后的自然結(jié)果,將19 世紀70 年代后英德之間的緊張關(guān)系描述為一種商業(yè)對手間的競爭,然而,事實卻遠非如此。1815 年通過維也納體系建立起的歐洲協(xié)調(diào),本質(zhì)上是霸權(quán)者在歐洲內(nèi)的暫時和平。這種有限的和平以狹小的歐洲為邊界,在歐洲之外,霸權(quán)間的競爭則更加肆無忌憚,更為暴力。這種霸權(quán)競爭主要目的是占領(lǐng)殖民地與擴大列強在歐洲之外的勢力范圍。這是國家機器與國內(nèi)資產(chǎn)階級之間相互裹挾、博弈、協(xié)作的結(jié)果。在歐洲之外,霸權(quán)國家的國家機器與資產(chǎn)階級則更多采用協(xié)作的模式,通過國家機器獲取殖民地或勢力范圍,維護本國資產(chǎn)階級在全球資本競爭中的優(yōu)勢地位,最大限度地對殖民地與半殖民地進行系統(tǒng)性剝削。這種帝國主義活動,意圖在最大程度上確保歐洲霸權(quán)國家及其資產(chǎn)階級對財富的壟斷。

      歐洲的社會民主黨與自由主義左翼對歐洲之外世界的認識,也主要從殖民地問題這個帝國知識的脈絡(luò)中產(chǎn)生。20 世紀初,第二國際對帝國主義的認識主要還是將其視為一種沙文主義與軍國主義的政策,是資產(chǎn)階級國家發(fā)展的結(jié)果。因此,20 世紀初歐洲左翼政黨對帝國暴行的認識,其地理范疇基本也僅局限在宗主國與殖民地關(guān)系之內(nèi)。帝國主義在歐洲之外半殖民地的暴行則未進入歐洲左翼的視野。

      1900 年9 月在巴黎召開了第二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其提出反對軍國主義促進“世界和平”的決議,但并未注意到正在中國發(fā)生的沙俄暴行,僅僅譴責了“英國政府對南非布爾人的殘暴行徑”,以及俄國沙皇“對波蘭和芬蘭人民的野蠻壓迫政策”,并代表“東西兩個半球的勞動者”,對“資本主義各國政府”漠視土耳其在亞美尼亞的“暴行和屠殺行為”進行“憤怒地抗議”。針對殖民政策的決議則更能顯示歐洲社會黨國際觀念的局限。其視野圍繞著殖民地與宗主國關(guān)系展開。殖民擴張是資本主義各國政府發(fā)生沖突的原因,也導致了各國“煽動沙文主義”,“擴大開支,加強軍國主義”等帝國主義政策的出現(xiàn)。而社會黨解決這一問題的辦法,是要求“各國社會黨”在“經(jīng)濟條件允許的一切地方研究殖民地問題”,并且鼓勵在殖民地建立社會黨,同時“吸收”這些殖民地社會黨“加入宗主國的組織”。[57]

      然而,帝國主義秩序中不僅包含了大國對世界的正式瓜分,更有“資本家的壟斷同盟”對國內(nèi)與國際市場的瓜分。并且,后者早已超出列強國內(nèi)以及殖民地的范疇,在更廣大的空間里,“形成國際卡特爾”。[58]雖然列寧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才真正做出如上的闡述,但是他在1900 年《火星報》創(chuàng)刊時發(fā)表的《對華戰(zhàn)爭》一文中,便已經(jīng)表現(xiàn)了與第二國際不同的認識。他不但將視野擴大到中國這樣的半殖民地國家,而且還展現(xiàn)了從被壓迫者反抗角度來理解帝國主義全球霸權(quán)秩序的態(tài)度。在這個視野下,中國出于“憎惡”來自歐洲的“資本家和唯資本家之命是從的歐洲各國政府”而自發(fā)進行的對“歐洲人的襲擊”,可以與“印度土著的抗英起義”和“英國人對布爾人的戰(zhàn)爭”放在同一個脈絡(luò)里來理解。它們都是“歐洲資本家”挾持歐洲各國政府,向“工業(yè)不發(fā)達,還多少保留著宗法式生活特點”的殖民地與半殖民地擴張之后引發(fā)的被壓迫者的自主反抗。同時,列寧還注意到,半殖民地的中國人民與俄國人民一樣,都在帝國主義秩序下面臨著雙重壓迫。一方面,他們遭受著“亞洲式政府的壓迫”,另一方面,他們也遭受著“侵入中華帝國的資本的壓迫”。這也使得俄國人民對沙皇統(tǒng)治的反抗,與全世界被壓迫者的反抗一樣,超出了民族國家的界限,相互發(fā)生了聯(lián)動。[59]

