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厚偉
(滁州學院外國語學院,安徽 滁州 239000)
服飾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它負載著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雙重結晶,從古至今,服飾文化的發(fā)展演變見證著社會的發(fā)展變遷。中華服飾文化源遠流長,《春秋左傳正義》:“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華、夏一也?!盵1]1587“服章”與“禮義”相輔相成,服章之美彰顯華夏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蘊,昭示中國古代社會的禮俗規(guī)制。
《尚書》的域外譯介是中國文化傳播的重要手段和組成部分。理雅各(James Legge)的《尚書》英譯本最受歡迎、被普遍使用,鑒于理雅各的譯文和注釋切實可信、頗具參考價值,《大中華文庫》采用了該譯本。2014年,英國漢學家彭馬田(Martin Palmer)的《尚書》譯本由企鵝出版集團(Penguin Group)出版,獲得了學界的好評?!渡袝分刑N含大量中國傳統(tǒng)經典文化,其文化意象和文化負載詞的翻譯逐漸引起了學界的重視。陸振慧論述了理雅各《尚書》譯本的“詳注”“顯化”“異化”等文化傳播策略,[2]38-136為拓展?jié)h籍與經學研究、深化文化傳播研究提供了嘗試。陳丹丹考察了《尚書》中軸心話語“德”與“天”的闡釋與傳譯,認為譯文應基于合理的文本闡釋,從而達到典籍外譯的目的。[3]88-99沈思芹剖析了不同時期西人譯者關于《尚書·禹貢》所載中國古代農業(yè)知識的譯文與注釋,[4]43-53為中西農業(yè)交流史、中國農業(yè)文獻史等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葛厚偉選取《尚書》中文化高頻詞“德”與“帝”為研究對象,借助語料庫軟件對四個譯本進行比較解析,[5]131-148進一步擴展了《尚書》文化翻譯研究的廣度與深度。
作為中華文化的元典,《尚書》也是研究上古時期服飾文化的重要史料。目前,學界對《尚書》中服飾文化及其英譯的研究相對鮮見。本文基于文化協(xié)調和文化過濾策略,選取《尚書》服飾描寫的部分語料,詮釋《尚書》服飾文化核心詞匯,剖析跨文化語境下譯者對中華服飾文化表達的過濾與協(xié)調傳播策略,并探討其背后原因,以促進漢民族古典服飾文化的翻譯與傳播。
翻譯作為一種跨語言、跨文化的交際活動,不僅僅是語言和文本之間的直接轉換,更是文化之間過濾、協(xié)調、傳遞、浸潤和適應的復雜過程。
文化協(xié)調者(cultural mediator)的概念首次由Stephen Bochner提出,文化協(xié)調者是有語言和文化差異的兩個個體或群體之間交流、理解和行動的促進者。[6]53協(xié)調者的作用是把一個群體的表達、意圖、感悟、期待解讀給另一個群體,在兩個群體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梁。
Basil Hatim 和Ian Mason 則從翻譯研究視角首次提出了“協(xié)調”概念。[7]223作為原文作者和目標語讀者之間的協(xié)調者,譯者處于動態(tài)交際過程的中心,譯者在兩種文化之間(包括思想意識、道德體系和社會政治結構)進行協(xié)調,努力克服意義傳遞過程中出現(xiàn)不對稱性現(xiàn)象(incompatibilities)。Edwin Gentzler指出,翻譯的文化協(xié)調性不僅體現(xiàn)在跨文化意義的共時轉換,也是對多種歷史傳統(tǒng)信息的歷時協(xié)調。[8]75Susan Bassnett認為,翻譯是一種跨語言的文化信息的傳遞,尤其要重視譯者的角色,其不僅僅是雙語的解釋者,更是文化之間的協(xié)調者,構建了理解的可能性。[9]67
