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燕觀察站

小河丁丁

一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上課前燕燕和新草就把書包收拾好了，這節(jié)是美術(shù)課，她倆只把繪畫本、水彩筆和文具盒拿出來，等一下課就好搶先去見宇文校長。

上課鈴響了，吉老師走上講臺。

“同學(xué)們，這個季節(jié)最有代表性的動物，就是家燕。一看到家燕飛來，就連最不懂事的小孩子也知道春天來了。人們在田野上勞作，家燕就在天空中飛翔，人們回家歇息，家燕也歸巢了。自古以來，家燕就跟人們住在一起，和諧相處。上午，宇文校長對我說，我們學(xué)校成立了家燕興趣小組，燕燕同學(xué)當(dāng)組長，觀察站設(shè)在燕燕家，那么這節(jié)課，我們就來畫家燕吧?！奔蠋熓且晃荒贻p女教師，紅碎花襯衫、草綠長裙，烏黑的馬尾辮在腦后甩動，一雙眼睛特別明亮。她把襯衫袖子挽起來，說話那么好聽，手勢那么好看，一下子就把孩子們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淡金色的夕暉從窗戶射進(jìn)來，照在同學(xué)們臉上、課桌上，連黑板也亮閃閃的。

“大家拿起水彩筆，黑顏色的，跟我來畫一只好玩的燕子，用數(shù)字和符號來畫。”吉老師用磁石在黑板上固定一張白紙，拿著黑色水彩筆，看著同學(xué)們都拿起了筆，就開始示范，“先寫一個大大的3，中間部分不那么長，這是燕子張開的翅膀朝前的邊緣。再寫兩個小于號，又細(xì)又長，看呀，這是燕子的尾巴。再畫兩個括弧，在這樣的位置，翅膀后沿也有了，燕子的身體出來了。挨著3中間，畫一個半圓，這是腦袋。腦袋里畫一個0，這是眼睛，中間要加一個點(diǎn)。再畫兩個小小的大于號，這是燕子張開的喙。好啦，看一看，你們畫得怎么樣？”

燕燕和新草比較一下她倆的作品，臉都紅了。燕燕臉紅了，是驕傲，她畫的燕子很像哦。新草的臉紅了，卻是害羞，那些數(shù)字呀符號呀，雖然全都照著畫，湊起來卻不像燕子，更像麻雀。而且眼睛中間忘記加點(diǎn)，看起來像瞎的一樣。

吉老師在教室里走了一圈，回到黑板前，說：“現(xiàn)在要涂色了，燕子翅膀和尾巴是什么顏色？”

同學(xué)們說：“黑色。”

吉老師說：“那腹部呢？”

同學(xué)們說：“白色?！?/p>

吉老師在燕子腹部畫了一個橢圓，說：“那么在這兒添一個大大的0，不要涂色就行了。燕子的喉部和前額什么顏色？”

有人說：“紅色?！?/p>

有人說：“黃色?！?/p>

吉老師看著燕燕，說：“你說呢？”

燕燕站起來，說：“是像板栗的顏色。”

吉老師說：“那種顏色就叫栗色?！?/p>

吉老師換一支筆給燕子上了栗色，又換筆畫柳樹枝葉，解說道：“畫燕子，再配幾根柳枝最好了，斜斜地畫幾條長線，灰黃色、淺褐色都行。要自然，不停頓，有粗有細(xì)沒關(guān)系，本來柳枝就有粗細(xì)。再畫上葉子，柳葉是互生的，左一片右一片互相錯落。一片葉子畫兩個細(xì)長的括號合起來，你們看，柳葉很像眉毛，這叫柳葉眉?！奔蠋熤噶酥缸约旱拿济Ｋ说瓓y，眉毛精心修飾過，可真像柳葉呢。

同學(xué)們互相觀察，有的拿出小鏡子來照。燕燕和新草都喜滋滋的，因?yàn)樗齻z也長著柳葉眉。

不知不覺，下課鈴響了，宇文校長笑盈盈地站在教室門口，看著黑板上的畫，說：“這幅畫能不能送給我呀？”

吉老師也笑著說：“課堂上隨手畫的，你拿去做什么？”