      除了在殖民地反抗問題上未能認識到被殖民者“自己拯救自己”的能動意志之外,社會黨在面對國內(nèi)無產(chǎn)階級奪權(quán)問題上同樣也表現(xiàn)出機會主義的姿態(tài)。與列寧建設(shè)革命黨的認識不同,來自歐洲工業(yè)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民主黨與工人黨派在政治行動上與傳統(tǒng)的議會政黨幾乎沒有差別。他們更樂于視自己為依靠工人群眾選票支持的議會反對黨,堅持對“資產(chǎn)階級政府”保持“不屈不撓的反對立場”。在議會政治的框架內(nèi),通過“占據(jù)議席”,來“奪取社會權(quán)力”。因為,依照考茨基的意見,“在現(xiàn)代民主國家里,無產(chǎn)階級奪取政權(quán)不可能是某種突襲的結(jié)果”,而是長期的,在工人階級“體質(zhì)上和精神上”復興過程中,“逐步奪取市政機構(gòu)和立法會議的結(jié)果”。[60]比利時工人黨的領(lǐng)袖王德威爾得(Emile Vandervelde)作為大會主席對此意見進行了積極呼應,強調(diào)“無產(chǎn)階級在體質(zhì)上、道德上和智力上”做好準備之后,才能夠“成熟到可以統(tǒng)治世界”,并“在資本家階級面前站立起來”,承擔起“自己的偉大任務(wù)”。[61]

      大會決議一方面以工人階級“不成熟”為理由,反對工人階級獨立執(zhí)政;另一方面也從形式上禁止工人階級政黨同資產(chǎn)階級政黨建立“任何形式的聯(lián)盟”;但同時也表示,“在特殊的情況下,有時建立這種聯(lián)合是必要的”。并且,來自法國、德國、荷蘭等西歐國家的社會黨人還強調(diào),除了作為議會反對黨之外,社會民主黨人通過選舉進入“資產(chǎn)階級內(nèi)閣”也是一種必要的斗爭手段。他們甚至還表示,任何反對這一立場的意見,都會“造成混亂”,并進一步“搞亂無產(chǎn)階級的意識和瓦解無產(chǎn)階級的隊伍”。[62]

      歐洲社會民主黨對工人階級“不成熟”的看法,幾乎復刻了文明等級論中對有色種族是人類文明進化史中的“孩童”的認識。本質(zhì)上,這種社會主義的改良態(tài)度更像是19 世紀中期福利自由主義觀念的左翼政治變體,它不但在行動上是歐洲中心主義的,在政治意識上同樣也難以擺脫那種具有濃厚精英主義色彩的歐洲中心世界觀。同一時期,列寧的立場則截然不同。在1899 年年末至1900 年年初,列寧對俄國社會民主黨基輔委員會起草的《宣言書》提出了批評,認為其拒絕號召俄國工人群眾進行政治斗爭的立場已經(jīng)偏離了“國際社會民主黨原則和俄國社會民主黨原則”,幾乎要與“伯恩施坦同流合污”,且必然會“把俄國的馬克思主義者和社會民主黨人拖到工聯(lián)主義和資產(chǎn)階級自由主義庸俗化的泥潭中去”。[63]

