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鼓吹”與先秦“愷樂”的關(guān)系辨析

謝 芳

(莆田學院 音樂學院，福建 莆田 351100)

“鼓吹”一詞自漢代出現(xiàn)后，歷代文獻中常見與之相關(guān)的其他稱謂，如“愷樂”“短簫鐃歌”“黃門鼓吹”“騎吹”“橫吹”“軍樂”“吹打合奏”等.關(guān)于上述相近稱謂的界說與辨析，曾引發(fā)一場隔空爭論.最早是南朝宋沈約《宋書·樂志》“鼓吹”條從時間角度對“鼓吹”與“短簫鐃歌”“愷樂”“簫鼓合奏”“騎吹”“黃門鼓吹”等概念之間的關(guān)系進行梳理，并論說了自己的觀點；時隔五百載，北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一六“鼓吹曲辭”題解，征引沈氏未曾提及的文獻對沈說予以駁斥并做出了自己的概念判定.這場辯論匯集了漢魏“鼓吹”概念的諸多早期散佚文獻，今人討論漢代鼓吹樂，征引文獻也大多出自其中.沈、郭二人的考述與論說涉及“鼓吹”概念的諸多議題，如區(qū)辨“鼓吹”與其他稱謂的標準、“鼓吹”所指范疇的歷史演變，等等.

《宋書·樂志》“鼓吹”條與《樂府詩集》“鼓吹曲辭”中關(guān)于“鼓吹”概念的論述與區(qū)辨，可歸納為如下兩個議題：一，先秦有無“鼓吹”；二，“鼓吹”的“通名”與“專名”說.

關(guān)于議題一，兩文本的觀點一致，均不認同先秦已有“鼓吹”的說法.沈約認為，其一，作為樂種概念的“鼓吹”，與先秦指稱演奏方式的“鼓吹”語詞有本質(zhì)區(qū)別；其二，“鼓吹”是“非八音”屬性的樂種，與先秦“八音”范疇的“簫鼓合奏”也不可同一而語.郭茂倩認為，與后世“鼓吹”性質(zhì)一致的“鼓吹”概念，應(yīng)始于漢初班壹雄朔野之“鼓吹”.

關(guān)于議題二，兩文本的說法略有不同.沈約認為，漢代“鼓吹”是樂種專名，僅指用于殿廷宴樂的“黃門鼓吹”，“短簫鐃歌”與“騎吹”因使用場合、用途與“黃門鼓吹”不同，尚未稱作“鼓吹”，故作為樂種專名的漢代“鼓吹”并不包含“短簫鐃歌”與“騎吹”.“鼓吹”作為通名的用法，始于魏晉.郭茂倩則認為，從使用場合與用途的角度看，漢代“鼓吹”不僅用于殿廷宴享，也用于出行儀仗與軍事，因此，漢代“鼓吹”已是樂種通名，包括“黃門鼓吹”“短簫鐃歌”“橫吹”等名目，只是“黃門鼓吹”“短簫鐃歌”“橫吹”作為“鼓吹”的不同形式，各自側(cè)重的使用場合與用途有所不同，即“所用異爾”.

基于以上認識，今人關(guān)于漢代“鼓吹”源于先秦的說法(視漢代鼓吹為軍樂，與先秦“愷樂”一脈相承)有待商榷.本文從以下兩方面對此展開進一步討論，一是分析“軍樂”說的文獻依據(jù)，二是考察秦末漢初進入宮廷之前的邊地“鼓吹”的性質(zhì)與功能，論證邊地“鼓吹”與先秦“愷樂”的本質(zhì)區(qū)別.

1 漢代鼓吹“軍樂”說的文獻依據(jù)

學界至今較為普遍的論斷是：先秦軍樂乃漢代鼓吹樂的前身.黎國韜[1]認為，鼓吹樂原出中國之軍樂，后受胡樂之影響而逐漸形成，中原樂與胡樂之比較中，前者稍占優(yōu)勢.張芳梅等[2]有“鼓吹，為馬上演奏的軍樂”之說.宋新[3]也持相同觀點:“由西周軍樂所開創(chuàng)的新型器樂合奏形式，正是漢代鼓吹樂的重要淵源.”于雨琴[4]強調(diào)漢代鼓吹樂與先秦愷樂的淵源關(guān)系，“先秦時期的鼓吹樂原先并不稱之為鼓吹，而為‘愷樂’”，“西周、春秋時期鼓吹樂是一種軍樂用樂，其功能就是振武揚威，只是當時并未稱之為鼓吹，而是叫作‘愷樂’罷了.”