宇文校長走到黑板前，拿起金色水彩筆，在畫上空白處寫了五個大字：家燕觀察站。然后說：“貼在燕燕家屋檐下。”

新草舉著燕燕的畫，說：“這一幅也挺好?！?/p>

宇文校長說：“嗯，家燕興趣小組的同學(xué)都把畫貼在觀察站，這就出發(fā)吧?！?/p>

二

銀河南岸田野中央，丁家那幢孤零零的杉木房子旁邊，電線上站著一只燕子，正在嘰嘰喳喳。這是丁栗兒的姐姐，叫龔黑尾，它和丈夫龔啾啾把巢安在銀河北岸一戶姓龔的人家，經(jīng)常過來看望妹妹。

龔黑尾說：“妹妹，昨晚又生了一個蛋？”

丁栗兒在窩里探一下頭，說：“又生了一個，總共兩個?！?/p>

龔黑尾說：“肚子里還有兩個吧？”

丁栗兒說：“大概吧，去年那兩窩，每窩都是四個?！?/p>

又來了兩只燕子，落在龔黑尾身邊。這是一對新婚夫婦，新娘正是丁栗兒去年生的孩子，第一次帶新郎回娘家。

新娘說：“姨媽！媽媽，我們回來了?！?/p>

丁栗兒探一下頭，說：“哦，去年第一窩的老大！你成家了，起了大名？”

新娘張了張翅膀，大聲說：“是的，我叫于歸，它叫于飛，我們住在犁花村于家，屋檐好高的?！?/p>

新郎有些難為情，輕輕叫了一聲：“媽媽?！庇纸辛艘宦暎骸耙虌??！?/p>

龔黑尾和丁栗兒都笑了，說：“恭喜恭喜！”“常回來看看?！?/p>

丁鋼藍(lán)飛回來了，也落在電線上，說：“燕燕放學(xué)回來，帶來好多人，要觀察我們呢?！?/p>

是的，燕燕和同學(xué)們，還有宇文校長，離丁家已經(jīng)很近，不到半里路。

燕燕指著燕子們說：“看呀，我們家燕子下了蛋，總有燕子來看望?！?/p>

宇文校長說：“燕子跟人一樣，也要走親訪友?！?/p>

于歸見于飛有些緊張，就說：“爸爸，我們改天再來看你和媽媽?！?/p>

丁鋼藍(lán)說：“好啊，再去捉捉蟲子吧，太陽快下山了?！?/p>

于歸和于飛雙雙飛起，飛過了箬竹坡，看見老水牛在小湖中心泡澡，只露出頭顱和一小塊背脊。老丁穿著短褲衩坐在淺水里一塊石頭上，拿毛巾搓背。丁丁繞著老水牛打狗刨，撲騰起好大的浪花。

箬竹坡另一邊，師生們離丁家更近了。

丁鋼藍(lán)說：“姐姐，你回去吧，姐夫恐怕在家中等久了?！?/p>

龔黑尾點(diǎn)點(diǎn)頭，展翅飛走了。

丁鋼藍(lán)飛到屋檐下，落在巢邊，說：“輪到你去吃蟲子了，我守著寶寶?！?/p>

丁栗兒飛到電線上，看師生們已走到近前，又飛到屋頂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然后飛到葡萄架上。

阿秀在屋里做晚飯，聽到動靜就出來了，見宇文校長正把一張畫往墻壁上貼，問：“校長，這是做什么呀？”

宇文校長說：“學(xué)校成立了家燕觀察小組，把觀察站設(shè)在你們家，好不好？”

阿秀說：“好啊好啊，你在這兒吃晚飯。燕燕，快去叫你爸回來，在野地那邊?！?/p>

丁丁和老丁回到家的時候，宇文校長把吉老師的畫貼好了，同學(xué)們帶了畫來的也都貼上了墻。

老丁看看那些畫，又看看泥巢上嘰嘰喳喳的兩只燕子，回頭指著葡萄架，說：“要觀察家燕嘛，這兒最好?！?/p>

宇文校長走到葡萄架下，坐在小板凳上，說：“嗯啦，葉子長密了，出太陽不怕，下小雨也不怕。人在這兒觀察，家燕也不害怕?！?/p>

同學(xué)們都來到葡萄架下，朝泥巢張望。

宇文校長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圓珠筆，把小本子墊在膝蓋上，在扉頁寫下幾個大字，“家燕觀察筆記”，然后翻到下一頁，看看手表，寫下第一則觀察筆記。