      列寧認為,政治斗爭是工人運動“脫離萌芽狀態(tài)和幼年時期”的唯一途徑。社會民主黨必須積極介入,使工人群眾的“自發(fā)運動和革命運動結(jié)合起來”,使“階級斗爭和政治斗爭結(jié)合起來”。只有在政治活動和政治斗爭中,工人群眾才能獲得“政治教育”。列寧強調(diào),社會民主黨不單必須是“覺悟工人”的代表,還需要發(fā)揮領(lǐng)導作用,鼓動和宣傳政治斗爭的思想,調(diào)動“不覺悟工人”,并在運動過程中培養(yǎng)工人的階級意識。[64]在兩年之后的《怎么辦?》中,列寧更將這種政黨的領(lǐng)導作用具體化,強調(diào)社會民主黨要成為“先鋒隊”,將階級意識“從工人同廠主的關(guān)系范圍外面灌輸給工人”,并深入“一切階級”,讓工人超出部門利益,將工人運動從工聯(lián)主義的“自發(fā)”運動,轉(zhuǎn)變?yōu)椤白杂X”的“社會民主主義的政治”。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滿足“無產(chǎn)階級最迫切的要求”,“從政治鼓動和政治揭露中獲得全面的政治教育”。[65]

      列寧敏銳地注意到,種族主義是最容易為工人群眾接受的意識形態(tài)。在俄國的環(huán)境下,這種種族主義表現(xiàn)為反猶與排外。這種種族主義話語還極容易為帝國主義政府所利用,作為轉(zhuǎn)移人民對政府不滿的手段,通過“煽起民族仇恨”而“使勞動人民的注意力離開其真正敵人”,并用文明使命的借口,進行對外戰(zhàn)爭,不但將本國“人民變成奴隸”,還“派他們?nèi)ユ?zhèn)壓那些不愿做奴隸的別國人民”。[66]

      然而,歐洲社會民主黨與自由主義左翼的討論,大多對種族主義問題視而不見。因此,如果政黨不主動地通過參與并鼓動工人群眾進行政治斗爭,并在這個過程中“去提高工人的覺悟程度”,卻把自身視為謀取選票的議會黨,那必然會被動地“迎合工人”,“鼓吹反猶太主義”。[67]的確,列寧所預見的情況,在同時期的歐洲大陸新興工業(yè)國家、英帝國及其白人殖民地已經(jīng)普遍出現(xiàn)。排外與種族主義恰恰是工人政黨與工會組織抨擊執(zhí)政黨,謀求部門利益最常用的政治鼓動工具。同樣,即便在今天歐美世界出現(xiàn)的反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浪潮中,我們也能觀察到類似的現(xiàn)象。種族主義就像是議會黨的隱疾,一旦條件合適便能夠席卷意識形態(tài)光譜的左右兩端。

      五、結(jié)語

      薩米爾·阿明(Samir Amin)在其對歐洲中心主義文化建構(gòu)的討論中向我們揭示了,種族主義作為一種資本主義的文化結(jié)果,隨著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而逐漸從“基因種族主義”發(fā)展成“地理種族主義”;并且,在這個過程中塑造了“先進的歐洲”與“落后的東方”這種文化偏見。[68]然而,本文希望進一步表明,種族主義不僅是資本主義的文化結(jié)果,更是資本主義全球秩序結(jié)構(gòu)的組成部分。這可以幫助我們理解一個基本的歷史現(xiàn)象,即從資本主義跨洋全球貿(mào)易開始,全球秩序中發(fā)達與不發(fā)達地區(qū)的經(jīng)濟分野,在19世紀與20世紀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也恰恰是以白人與以有色人種為主體國家之間的種族分野。種族主義在資本主義發(fā)展歷史中發(fā)揮的經(jīng)濟作用,并未隨著廢奴運動而消失,而是以“自由勞工”的形式,繼續(xù)在19世紀以來的資本主義全球勞動分工中發(fā)揮著關(guān)鍵作用。