以上代表性觀點的文獻依據(jù)主要有三：《后漢書·禮儀志》劉昭注引東漢蔡邕“漢樂四品”說、南朝宋沈約撰《宋書·樂志》、晉人孫毓撰《東宮鼓吹議》.為方便討論，將此三段文獻材料抄錄如下：

漢樂四品：……三曰黃門鼓吹，天子所以宴樂群臣，《詩》所謂“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者也.其短簫、鐃歌，軍樂也.其傳曰“黃帝、岐伯所作，以揚德建武，風勸士”也.蓋《周官》所謂“王(師)大(捷)(獻)則令凱樂，軍大獻則令凱歌”也[5].

鼓吹，蓋短簫鐃歌.蔡邕曰：“軍樂也，黃帝岐伯所作，以揚德建武，勸士諷敵也.”《周官》曰：“師有功則愷樂.”《左傳》曰，晉文公勝楚，“振旅，凱而入”.《司馬法》曰：“得意則愷樂愷哥.”雍門周說孟嘗君，“鼓吹于不測之淵”.說者云，鼓自一物，吹自竽、籟之屬，非簫、鼓合奏，別為一樂之名也.然則短簫鐃哥，此時未名鼓吹矣.應(yīng)劭漢《鹵簿圖》唯有騎執(zhí)箛.箛即笳，不云鼓吹.而漢世有黃門鼓吹[6].

鼓吹者，蓋古之軍樂，振旅獻捷之樂也[7].

上述三段引文中，東漢蔡邕最早提出“軍樂”說.但蔡邕“軍樂”說僅針對短簫鐃歌而言，與鼓吹無涉.在“漢樂四品”說中，蔡邕采取了分別論述黃門鼓吹與短簫鐃歌的方式，因為，在蔡氏看來，此二類音樂明顯不同.蔡氏從兩方面對黃門鼓吹與短簫鐃歌進行區(qū)辨：一方面是音樂用途，黃門鼓吹是“天子宴樂群臣”之用，短簫鐃歌是“軍樂”之用.另一方面就是淵源，就黃門鼓吹而言，蔡邕將其與先秦的君臣宴樂場景相聯(lián)系，“坎坎鼓我，蹲蹲舞我”，意思是說，用于天子宴樂群臣的黃門鼓吹樂，應(yīng)上溯至先秦宮廷宴樂；就短簫鐃歌而言，則應(yīng)上溯至黃帝時期，“黃帝、岐伯所作”，后經(jīng)歷周代振旅獻捷之“凱樂”“凱歌”階段，最終發(fā)展成為短簫鐃歌.由此可知，蔡邕“軍樂”溯源說的對象與內(nèi)容很清晰，僅指短簫鐃歌，無關(guān)黃門鼓吹.

蔡邕“軍樂”說是否適用于漢代鼓吹樂的溯源，還取決于一個關(guān)鍵問題：黃門鼓吹之類的漢代鼓吹樂與短簫鐃歌是什么關(guān)系?筆者以為，在漢代，二者間的關(guān)系存在兩種可能性：其一，短簫鐃歌與黃門鼓吹并列，皆隸屬漢代鼓吹樂的范疇；其二，短簫鐃歌不是漢代鼓吹樂.若是前者，蔡邕“軍樂”溯源說也可用于漢代鼓吹樂的溯源，“先秦軍樂乃漢代鼓吹樂的前身”的論斷可成立；若是后者，則情況相反.對此，沈約《宋書·樂志》中有明確回答，“然則短簫鐃哥，此時未名鼓吹矣”，“此時”即漢代.沈約述及鼓吹樂時，首先是對鼓吹樂的界定，“鼓吹，蓋短簫鐃哥”.從時間上看，這一界定應(yīng)視為沈約所處年代時人對鼓吹樂所持有的一種普遍認識與觀念.此番界定之后，是沈約對短簫鐃歌的源頭以及鼓吹樂發(fā)展的梳理.

關(guān)于短簫鐃歌(鼓吹樂)的歷史發(fā)展與演變，沈約將其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黃帝時期.沈約直接引用蔡邕對短簫鐃歌的注解，將短簫鐃歌上溯至黃帝時期的軍樂.