時間：某年某月某日某時

地點(diǎn)：丁家

記錄者：宇文勤

事件：觀察小組全體成員來到丁家，設(shè)立觀察站。我們來的路上，四只燕子站在電線上鳴叫，見到這么多人，其中三只飛走了，留下一只親鳥。另一只親鳥在泥巢中孵蛋。

寫到這兒，宇文校長說：“雄燕雌燕你們分得清嗎？”

丁丁搶著說：“雄燕大一些，羽毛藍(lán)一些。”

這會兒太陽已經(jīng)下山，阿秀從堂屋把飯桌搬出來，說：“大家去壓水井洗手，準(zhǔn)備吃晚飯了，都在這兒吃。”

同學(xué)們哄的一聲，爭相往大路上跑。

最后留下做客的，只有宇文校長。

宇文校長一邊吃飯，一邊還覷著燕巢呢。因?yàn)閬砹丝腿耍嘌嘣缭缇桶崖窡袅疗?，那時天還沒有黑。丁栗兒還在附近捉蟲子，等到天黑了才飛回巢中。宇文校長趕緊看一下手表，在小本子上寫道：“傍晚6∶17，兩只親鳥都?xì)w巢了?！比缓蟀研”咀咏唤o燕燕，說：“今晚我要回學(xué)校，這個本子送給你?！?/p>

小本子裝了塑殼，封面印著一只美麗的小鹿，附帶一根紫色的細(xì)綢帶。燕燕捧在手上，說：“那你沒有了……”

宇文校長說：“辦公室還有幾本。上學(xué)的日子，你要觀察燕子早晨什么時候出去，傍晚什么時候回來。周末，或者節(jié)假日，最好能夠整天觀察。哪天燕子生蛋了，哪天小燕子孵出來了，燕子爸媽每天喂多少蟲子，怎么喂的，都要如實(shí)記錄?！?/p>

燕燕說：“我在家會好好觀察?！?/p>

丁丁說：“你上學(xué)了就由我來觀察?！?/p>

燕燕說：“你又不會寫字?！?/p>

丁丁說：“可是我會看掛鐘，我不會寫字叫媽媽寫，叫爸爸寫?！?/p>

三

星期五晚上，宇文校長住在丁家，跟丁丁睡。他說：“明天晚上我也要住在這里，星期六、星期天我要整天觀察?！边@兩年，丁丁一直都是一個人睡，有時半夜醒來，屋里黑漆漆的，心里害怕，可又不好叫媽媽叫姐姐，真是太孤單了。因此對于宇文校長的到來，丁丁特別興奮，熄燈很久了還睡不著，不停地問這問那。丁丁有好多問題呢，可是從來難不倒宇文校長。后來丁丁問：“燕子年年來，究竟從哪兒來的？”宇文校長說：“好遠(yuǎn)好遠(yuǎn)，從東南亞來的呢，要飛越大海?！倍《≌f：“那它們不休息嗎？飛不動了會不會掉到海里？”宇文校長說：“別小看燕子，它們能夠一邊睡覺一邊飛，經(jīng)過島嶼當(dāng)然也休息一下?！?/p>

第二天，丁鋼藍(lán)和丁栗兒從早飛到晚，一共往返142次。宇文校長在檐下掛了一塊小黑板公布觀察數(shù)據(jù)，同學(xué)們來了一看就知道。

星期日凌晨，第三只小燕子出殼，丁鋼藍(lán)和丁栗兒從早飛到晚，一共往返227次。星期一凌晨，第四只小燕子出殼，丁家的人觀察到了，但是宇文校長錯過了，他昨晚住回學(xué)校了。燕燕要上學(xué)，無法統(tǒng)計(jì)丁鋼藍(lán)和丁栗兒這一天往返多少次。每只小燕子要喂70次以上，四只小燕子，估計(jì)要喂300次左右吧。丁鋼藍(lán)和丁栗兒不停地來來去去，似乎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火紅的晚霞漸漸變得灰暗，親鳥雙雙歸巢。丁鋼藍(lán)說：“雖然有些累，但是很快樂?！?/p>