      今天,種族主義在全球的不均衡發(fā)展中也扮演著重要角色。其基本格局表現(xiàn)為帝國主義中心國家對第三世界國家進行系統(tǒng)性勞動價值剝削。然而,20 世紀80 年代之后,西方左翼對新自由主義的批判淡化了這種中心對邊緣國家的系統(tǒng)剝削。例如,大衛(wèi)·哈維(David Harvey)便強調(diào),在發(fā)展中國家,全球化進程也創(chuàng)造了一批形態(tài)各異的,且“不穩(wěn)定”的“新自由主義國家”。[69]他認為,新自由主義理論“對民族并不友好”,因為如果“新自由主義想要發(fā)展壯大,就必須脫離鑲嵌型自由主義的模式,切斷國家和民族間的紐帶”。[70]恰是在處理“民族”與“國家”關(guān)系的時候,哈維的批判開始顯得捉襟見肘。他一方面認為資本全球散播的基本趨勢,就是要從國家的約束中“脫嵌”出來,然而,另一方面他又無法對國家在資本全球散播進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視而不見。在這個矛盾中,韓國、日本、中國、印度、伊朗與美國、法國、英國各自不同的民族情緒都能被認為是一個普遍的“民族主義”“新自由主義國家”參與世界市場競爭時出現(xiàn)的副產(chǎn)品,或是競爭需要下的機會主義工具。[71]

      這種認識幾乎像是“世界是平的”這種新自由主義全球化觀念的左翼表達。它忽略了全球經(jīng)濟格局中仍然存在的差序格局,忽略了中心國家在全球資本主義秩序中仍舊壟斷了絕大部分利潤的基本現(xiàn)實。[72]生產(chǎn)力落后的絕大多數(shù)第三世界國家,仍舊被鎖定在全球生產(chǎn)鏈的底端。即便是被新自由主義視為“經(jīng)濟奇跡”的那些少數(shù)國家,也沒有真正擺脫對中心國家的依附。而自2016 年美國特朗普政府開始全球“貿(mào)易戰(zhàn)”以來,那種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想象的資本在全球網(wǎng)絡(luò)中扁平化散布的神話已經(jīng)徹底被打破。資本對于國家的“嵌入”依然是基本事實。19 世紀資本主義中心的“白人的國家”,迄今為止仍舊保持并希望持續(xù)保持對全球財富的壟斷。來自資本主義全球體系邊緣的國家,絕大多數(shù)仍無法擺脫對中心國家的依附與自身社會、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的落后狀況。兩者之間的分界線,仍舊基本沿著一條種族線展開。

      不均衡是資本主義全球秩序的基本結(jié)構(gòu)。這種建立在種族主義前提下的不均衡的世界格局,不但是資本在全球的流動與全球勞動分工的合法性論述的邏輯基礎(chǔ),也構(gòu)成了“本土-外部”這一地理分隔觀念的認識論前提。在全球勞動分工以及“本土-外部”這種內(nèi)外觀的作用下,壟斷資本主義才得以在工人階級與大眾民主浪潮的挑戰(zhàn)下,最大限度地穩(wěn)定“本土”潛在的巨大社會矛盾。第三世界民族獨立運動恰是這個認識的反題。第三世界通過內(nèi)部互助合作,嘗試在政治、經(jīng)濟與文化等方面進行全面去殖民化的努力,更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不同于帝國主義的新世界秩序的可能。也只有在這一條脈絡(luò)中,我們才能真正理解新中國崛起的未來意義。

      注釋:

