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與“隱”
——榮成市少年宮照明實踐

王東寧

王東寧 北京寧之境照明設計有限責任公司創(chuàng)始人、首席設計師。

廣場夜景 ? 寧之境

2021年六月底的一天，我接到中國院康凱的電話，說榮成少年宮的燈光大體安裝完成，可以去現場調試效果了?；叵霃乃哪昵罢彰髟O計概念提案討論，到兩年前落實照明布局及復核燈具，再到今年現場指導調光，歷經四年的醞釀，終于到了最后亮相的時刻。

四名照明設計師駐場調試一周，7月2日，效果初現。當晚，我迫不及待發(fā)了微信朋友圈，不到一個小時就收獲了百余條留言和點贊。其中一條來自我們參與的深圳某文化項目甲方，夸贊清水混凝土最終呈現的效果很好；設計同行留言說樹影很有意境；美國的照明設計同行在夸贊照明效果好的同時，還直接問了埋地燈的品牌；更有好友留言：“恬靜的建筑+柔美的燈光，青少年成長的驛站”。很高興能夠得到這么多專業(yè)人士的肯定，同時，我也感嘆數字媒介的傳播力量，讓人們足不出戶就能看天下。

長久以來，人們對一個城市最直觀的印象往往來源于其標識性建筑。由這些建筑衍生的或具象或抽象的藝術畫成為代表城市形象的名片。其中燈光刻畫的建筑夜景形象尤其引人矚茩，比較經典的案例有：天安門城樓、悉尼歌劇院、埃菲爾鐵塔等。

近些年，國內夜景觀照明發(fā)展很快，并從注重外在向有內涵、以人為本和綠色生態(tài)方向演進。照明的圖景式表達以“顯”的方式滿足人們的觀看需求，而由眼觀達至內心的情感觸動及對空間環(huán)境的體驗更多來自照明設計中潤物細無聲的“隱”。從這個角度來說，簡單的照亮是遠遠不夠的。通過光塑造空間氛圍，讓人們體驗到生活的美好，產生賞心悅茩的感受才應該是照明設計追求的終極茩標。

1 “隱”與發(fā)現

如崔愷院士所說：“榮成少年宮建筑的立意始于童趣?！睆恼彰鞯慕嵌冉庾x，即營造“發(fā)現”的空間。不同于自然光線，人工照明可以在夜晚重塑空間觀看的方式及視覺焦點，創(chuàng)造蘊含想象的空間，以無形的感召力引人入勝，激起觀眾（特別是孩童）的共鳴和對空間的想象力?！巴?，乃好玩、好動、好看?！边@句話也要求照明不能簡單地、平鋪直敘地表現整體，也不能只是關注各個分離的細節(jié)，而需要在空間上做整體構思。力求視覺呈現上好看，同時空間讓人感覺輕松好玩。

匍匐于地面的建筑在面向城市的一側緩緩隆起形成混凝土立面，其上散布深淺不一、大小不同、高低錯落的圓洞，形態(tài)各異的入口及廣場塑造了建筑面對城市界面的第一印象。

白天，陽光穿過圓洞進入室內，夜晚這些洞又成為內部發(fā)光的開口，吸引人們看向室內空間。立面照明以室內光與室外光一體的方式組織。主要視點的立面投光采用多燈頭組合燈桿，燈具選用逸散光較少的中角度配光燈具。通過調整投射在立面上的光暈位置，與內部發(fā)光的窗口一同形成節(jié)奏變化。這種變化也為清水混凝土增添了如織物般的特殊光感。

主入口位于建筑面向城市主干路的立面轉角處。這里的照明以“水與鏡”的主題展開。入口左側有巨型內凹高反射曲面玻璃幕墻，地面設置鏡水池，并用橋連接前廣場與室內大廳，一側的室內光從曲面玻璃幕墻透出來，與周圍環(huán)境光的鏡像混合在一起，形成鏡的意象。入口頂棚處暗藏水紋燈照向圓洞底面，這些人工制造的漣漪與鏡水池中的水下燈光相映成趣，讓人們看不出哪處是燈光，哪處是反射的水光。

水光向廣場一側延伸，穿過連接入口的橋，就變成了散落的“水滴”——由小尺寸柔光地埋燈形成。進到廣場，人們循著這些光點就會發(fā)現入口所在。

2 隱處即秀處

記得之前在做景德鎮(zhèn)老城區(qū)照明規(guī)劃時，方案聚焦在如何以保持部分的暗來做照明設計。匯報后甲方董事長對提案表示認同，并點評道：“隱處即秀處”。自唐代開始，中國人就有詩畫一體的藝術觀念。朱良志教授曾說：“詩是無形畫，畫是有形詩。這些都為表達內心，重視創(chuàng)造境界的美學思想提供了基礎”，這句講述中國藝術觀念的話對照明設計很有啟發(fā)。

隨著我國城鎮(zhèn)化的持續(xù)發(fā)展，尤其是鼓勵夜間經濟政策的落地實施，各地的亮化工程方興未艾。但很多照亮工程簡單粗暴，使得各城市的夜景觀出現了“千城一面”的現象。亮度高、色彩艷麗的燈光湮沒了城市人文之美。如果將照明設計比照綿延千年的傳統詩畫，我們是否應更加重視創(chuàng)造意境，在無形處多著文章。

在項目中，我們嘗試用影子來做照明設計。在朝向海一側的廣場，通過控制立面照明，不與星光相爭，讓人們在都市中仍能感受到寂靜夜空的美，同時突出深處的圓拱空間。廣場綠地上有幾株造型優(yōu)美的大樹被燈光照亮，構成從廣場看向建筑的前景，樹影輕輕灑在臨近的建筑立面，暈染出朦朧的圖底，營造了詩意化的氛圍。視覺焦點落在層層疊疊的圓拱深處，引導人們進入共享空間。