丁栗兒低頭看著睡夢中的寶寶們，見最后出殼的“小墊窩”被老三壓著了，就伸出喙子把老三撥一撥，把老大、老二也撥一撥，調(diào)整一下位置。

四

小燕子出殼三天就開眼了，細(xì)圓的小眼睛那樣烏黑，那樣精巧，仿佛用世間最稀罕的黑寶石琢磨而成。

四五天后，小燕子開始長羽毛，一只一只變成灰黑色，背羽長得最早，胸羽長得最遲，翅羽長得最快，尾羽長得最慢。除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還不怎么能站，但都能夠蹲安穩(wěn)了。

剛出殼的小燕子，便便拉在巢里，讓親鳥來搞衛(wèi)生。親鳥飛回來的時候，如果剛好碰上小燕子拉便便，就用喙叼住便便，像拔塞子一樣拔出去。丁丁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阿秀，說：“用喙叼便便，多臟呀?！卑⑿阏f：“那是把屎，你小時候我也給你把屎，大一點(diǎn)就不用把了。”果然，小燕子能夠站立了，要拉便便就轉(zhuǎn)身朝向巢外。

用丁丁的話來說，這些小燕子“就知道吃”。它們擠擠挨挨臥在窩里，縮著脖子，等到親鳥飛回來，就齊齊伸長脖子，鮮黃的口腔像花朵一樣張開，爭著讓親鳥喂。一旦親鳥把蟲子喂給誰，大伙兒都閉上喙，繼續(xù)等待，不搶不奪。

親鳥總是公平分配，從大到小輪流喂，哪怕“小墊窩”被哥哥姐姐擠到后邊也不會挨餓。親鳥還會把蟲子調(diào)轉(zhuǎn)一下方向，讓蟲子的頭部對著小燕子的嘴，方便吞咽。小燕子沒有牙齒，蟲子不論大小都是囫圇吞。別看小燕子脖子很細(xì)，但充滿彈性，只要能塞進(jìn)嘴里沒有吞不下去的。

十來天過去了，小燕子渾身長出黑羽，喙的邊緣白白的，看上去不大像爸爸媽媽。它們更加活潑，也更能吵鬧，總是眼巴巴望著外邊，一看見親鳥就把喙張大到極限，嘰嘰嘰嘰要吃的。

半個月過去了，小燕子的羽毛長得更齊，胸部終于出現(xiàn)白羽。又過了三四天，放了暑假，小燕子的額頭和喉部開始轉(zhuǎn)成栗色，伸展翅膀的時候像模像樣，就是燕子了。丁丁說：“我還擔(dān)心它們不長白羽呢?！卑⑿阏f：“人也一樣，毛色有變的，胎毛是黃的，大一點(diǎn)點(diǎn)就變黑了?！崩隙≌f：“什么都有變的呀，黃瓜很小的時候綠得發(fā)黑，好多刺，長大刺就少了，老黃瓜就變黃了?！焙伲缃顸S瓜已經(jīng)長大，逢到趕集就摘去賣呢。

這天上午，丁丁在野地放牛。老丁在清掃牛欄。燕燕和阿秀在給豇豆?jié)菜?，豇豆結(jié)得特別多，多數(shù)有一兩尺長，密密麻麻垂?jié)M架。

阿秀說：“豇豆賣不掉也不怕，曬了腌起來。”

到了秋天，把長長的豇豆曬軟了，纏成一小把一小把腌起來，這是燕燕喜歡做的事。她想起丁丁出門總要拿一根腌豇豆，一邊吃一邊甩著玩，就說：“弟弟愛用手拿腌菜，不講衛(wèi)生?！?/p>

這時新草從大道上跑過來，叫喊著：“大部隊(duì)來了！”