      ①這一華工人數(shù)來自張芝聯(lián)的統(tǒng)計。參見張芝聯(lián):《1904—1910 年南非英屬德蘭斯瓦爾招用華工事件的真相》,載陳翰笙(主編),盧文迪、彭家禮、陳澤憲(編):《華工出國史料匯編》第八、九、十輯(合輯),北京:中華書局1984 年版,第88 頁。而在英文研究中,普遍采用的數(shù)據(jù)是63700 人左右。參見Stanley L.Engerman,“Servants to Slaves to Servants:Contract Labour and Euro?pean Expansion,”in Ernst Van Den Boogaart and P.C.Emmer (eds.),Colonialism and Migration:Indentured La?bour before and after Slavery,Dordrecht: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1986,p.272;Peter Richardson,Chinese Mine Labour in the Transvaal,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82,p.104。這里很可能是采用了在礦工輸入代理人商會(Chamber of Mines Labour Importation Agency)記錄中登記在冊的勞工總數(shù)。但事實上,從中國輸入的總勞工數(shù)遠大于這個數(shù)字。因為在1904 年《中英招工章程》簽訂之前,就有大量中國勞工被非法輸入南非。早在光緒二十九年(1903 年)十月十六日張德彞就“南斐招工前務(wù)”問題報呈清廷時,便稱當時有“十余萬之華工”在南非。參見徐藝圃:《清末英屬南非招工案初探》,載《文獻》1984 年第22 期,第67—81 頁。實際上,據(jù)筆者考察,最晚在1901 年時,南非礦主便開始使用華工。此處不贅述。

      ②[英]G·D· H·柯爾:《社會主義思想史》第2 卷(馬克思主義和無政府主義1850—1890 年),何瑞豐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78年版,第12—28頁。

      ③“瓜分非洲”一般指1884 年柏林會議至1914 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期間歐洲列強對非洲領(lǐng)土的占領(lǐng)。在1880 年之前,整個非洲大陸約有80%的土地由非洲本土大小不等的帝國、王國、部落共同體等政治實體統(tǒng)治。但在這之后的三十年中,這種情況發(fā)生了巨大改變。到1914 年,非洲大陸上除了埃塞俄比亞和利比里亞以外,其他都徹底淪為歐洲列強的殖民地。關(guān)于這段歷史,參見[加納]A·阿杜·博亨(主編):《非洲通史》第7 卷(殖民統(tǒng)治下的非洲1880—1935 年),張文淳等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1 年版,第1—7頁。關(guān)于帝國主義時代中,歐洲對亞非拉的瓜分,參見[英]艾瑞克·霍布斯鮑姆:《帝國的年代1875—1914》,賈士蘅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 年版,第59—82頁。

      ④Philip Curtin (ed.),Imperialism,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71,pp.73-74.

      ⑤“Racism,n.,”O(jiān)ED Online,March 2021,Oxford Univer?sity Press,https://www.oed.com/view/Entry/157097?redi?rectedFrom=racism,accessed on April 10,2021.

      ⑥Michael Ignatieff,Empire Lite:Nation-Building in Bos?nia,Kosovo and Afghanistan,London:Vintage Books,2003,p.11,109;N.Ferguson,Colossus:The Price of America’s Empire,London:Penguin Press,2004;Linda S.Bishai,“Liberal Empire,”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Development,Vol.7(2004),pp.48-72.

      ⑦Duncan Bell,“Introduction:Empire,Race and Global Justice,”in Duncan Bell (ed.),Empire,Race and Global Justic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9,p.2.

      ⑧Duncan Bell,“Introduction:Empire,Race and Global Justice,”p.2.

      ⑨Frederick Cooper,Thomas C.Holt,and Rebecca J.Scott,Beyond Slavery,Explorations of Race,Labor,and Citizenship in Postemancipation Societies,Chapel Hill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0,pp.107-149。關(guān)于海峽殖民地的種族問題,參見Tanja Bueltmann and Lesley C.Robinson,“Making Home in a Sojourner World:Organised Ethnicity and British Associa?tionalism in Singapore,c1880s-1930s,”Britain and the World,Vol.9,Iss.2 (September 2016),pp.167-196;An?thony Webster,“The Development of British Commercial and Political Networks in the Straits Settlements 1800 to 1868:The Rise of a Colonial and Regional Economic Iden?tity,”Modern Asian Studies,Vol.45,Iss.4 (July 2011),pp.899-929.