第二階段是先秦.沈約仍然沿用蔡邕對短簫鐃歌的說法，將西周愷樂視為短簫鐃歌的前階段.此外，沈約還辨析了戰(zhàn)國雍門周與孟嘗君對話中提及的“鼓吹”一語，認為此語并非后世漢代“鼓吹”之類的“樂名”.史料記載，雍門周乃鼓琴名家，“嘗于孟嘗君，引琴而鼓之”[8]，據(jù)此推測，沈約所言“鼓自一物，吹自竽、籟之屬”句中的“鼓”與“吹”應(yīng)理解為演奏方式，“鼓”指鼓琴，“吹”指吹奏竽、籟之類的絲竹樂器.

第三階段是漢代.述及短簫鐃歌在漢代的情況時，沈約仍然將短簫鐃歌與黃門鼓吹分而論之.首先，沈約論述短簫鐃歌，“短簫鐃哥，此時未名鼓吹矣”.沈約此論斷的依據(jù)是漢代應(yīng)劭《鹵簿圖》，“應(yīng)劭漢《鹵簿圖》唯有騎執(zhí)箛.箛即笳，不云鼓吹”.箛、笳與角相同，都是吹奏樂器，“笳、箛一物，今人亦謂之角，或吹鞭，或卷木皮、蘆葉而吹之.笳、箛、角，一聲之轉(zhuǎn)，凡吹笳者，皆為角聲，且以其卷皮葉如角，故謂之角”[9].魏晉之后多用于軍旅，成為軍樂樂器.沈約作為南朝時人，依據(jù)笳、箛、角等軍樂樂器的性質(zhì)，將漢應(yīng)劭《鹵簿圖》所述“騎執(zhí)箛”的演奏視為軍樂，是有可能的.再聯(lián)系沈約一再強調(diào)短簫鐃歌的前身是軍樂的論斷，可作出如下判斷：沈約將漢應(yīng)劭《鹵簿圖》中的“騎執(zhí)箛”之類的軍樂等同于短簫鐃歌，據(jù)此得出結(jié)論，作為軍樂的短簫鐃歌，在漢代并未稱之為鼓吹.之后，沈約又述及黃門鼓吹，“而漢世有黃門鼓吹”.結(jié)合沈約的表述，“短簫鐃歌，此時未名鼓吹”與“而漢世有黃門鼓吹”兩句，采用“而”字連接，我們可作如是理解：沈約指出了鼓吹樂在漢代的發(fā)展狀況，此時只有黃門鼓吹樂，而短簫鐃歌尚不屬于鼓吹樂的范疇.

第四階段是魏晉時期.沈約首先敘述了魏晉時期騎吹與鼓吹的關(guān)系演變，后又敘述了魏晉時期鼓吹樂的使用情況.

此外，漢代文獻中“鼓吹”與“短簫、鐃歌”的概念使用情況，也能證實兩漢期間的“鼓吹”與“短簫鐃歌”并無交集.“鼓吹”最早出現(xiàn)于班固《漢書·敘傳》，而“短簫鐃歌”始見于《后漢書·禮儀志》注引蔡邕《禮樂志》.從時間上看，班固是東漢前期和帝年間的人物，蔡邕則是東漢晚期時人.這意味著，鼓吹與短簫鐃歌，直到東漢末期也未曾交集，二者混用是漢以后的事情.南朝沈約將鼓吹樂釋為“蓋短簫鐃歌”之后，人們述及鼓吹樂的淵源以及黃門鼓吹與短簫鐃歌的關(guān)系時，不再區(qū)辨鼓吹與短簫鐃歌.如晉人崔豹將短簫鐃歌視為“鼓吹之一章”；晉人孫毓直接采用軍樂釋鼓吹，“鼓吹者，蓋古之軍樂，振旅獻捷之樂也”；宋人郭茂倩將黃門鼓吹、短簫鐃歌與橫吹統(tǒng)統(tǒng)視為鼓吹，“然則黃門鼓吹、短簫鐃歌與橫吹曲，得通名鼓吹，但所用異爾”.

綜上可知，將漢代鼓吹樂追溯至先秦軍樂的認識并不準確，這一認識源于忽略了漢代鼓吹樂與短簫鐃歌的區(qū)別.