燕燕出去一望，可不是，宇文校長和吉老師帶著好幾個觀察小組成員，正朝杉木房子走來。宇文校長背著米袋，吉老師背著畫夾，提著好大一塊豬肉。

燕燕跑著迎上去，宇文校長說：“燕燕同學(xué)，這兩天小燕子要學(xué)飛了，這是多么有意義的事情，我又要住到觀察站了?！?/p>

吉老師說：“我也要住在觀察站，我要畫小燕子學(xué)飛，我跟燕燕睡一個房間好不好？”

燕燕拉著吉老師的手，說：“好啊好啊?！?/p>

大伙兒走近杉木房子，老丁和阿秀高聲說：“你們觀察燕子，又扛米又提肉做什么？丁家這么小氣嗎？”“要吃黃瓜自己摘。”

有幾個同學(xué)就去摘黃瓜。那些黃瓜還綠綠的，但是長到一尺多長，手腕粗細(xì)，刺也很少，瞧著實(shí)在叫人嘴饞。

燕燕和新草跟著兩位老師到葡萄架下觀察家燕。瞧，四只小燕子羽毛長齊整了，一只一只黑白分明，額頭和喉部呈鐵銹色，小眼珠兒機(jī)靈明亮。它們輪流站在巢邊，嘰嘰叫著撲打翅膀，很想飛，又擔(dān)心掉下來，歪歪趔趔的樣子真叫人心疼。親鳥回來的時候，它們就齊齊張嘴，等候喂食。

吉老師打開畫夾開始畫畫，她要畫一組畫，《小燕子》，打算從出殼畫到離巢。

丁丁從野地跑回來，捧著一把地石榴送給老師們，順便朝泥巢看一眼，說：“好奇怪啊，小燕子喙有白邊，老燕子沒有。”

吉老師說：“小燕子喙有白邊，特別顯目，方便老燕子喂食。老燕子自己會捉蟲，喙有白邊的話，反而起到提醒蟲子躲閃的作用。大自然真奇妙，動物會長成最利于生存的樣子。”

宇文校長點(diǎn)點(diǎn)頭，說：“小燕子吃了好幾千只蟲子，該試飛了。”

然而這一整天，小燕子都只是輪流在巢邊練習(xí)，并沒有真飛。

天黑了，西邊的天空，金星像路燈一樣明亮，親鳥歸巢了，宇文校長和吉老師留下來，同學(xué)們都離去了。六個人坐在葡萄架下吃晚飯，嘿，桌上擺滿熱騰騰的飯菜，頭頂上倒掛著一大串一大串的葡萄，絕大多數(shù)還是生的，也有零星幾顆提前熟了。

丁丁站起來，伸出筷子從上方夾了一顆早熟的葡萄，說：“這個也可以當(dāng)菜！”

阿秀說：“早熟的葡萄是酸的?！?/p>

丁丁說：“酸菜也是酸的，為什么酸菜就不怕酸，葡萄就怕酸？”

宇文校長說：“葡萄酸，那是沒有成熟。酸菜酸，那叫下飯。”

然后他們又說起小燕子。

燕燕說：“小燕子學(xué)飛有五六天了。”

宇文校長說：“到底是五天，還是六天？”

燕燕扳一扳指頭，認(rèn)真地說：“算上今天，是七天?！?/p>

宇文校長說：“明天不要睡懶覺哦，小燕子練習(xí)了七天，第八天多半要試飛?！?/p>

第二天早上，小燕子果然試飛了。

那時候是七點(diǎn)半鐘，阿秀在做早飯，老丁在摘茄子，老水牛在野地吃草，宇文校長、吉老師、燕燕和丁丁在葡萄架下觀察家燕。兩只親鳥飛到電線上，沖小燕子嘰嘰喳喳。四只小燕子也嘰嘰喳喳，躁動不安。老大站到巢邊，拍了拍翅膀，第一個試飛。老大展翅離巢那一剎，觀察的人都屏住呼吸，真擔(dān)心它掉下去啊。然而它朝下方劃了一道彎孤，就飛上電線，落在兩只親鳥身邊。

“成功啦！”“成功啦！”“好棒呀！”“到底是老大。”