      ⑩H.L.T.Quan(ed.),Cedric J.Robinson:On Racial Cap?italism,Black Internationalism,and Cultures of Resis?tance,London:Pluto Press,2019.

      ? Jodi Melamed,“Racial Capitalism,”Critical Ethnic Studies,Vol.1,No.1(2015),pp.76-85.

      ?列寧:《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通俗的論述)》,載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全集》第27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422頁。

      ?同上,第401—405頁。

      ?同上,第323—439頁。

      ?同上,第419—421頁。

      ?[美]麥可爾·哈特、[意]安東尼奧·奈格里:《帝國——全球化的政治秩序》,楊建國、范一亭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63—182頁。

      ?[埃及]薩米爾·阿明:《自由主義病毒/歐洲中心論批判》,王麟進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 年版,第14—15頁。

      ? Duncan Bell,“Ideologies of Empire,”in Michael Freeden,Lyman Tower Sargent,and Marc Stears (eds.),The Oxford Handbook of Political Ideologie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3,p.573.

      ? Michael W.Doyle,Empires,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6,p.45;D.Abernethy,The Dynamics of Global Dominance:European Overseas Empires,1415-1980,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0,p.19.

      ?Sven Beckert,Empire of Cotton,A Global History,New York:Knopf Doubleday Publishing Group,2014;[美]彭慕蘭:《大分流:歐洲、中國及現(xiàn)代世界經(jīng)濟的發(fā)展》,史建云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 年版,第177—194頁。

      ?“Multiple News Items,”Standard,March 5,1833;“Luc?ien Bonaparte,Prince of Canino,”Freeman’s Journal,Aug 8,1833.

      ?例如“Foreign Intelligence,”Westmorland Gazette,July 25,1840,p.2。

      ?“London,”Morning Post,Jan 18,1828.

      ?“Chartist Independence v.Imperialism-No.I,”Lloyd’s Illustrated Newspaper,Jan 5,1845。在此之后,至同年6月,該報紙又以類似題目連載了數(shù)篇討論。

      ? Dane Kennedy,The Imperial History Wars,Debating the British Empire,New York:Bloomsbury,2018,pp.7-8.

      ?Carl Adolf Bodelsen,Studies in Mid-Victorian Imperi?alism,New York:Howard Fertig,1968,p.7.

      ?William L.Langer,The Diplomacy of Imperialism 1890-1902,New York:Alfred A.Knopf,Inc.,1956,pp.67-68.

      ? William L.Langer,The Diplomacy of Imperialism 1890-1902,pp.415-416.

      ?這一點在漢斯·摩根索(Hans J.Morgenthau)的著作《國家間政治——權(quán)力斗爭與和平》關(guān)于“帝國主義”的論述中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對于摩根索的討論,參見[英]佩里·安德森:《原霸:霸權(quán)的演變》,李巖譯,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20年版,第5章。

      ?John Gallagher and Ronald Robinson,“The Imperialism of Free Trade,”The Economic History Review,New Se?ries,Vol.6,No.1(1953),pp.1-15.

      ?Ronald Robinson,John Gallagher,and Alice Denny,Af?rica and the Victorians,the Climax of Imperialism,Lon?don:The Macmillan Press Ltd.,1962,pp.1-6.

      ?John Gallagher and Ronald Robinson,“The Imperialism of Free Trade”.

      ?Ronald Robinson,John Gallagher,and Alice Denny,Af?rica and the Victorians,the Climax of Imperialism,p.3.