2 先秦“愷樂”與漢初班壹“鼓吹”的異同

據(jù)文獻記載，“鼓吹”作為音樂品類的概念被使用，最初是指西漢初年班壹用于樓煩邊地的鼓吹樂.“始皇之末，班壹避地于樓煩，致馬牛羊數(shù)千群.值漢初定，與民無禁，當孝惠、高后時，以財雄邊，出入弋獵，旌旗鼓吹”[10].值得注意的是，邊地班壹所用“鼓吹”樂，并不具備先秦“愷樂”的軍樂屬性，而是被賦予了新的象征內(nèi)涵.

2.1 先秦“愷樂”的軍樂屬性

先秦“愷樂”屬軍禮用樂，但兩周“愷樂”的儀式場域與功能已有變化.西周，“愷樂”是獻俘禮的儀節(jié)之一.《周禮》“王師大獻，則令奏愷樂”“若師有功……愷樂獻于社”.“大獻”，即獻俘禮，包括廟社告祭、獻俘、作樂、宴飲、大賞等一系列慶功儀節(jié).可知，“愷樂”是周王行獻俘禮時使用的儀式樂，是戰(zhàn)爭獲勝后向上帝、社神、先祖的獻俘祭祀，在社廟內(nèi)舉行，其所奏之“愷樂”屬人神交流之樂，旨在稟告神明并答謝其庇護.至東周，晉楚爭霸的“城濮之戰(zhàn)”，晉師克楚后“振旅，愷以入于晉”，師旅獲捷歸來，于郊外振旅治兵，高奏“愷樂”進入國門，以“示喜”也.可知，兩周時期“愷樂”盡管都屬軍禮用樂，但儀式場域已發(fā)生變化，西周“愷樂”作于廟內(nèi)，面向神明；東周“愷樂”奏于入國門之途，面向國人.

2.2 秦末漢初班壹“鼓吹”的財勢象征

班壹，《漢書·敘傳》載：“班氏之先，與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后也.”[10]可知班壹是楚國令尹之后.“令尹”，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楚國執(zhí)政官，“令尹，官名.春秋戰(zhàn)國時楚國設(shè)置.”[11]位高權(quán)重，相當于宰相.昔日楚國，令尹“執(zhí)一國之柄”[8]，對內(nèi)掌理國政，對外領(lǐng)兵作戰(zhàn)，總攬大權(quán)于一身.因官高位重，令尹人選一般只從王族中選任，故有世襲的傳統(tǒng).班壹身為楚國王室后裔，因襲了王族血統(tǒng)與威重職權(quán)的雙重形塑，即使面臨秦滅六國一統(tǒng)天下的境遇與局勢，仍有稱雄一方的氣勢與決心.因此，班壹趁秦末漢初四處戰(zhàn)亂之際，遠避至清凈地樓煩，在此安頓修整，大力加強物資儲備，“致馬牛羊數(shù)千群”，至西漢初，班壹成功積聚大量財富.純粹的財富積聚并非班壹的最終目的，身為楚國令尹之后，班壹稱霸一方的雄心壯志從未消失，于他而言，財富積聚只是實現(xiàn)此最終目的的手段，故班壹“以財雄邊”，試圖利用財富成為“邊地之雄豪”.

2.3 班壹“鼓吹”與先秦“愷樂”的關(guān)聯(lián)

秦末漢初邊民班壹的“旌旗鼓吹”部分沿襲了東周“愷樂”的內(nèi)涵與屬性，而與西周“愷樂”無涉.就場所而言，班壹“鼓吹”與東周“愷樂”同，用于行進途中，有別于西周“愷樂”的社廟之所；就意圖而言，班壹藉“鼓吹”夸耀財勢的方式與東周以“愷樂”慶賀戰(zhàn)功、建威造勢的方式一脈相承，有別于西周答謝神明庇佑的奏樂宗旨.

盡管如此，班壹“鼓吹”與東周“愷樂”仍有不同.東周“愷樂”乃班師凱旋后慶祝戰(zhàn)功用樂，面向軍隊與征戰(zhàn)之師，也有炫耀“權(quán)力”之意，但此種“權(quán)力”主要在敵我雙方之間得以彰顯.作為軍禮用樂，其儀式場域凸顯的是敵我之分，面對敵人，君臣是一個整體.而班壹“鼓吹”用于邊地雄豪的“出入弋獵”之途，其社會面向不再局限于軍隊，財勢炫耀的對象與用意也悄然發(fā)生了轉(zhuǎn)向.班壹在“出入弋獵”之途設(shè)置鼓吹，表面上是借用鼓吹制造聲響，向朔野之人宣布自己的弋獵之事，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實則是借此場合，向眾人宣告自己的財勢與“權(quán)力”.