觀察的人壓低聲音，交口稱贊。

阿秀走出大門觀看，老丁停下活兒觀看，老水牛也朝向這邊，發(fā)出“哞——”的一聲長鳴。

緊接著，老二、老三展翅飛到電線上。

就剩老四啦，它戰(zhàn)戰(zhàn)兢兢站在巢邊，看看下方，看看天空，又看看電線上的燕子，雖然不停地拍著翅膀，卻老是不敢離巢。雌燕飛到窩邊，沖老四叫了幾聲，然后展翅飛起。師生們都看出來了，這是給老四做示范。

于歸和于飛飛來了，龔黑尾和龔啾啾也飛來了，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日子，它們是來給小燕子加油的。

老四仍然不敢起飛，只是站在那兒拍打翅膀。

雄燕飛到巢邊，伸出翅膀從后邊把老四一推，老四就往下跌，眼看就要落地，它猛力撲打翅膀，終于還是升起來，升起來，飛到電線上去了。

“離巢啦！”“會飛啦！”“都會飛了！”“好感動……”葡萄架下的人輕聲歡呼著，感嘆著。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燕子們也好高興哦。

阿秀聞到飯香，說：“啊喲，飯都燒焦了！吃早飯啦！”

宇文校長不肯離開觀察陣地，就說：“燕燕和丁丁快去吃飯！”

姐弟倆說：“校長先吃呀！”“你和吉老師先吃。”

阿秀就把飯菜擺到葡萄架下，大家一邊吃早飯一邊觀察。四只探親的燕子飛走了，兩只親鳥帶著孩子們在杉木房子上空盤旋學(xué)飛，累了就落在電線上休息一會兒。人們吃完了早飯，兩只親鳥就帶著孩子們飛遠(yuǎn)了。

田野上，這兒那兒到處都有燕子。丁家的燕子飛遠(yuǎn)一點(diǎn)，就無法辨認(rèn)。丁丁說：“我去找它們?！?/p>

宇文校長說：“不必去找，會回來的?！?/p>

燕燕說：“我們要堅(jiān)守觀察站。”

吉老師卻說：“我要回去了，我的畫，都畫好了?！?/p>

就這樣，吉老師一個人回學(xué)校了。宇文校長、燕燕和丁丁繼續(xù)守候，不少組員來了又去，只有新草來了就不走，要守到燕子回來。

傍晚六點(diǎn)左右，六只燕子終于回來了，但都落在電線上，并不入巢。親鳥繼續(xù)捉蟲子喂小燕子，像在巢中一樣，也是從大到小輪流喂。

丁丁說：“怎么還不回窩呀？”

宇文校長說：“天黑了會進(jìn)窩的，小燕子才剛剛學(xué)飛，要學(xué)兩個星期才能離開父母?！?/p>

等到天黑了，人們在葡萄架下吃晚飯的時候，六只燕子果然全部回到巢中。

五

每天黃昏，六點(diǎn)左右，兩只親鳥帶著四只小燕子從田野上歸來的時候，并不是直接進(jìn)入泥巢。

小燕子飛了一整天，要停在電線上休息。它們羽毛蓬松，眼神疲憊，那是因?yàn)榻?jīng)歷了長時間與空氣、風(fēng)的拼搏。比起昨天，它們似乎沒有什么變化，但是比起剛離巢的時候，變化就很明顯。當(dāng)初在巢邊歪歪顫顫隨時會掉下去，現(xiàn)在站在電線上安安穩(wěn)穩(wěn)，真是截然不同。

兩只親鳥呢，天黑之前還有最后一場忙碌，要去捉蟲子給孩子們喂食。孩子們個子在長，食量也在長，然而天色將晚，時間多么緊迫啊。親鳥急急忙忙來來去去，嫌在電線上落足浪費(fèi)時間，凌空將蟲子喂到小燕子嘴里，又凌空飛去。這需要極高明的飛行技巧。小燕子也盡力配合親鳥，不等親鳥飛到跟前，齊齊把嘴張到極限，朝著親鳥的方位轉(zhuǎn)動。

天黑透了，空中的飛蟲無法看見了，親鳥終于停止喂食，帶著小燕子返回泥巢。小燕子羽毛還沒有長齊的時候，泥巢就顯小，如今更加顯出狹窄。它們擠得緊緊的，邊緣的親鳥露出尾巴，觀察的人站在地上就能看見。