      ? C.R.Fay,“The Movement Towards Free Trade,”in J.Holland Rose,A.P.Newton,and E.A.Benians(eds.),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the British Empir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40,p.399.

      ?John Gallagher and Ronald Robinson,“The Imperialism of Free Trade,”p.7.

      ?John Gallagher and Ronald Robinson,“The Imperialism of Free Trade,”p.11。自由貿(mào)易帝國主義觀在美國帝國史研究中也引起了廣泛討論,參見William Roger Louis(ed.),Imperialism:The Robinson and Gallagher Contro?versy,New York:New Viewpoints Publisher,1976。美國帝國史研究中的威斯康星學派更用這一概念來解釋美國帝國主義的歷史。參見Paul A.Kramer,“Power and Connection:Imperial Histories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World,”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Vol.116,No.5 (De?cember 2011),pp.1348-1391;Elizabeth Cobbs Hoffman,American Umpire,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3;Frank Ninkovich,“Ideology,the Open Door,and Foreign Policy,”Diplomatic History,Vol.6,Iss.2(Spring 1982),pp.185-208;H.W.Brands,What America Owes the World:The Struggle for the Soul of Foreign Pol?ic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

      ? Hannah Arendt,Imperialism,Part Two of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San Diego:Harcourt Brace &Company,1968,pp.65-101.

      ?對于“種族”范疇在18 世紀到19 世紀英國自由主義思想家論述中的缺席,參見Uday Singh Mehta,Liberal?ism and Empire,A Study in Nineteenth-Century British Liberal Thought,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9,pp.51-64。

      ?洛克(John Locke)對這一點進行了系統(tǒng)的闡述。參見Uday Singh Mehta,Liberalism and Empire,A Study in Nineteenth-Century British Liberal Thought,pp.61-63。

      ?關(guān)于帝國與自由的矛盾關(guān)系,以及自由主義者為帝國進行的辯護,參見David Armitage,The Ideological Or?igins of the British Empir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pp.146-69。關(guān)于19 世紀帝國主義者以文明教化為借口,為帝國擴張和“種族融合”做辯護的討論,參見Miles Taylor,“Imperium et Libertas? Rethinking the Radi?cal Critique of Imperialism during the Nineteenth Centu?ry,”The Journal of Imperial and Commonwealth History,Vol.19,Iss.1(1991),pp.1-23。

      ?一個最典型的自由主義帝國說辭就是,自由的國家,其政體是團結(jié)所有公民的基礎(chǔ),由此建立起的公民身份認同超越了種族文化(ethno-cultural)身份差異。自由主義神話美國“大熔爐”形象的塑造,本質(zhì)上延續(xù)了19 世紀末20 世紀初自由帝國主義者為英帝國統(tǒng)治合法性提供的說辭。關(guān)于今天美國自由帝國主義的種族敘述,參見Linda S.Bishai,“Liberal Empire,”pp.48-72。關(guān)于19 世紀美國自由帝國主義者對全球擴張,特別是對統(tǒng)治“低等種族野蠻人”的合法性論述,參見Richard H.Immerman,Empire for Liberty:A History of American Imperialism from Benjamin Franklin to Paul Wolfowitz,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0,pp.129-162。

      ? Hannah Arendt,Imperialism,Part Two of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pp.3-4.

      ?[英]G·D·H·柯爾:《社會主義思想史》第3 卷(第二國際1889—1914 年)上冊,何瑞豐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1年版,第330—331頁。

      ?關(guān)于馬克思、恩格斯以及第二國際領(lǐng)導人們在第三世界認識上的盲點,參見葉建輝:《拉丁美洲與馬克思主義的“錯遇”》,載《拉丁美洲研究》2020 年第1 期,第67—84頁。

      ? Philip M.Coupland,“‘Left-Wing Fascism’in Theory and Practice,”in Nigel Copsey and Daivd Renton (eds.)British Fascism,the Labour Movement and the State,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 Publisher,2005,pp.95-117;Timotyh W.Mason and Jane Caplan (eds.),Nazism,Fascism and the Working Clas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

      ?王學東(主編):《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歷史文獻》第19卷,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1年版,第87—88頁。

      ?HC Deb (20 March 1911) vol.23,cc45-172,https://api.parliament.uk/historic-hansard/commons/1911/mar/20/vote-a-men,accessed on May 7,2021.