在屋頂平臺，我們嘗試以低高度、連續(xù)的光線營造一個浪漫雅致的場所。扶手下暗裝線型燈，只照向地面，不易看到光源。在漫天星空之下，時間也慢了下來，人們感受到燈光的純粹和溫暖，靜靜地站在這里看下面喧囂的城市。

3 “隱”與工程設計

塑造空間的功能光是隱匿的，它自然地“長”在建筑上，這既是我們的理想，也是我們的實踐。崔總在榮成市少年宮的建筑展中特別提到：“建筑終于砼趣，以工匠精神筑就本土構形，追求永恒?！苯ㄖ加诔錆M童趣的天馬行空，完成于以混凝土為素材的空間構筑，內外（表里）如一的樸素質感散發(fā)出“砼“趣。誠然，達成“砼之趣”對設計落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貫穿其中的是各專業(yè)間默契的配合。照明設計作為全鏈條的一環(huán)，需從建筑概念設計階段即加入，將頭腦中的想象不斷可視化。在這里，功能照明被盡量隱匿，到施工圖階段，光就成了建筑的材料，成為建筑的有機組成部分，對具體實施策略和節(jié)點要求更高。

游泳館空間光效隨時間變化。白天，人們透過窗口觀景，感受光線的變化；正午，陽光穿過戲水池正中水滴柱的孔洞灑向水面；夜晚，燈光透過孔洞漫射進來，帶來一抹仿若“月光”的輕柔。館頂分布大小不同的圓盤，其中有的是天窗的開口，有的是燈光裝置。它們在外觀上并無二致，都由柔光膜做底面。圓盤中央的高光及擴散的光暈為頂棚增添活躍的元素。

圖書館、劇場、科技館、文化館和游泳館五個功能空間地面層聯通，因此采用連貫的照明方式，以照亮拱壁的形式為交通空間和共享空間提供環(huán)境照明。各交通空間沒有布置慣常的照向頭頂的下照明，人們徜徉其中，視線不受壓抑，感受愜意放松的氛圍。

4 有溫度的開放共享空間

從海邊看向城市，建筑隱形于一個緩慢升起的巨大綠坡之下，沿喧囂熱鬧的城市界面劃出世外桃源般的靜謐空間。我們希望在屋面營造有溫度的開放共享空間。

廣闊的綠坡上散落著一些圓洞和深坑。圓洞是室內空間的采光窗，白天采光，晚上透光，形成光洞。選幾處天窗在室內沿邊緣設置投光燈照亮穹蓋，強化光自內向外溢出的效果，使之成為綠坡上熠熠生輝的“露珠”。有些圓坑穿透至地面，沿地面展開形成廣場。這些由拱壁圍合而成的公共空間是人們樂享的城市客廳。依每個空間的不同特質，確定不同的照明主題和氛圍，采用多層次的照明營造溫馨、溫暖的空間感受。

蜿蜒曲折的小徑沿屋面盤亙交錯，并在高處匯聚圍攏形成觀景平臺。小徑扶手欄桿暗藏燈光，向下照亮棧道，在保證行走安全的同時，將人們的視線拉向遠方，空間開合變化，步移景異。路側的植物和發(fā)光“草”形藝術燈具相映成趣，豐富了照明層次，讓夜景更有魅力。

5 靜謐美好的夜，綠色生態(tài)可持續(xù)發(fā)展

我曾讀過《Scientist》2018年刊登的一篇關于光污威脅染生態(tài)系統的文章，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電氣照明在過去一百年中已經深刻地改變了我們的生態(tài)系統和我們的生活方式，也包括我們對夜的認識。人們通常通過衛(wèi)星拍攝的地球夜晚亮點區(qū)域的大小來判斷一個區(qū)域的發(fā)展情況。未來，在此基礎上恐怕還要加上評價光污染控制水平的“光文明指數”。越來越亮的夜讓人們很少有機會看到漫天星光。其實我們的古人很早就悟到“天地玄黃”，正如韋羲在《照夜白》中提到：黑夜讓我們的眼睛有機會穿透大氣層的蓋子，看到宇宙的深度，知道黑是天的本色。

除了照亮夜空的光污染，綠色生態(tài)可持續(xù)發(fā)展議題也頻頻提到照明。在項目中我們希望做好發(fā)展與保護之間的平衡。在照明設計實踐中，以減法做文章。堅守“該亮的地方亮，不該亮的地方不能亮”。從規(guī)劃與設計的角度減少光對生態(tài)的影響。景觀照明布局中以路徑為主要基底，降低照明強度，照明方向朝下，減少對天空的光污染。選取有特點的綠植個體突出照亮，與周圍景觀及建筑形成掩映效果，既豐富了照明的空間層次，又減少了照明的數量?？紤]到光源光譜中紫外部分對于動植物的不利影響，項目選用LED光源，色溫不超過3 000K。

6 結語

照明設計始于建筑師關于光和空間的奇思妙想，終于工程實踐，收官于調光調試。在這個過程中，光從建筑師的想象轉譯為圖稿中的二維圖像和信息，最后化有形為無形，融于整體建筑系統。從視覺到體驗，在光構筑的建筑空間中，人們感受情感、溫度和建筑散發(fā)的文化氣息。

1,5 中國建筑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提供

2-4,6 北京寧之境照明設計有限責任公司提供

1 鳥瞰夜景

2 屋頂景觀小徑

3 屋頂平臺

4 通道拱壁照明

5 入口廣場夜景

6 游泳館發(fā)光圓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