一個星期過去了，地里的黃瓜變黃了，豇豆更長了。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茄子、辣椒結(jié)得稀疏了，葡萄更大更飽滿，但還沒有熟透。

那天下午，吉老師來看望小燕子，和宇文校長、丁家姐弟一塊兒坐在葡萄架下。黃昏時分，燕子準(zhǔn)時回來了。先是兩只親鳥落在電線上，然后四只小燕子也落在電線上，像往日那樣等候喂食。嘰嘰嘰，嘰嘰嘰，兩只親鳥不僅不去捉蟲，還沖小燕子叫個不停，聽起來特別兇。雄燕從老大頭上低低掠過，差點(diǎn)兒撞上老大。

“這是怎么啦？”丁丁非常著急。

燕燕卻很歡喜，說：“親鳥不讓小燕子回巢，小燕子能夠獨(dú)立生活了?！?/p>

宇文校長一邊記錄一邊說：“是啊，親鳥帶了十五天，小燕子會自己捉蟲子了?！?/p>

兩只親鳥又叫又趕，四只小燕子只好飛起來，繞著杉木房子盤旋。兩只親鳥繼續(xù)驅(qū)逐，四只小燕子就飛到箬竹坡，落在箬竹上。老四心有不甘，再次飛向杉木房子，兩只親鳥就去攔截，雄燕還用喙啄老四。老四掉頭飛過箬竹坡，別的小燕子也離開箬竹坡，消失在夜色之中。

丁丁跑過箬竹坡，來到野地，一片朦朧，滿耳都是蛙聲，哪里還能看見小燕子的身影呢？

晚飯照舊在坪地上吃，丁丁時不時看一下泥巢。兩只老燕子臥在泥巢深處，既不露頭，也不出聲，泥巢顯得多么孤寂呀。

丁丁一口飯嚼了好久，怎么也咽不下。

燕燕說：“老燕子趕小燕子走的時候，好狠心呢。”

宇文校長說：“怎么能說親鳥狠心？你知道的，它們給小燕子喂了多少蟲子，把了多少便便?！?/p>

阿秀說：“那叫攆巢。不攆巢，小燕子怎么能夠獨(dú)立生存？”

吉老師說：“說攆就攆，讓小燕子多待一天也不肯……”

宇文校長說：“時間很緊呀，今天是7月9日了，親鳥要趕著產(chǎn)第二窩蛋，等第二窩蛋孵出來，喂養(yǎng)大，學(xué)會飛行，學(xué)會捉蟲子，遷徙的日子就到了。第一窩小燕子還算好，有足夠的時間練習(xí)，能長更大更強(qiáng)壯。那第二窩小燕子，離巢沒幾天，就要萬里飛行。”

阿秀看看丁丁，又看看燕燕，說：“你們也像小燕子一樣呢，長大能獨(dú)立了，就要離開父母。”

丁丁挺直脖子，高聲說：“我才不要離開家！”

燕燕低下頭，小聲說：“我也不要……”

大人都笑了。

老丁說：“你們將來要上中學(xué)，上大學(xué)。上中學(xué)要住到縣城去，上大學(xué)要住到大城市去，不離開家怎么行？”

天地之間忽然變亮，月亮升起來了，圓圓的，呈淡金色。

燕燕對吉老師說：“今晚你住我們家吧?！?/p>

吉老師搖搖頭，說：“吃完飯，我要回學(xué)校啦?！?/p>

宇文校長說：“我也回學(xué)校，明天不來了。”

老丁說：“啊，你不觀察燕子了嗎？還有第二窩呢！”

宇文校長說：“家燕育雛的過程，我從頭到尾觀察過了，育第二窩和育第一窩差不多——燕燕，觀察站永遠(yuǎn)在這兒，你和弟弟繼續(xù)觀察吧，觀察日記繼續(xù)寫下去?！?/p>

丁丁怔怔地望著宇文校長，眼角有些發(fā)癢，就趕緊捧著碗，假裝觀察螢火蟲走開了。他眼皮一眨，淚水落在碗里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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