“弋獵”作為一種武力展演，本就象征著“權(quán)力”.“弋”，原初義指木樁，也指帶絲繩的箭，后引申為狩獵、取代、俘獲之義[12].“獵”，有“逐禽”“取獸”“捷取”等義[12].“取”“俘”“獲”等字眼，形塑出“弋獵”之人的強者、勝者、征服者的鮮活形象.雖然“弋獵”的具體內(nèi)容是獵取禽獸，但在古代社會，“弋獵”活動仍然帶有濃厚的政治意圖與軍事意圖，即炫耀武力與整訓軍隊.班壹借由“鼓吹”，大張旗鼓地舉行此類活動，詔告朔野眾人，其用意昭然若揭：夸耀個人的權(quán)力.在此過程中，“鼓吹”與班壹的個人“權(quán)勢”得以連接：班壹此舉之所以未招致漢王朝的禁令，《漢書·敘傳》顏師古注有云：“國家不設(shè)衣服車旗之禁，故班氏以多財而為邊地之雄豪.”也就是說，西漢初年，孝慧、高后之際，朝廷并未出臺嚴格、完整的車服制度，班壹才能趁此空檔配備“旌旗鼓吹”.

班壹所用“鼓吹”的社會面向是“朔野”而非軍隊；“鼓吹”炫耀的“權(quán)勢”在班壹個人與朔野眾人之間彰顯，而非戰(zhàn)事中的敵軍我軍；“鼓吹”凸顯的是“邊地雄豪”與朔野眾人之間的“上”“下”之別，而非敵我之分.由此可知，自班壹“鼓吹”始，漢代鼓吹樂的內(nèi)涵與社會性質(zhì)因使用場合而產(chǎn)生了有別于先秦“愷樂”的社會意義.班壹用于構(gòu)建與炫耀個人權(quán)力的“鼓吹”后被漢代宮廷充分利用，“鼓吹樂”被視為構(gòu)建“王權(quán)”尊威之象的核心要件.

總而言之，今人將漢代鼓吹追溯至先秦愷樂并籠統(tǒng)界定為軍樂的認識并不恰當.“鼓吹”作為樂種名稱始見于漢代.盡管其表演形式可上溯至先秦，但其功能與性質(zhì)奠定于漢.鼓吹與短簫鐃歌、騎吹、橫吹等相關(guān)概念之間關(guān)系密切，它們之間的區(qū)別或體現(xiàn)在樂器組合、或體現(xiàn)在使用場合.魏晉以降，隨著鼓吹樂的用途越來越繁雜，短簫鐃歌、騎吹與橫吹通稱鼓吹的情況更為普遍.但，秦末漢初班壹“鼓吹”與先秦“愷樂”已有明顯不同.

3 結(jié)語

“鼓吹”概念歷來爭議頗多，早在南朝宋時期，此一現(xiàn)象就引起了沈約的關(guān)注，其《宋書·樂志》“鼓吹”條目從歷史角度梳理了“鼓吹”所指范疇的演變：先秦文獻中的“鼓吹”是指“鼓自一物”“吹自一物”的兩種演奏方式，至漢代才成為樂種專稱，僅指黃門鼓吹樂，魏晉以降，橫吹、短簫鐃歌也通稱“鼓吹”.北宋郭茂倩對沈約之說發(fā)起駁斥，爭議焦點在于漢代“鼓吹”是否指稱短簫鐃歌、騎吹、橫吹等概念.值得注意的是，關(guān)于漢代鼓吹是否始于先秦，二人意見一致，都持否定觀點.但，這一點并未引起今人關(guān)注.

通過相關(guān)文獻的分析與解讀，本文以為，無論先秦“愷樂”還是漢代“鼓吹”，其內(nèi)涵、屬性與功能隨社會發(fā)展而變化的現(xiàn)象值得關(guān)注.西周“愷樂”到東周“愷樂”、東周“愷樂”到班壹“鼓吹”，或許有著相似的樂器組合，但各自被賦予的性質(zhì)、內(nèi)涵與功能已隨使用場合的變化而有不同.如，雖同屬軍禮用樂，但西周“愷樂”的祭祀功能至東周已不再鮮明；而東周“愷樂”的軍樂屬性至班壹“鼓吹”已消失殆盡.因此，將漢代鼓吹籠統(tǒng)界定為“軍樂”，有悖于“鼓吹”樂種處于發(fā)展演變之中的客觀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