      ? H.M.Hyndman,“Pacifism and German Aggression,”Justice,January 21,1911,p.6.

      ?H.M.Hyndman,England for All,London:Messrs Gil?bert&Rivington,Ltd.,1881,pp.169-170.

      ?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頁。

      [51]同上,第683—686頁。

      [52]伯恩施坦:《社會主義和殖民地問題》,載《機會主義、修正主義資料選編》編譯組(編譯):《機會主義、修正主義資料選編——第二國際修正主義者關(guān)于帝國主義的謬論》,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6年版,第39頁。希里在《英格蘭的擴張》中,詳細地闡述了建設(shè)“白人國家”的理想與英帝國全球使命之間的關(guān)系。他認為,英帝國強大之處,在于它本質(zhì)上是一個說同一種語言,基本采用同一種制度,而且主體為同一個民族的“白人國家”的聯(lián)盟。這種帝國主義的種族同質(zhì)化目標,被包裝在“文明使命”的論述之內(nèi)。參見John Rob?ert Seeley,The Expansion of England,Two Courses of Lectures,London:Macmillan and Co.,Limited,1914,p.302;Robert A.Huttenback,“The British Empire as a‘White Man’s Country’-Racial Attitudes and Immigra?tion Legislation in the Colonies of White Settlement,”Jour?nal of British Studies,Vol.13,Iss.1 (November 1973),pp.108-137。

      [53]伯恩施坦:《社會主義和殖民地問題》,載《機會主義、修正主義資料選編》編譯組(編譯):《機會主義、修正主義資料選編——第二國際修正主義者關(guān)于帝國主義的謬論》,第41—42頁。

      [54]同上,第34—35頁。

      [55]同上,第39頁。

      [56]萬-科爾:《在第二國際阿姆斯特丹代表大會上關(guān)于“殖民政策和社會民主黨”的報告(摘錄)》,載《機會主義、修正主義資料選編》編譯組(編譯):《機會主義、修正主義資料選編——第二國際修正主義者關(guān)于帝國主義的謬論》,第340—341頁。

      [57]王學東(主編):《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歷史文獻》第19卷,第99—100頁。

      [58]列寧:《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階段(通俗的論述)》,載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全集》第27卷,第381—400頁。

      [59]列寧:《對華戰(zhàn)爭》,載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全集》第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19—323頁。

      [60]王學東(主編):《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歷史文獻》第19卷,第64頁。

      [61]王學東(主編):《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歷史文獻》第19卷,第67頁。

      [62]王學東(主編):《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歷史文獻》第19卷,第66—67頁。

      [63]列寧:《論〈宣言書〉》,載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全集》第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72—275頁。

      [64]同上,第275頁。

      [65]列寧:《怎么辦?》,載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全集》第6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80—87頁。

      [66]列寧:《對華戰(zhàn)爭》,載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全集》第4卷,第323頁。[67]列寧:《論〈宣言書〉》,載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譯):《列寧全集》第4卷,第276—277頁。

      [68] Samir Amin,Eurocentrism,Modernity,Religion,and Democracy A Critique of Eurocentrism and Culturalism,translated by Russell Moore and James Membrez,New York:Monthly Review Press,2009,pp.171-175.

      [69]Ibid,pp.80-93.

      [70]Ibid,p.97.

      [71]Ibid,pp.97-99.

      [72]Sam King,“Lenin’s Theory of Imperialism:A Defence of its Relevance in the 21st Century,”Marxist Left Review,No.8(Winter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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