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敘利亞的難民營采訪,那是政府軍剛剛收復的一個小鎮(zhèn),此前被圍困在那個小鎮(zhèn)里的平民,都被臨時安頓在這個難民營當中。我看到一個小女孩,三四歲的樣子,瘦得皮包骨頭,但是眼睛很大、很漂亮。她剛剛到難民營,看到水和大餅后說的第一句話,我到現(xiàn)在還清楚地記得,她說:“媽媽,我們這是到天堂了嗎?”
我把一粒從國內(nèi)帶過去的大白兔奶糖遞給她,她拿著端詳了半天,然后把它含在嘴里,突然躲到她媽媽身后大哭起來。我當時不明白為什么,后來,她的媽媽告訴我說:“你知道嗎?在交戰(zhàn)區(qū)里,一包白砂糖標價超過100美元,我的孩子從出生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甜是什么滋味?!薄梆囸I”和“絕望”,是我在那里聽到最多的詞。不過就是一粒我們司空見慣的大白兔奶糖,那天卻讓我嘗到了一種濃得化不開的苦澀。
有一次,我們?nèi)⒗麃問|部采訪抗擊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德魯茲民兵。在距離前線最近的一個村莊,村子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逃走了。但在一個已經(jīng)塌了一半的房子里,我們遇到了一個老人,他獨自坐在家里??帐幨幍目蛷d里只擺著兩排沙發(fā),房間的一角掛著一幅年輕人的照片。那個老人戴著一頂黑色的、普普通通的鴨舌帽,但我注意到帽子上有一個小小的破洞。老人告訴我說:“那個洞是彈孔,而那顆子彈,永遠地留在了我兒子的腦殼里。”墻上的那張照片就是他兒子的遺像。老人把那頂帽子每天都戴在自己的頭上。
那個老人說話的畫面久久地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它就像一只黑色的眼睛,訴說著這場戰(zhàn)爭的殘酷。
每次采訪,我都從來沒考慮過自己是否勇敢這件事,我只是害怕我所做的配不上他們的苦難。很多時候,我也會感到無力和迷茫,因為我所做的,并沒有改變這場戰(zhàn)爭的走向,也無法改變敘利亞人生離死別、流離失所的命運。
戰(zhàn)爭終究會以某種形式結(jié)束,然而受苦的永遠只是平民。戰(zhàn)爭一旦開始,哪有什么勝利可言?;钕氯ィ鸵馕吨磺?。
(摘自《高考季》楊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