國內學者楊仕章認為翻譯的目的不是對異文化的同化,而是要突破語言障礙,進行移植與交融,實現(xiàn)并促進文化交流與共同進步;翻譯的實質是跨文化信息傳遞,是譯者用譯語重現(xiàn)原作的文化活動。[10]67張慧琴將翻譯過程簡化為:翻譯過程=轉化+協(xié)調,即翻譯過程=譯者在兩種語言之間進行的轉換(字、詞、短語、句子、風格、意義、邏輯、文化等)+譯者在兩種語言之間的協(xié)調。[11]233孫藝風認為:文化翻譯是一種文化互動,而不是簡單的同化,翻譯具有衍生性和協(xié)調作用;跨文化翻譯不是文化形式的直接轉換,而是闡釋的具體化,翻譯的協(xié)調行為集中在文化、信仰、價值和期待等諸方面彰顯的異與同不斷交匯與交鋒。[12]21
文化差異或不對稱總會給譯者帶來極大的挑戰(zhàn),有時會導致誤解或無意識損害,因此,一個勝任的、合格的譯者應該是一個文化協(xié)調者,能夠跨越時空,在不同文化的夾縫中穿行游走,運用各種技巧來協(xié)調文化差異。
20世紀60年代后期興起的接受美學確立了讀者在文學交流中的主體地位,文化過濾(cultural filtering)引起了比較文學界的關注,接受者在文學交流中的主體性、選擇性和創(chuàng)造性得到了肯定。在翻譯學界有關文化過濾的研究中,David Katan認為文化過濾與譯者的調解能力更密切相關,文化過濾是群體對世界形成共同感知的四種相關方式之一,所有的模型都使用三個原則:刪除、概括和扭曲。[13]79-92Juliane House在提出翻譯質量評估模式時引出了“文化過濾層”這個概念,認為“這是一種捕捉源語和目標語文化系統(tǒng)在期望規(guī)范和文體慣例方面的社會文化差異的手段”,在隱型翻譯(covert translation)過程中,譯者必須考慮兩種文化不同的文化預設,使用文化過濾層對源語文本進行文化過濾,讓受眾覺得譯文就是原文。[14]114
國內學者也對“文化過濾”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曹順慶從比較文學視角提出:“文化過濾是由于接受主體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社會背景、審美習慣等原因造成接受者有意無意對交流信息進行選擇、變形、偽裝、滲透、創(chuàng)新等,從而造成源語信息在內容、形式上發(fā)生變異,文化過濾具有明確的方向性與功利性特征?!盵15]273翻譯過程中,譯者不僅僅停留于語言層面的轉換,通常表現(xiàn)出鮮明的能動性與創(chuàng)造性。楊仕章指出:“在翻譯活動中,譯語文化這張無形之網,自始至終都在過濾翻譯活動的各個方面?!盵16]86在實際的語言轉換中,如果原作與譯語有文化信息沖突時,會受到疏密程度不一的文化過濾:或淡化,或改寫,或刪除。
針對文化過濾現(xiàn)象產生的深層原因,王彬認為源語國家和目標語國家文化模子不同,東西方文化模子不疊合處反映了各自的文化特性及其不可通約性,是文化交往中文化過濾的所在。[17]103同時譯者的個人經歷、身份、審美觀、翻譯動機等因素構成了譯者的視角,該視角起著關鍵性的文化過濾作用,直接影響譯者對源文本的理解、闡釋和轉換。在翻譯文化典籍時,譯者往往會遇到源語與譯語文化間的不對稱性,翻譯過程中受到許多文化因素的影響,就會出現(xiàn)文化過濾和文化協(xié)調的現(xiàn)象。
《尚書》篇章為記言體,但在記言的同時也具備了記事的特征,存在著較豐富的人物描寫和敘事元素。今文《尚書》服飾相關描寫共有25例,出現(xiàn)在28篇今文《尚書》的6篇中,其中《顧命》17例,《立政》2例,《皋陶謨》2例,《禹貢》2例,《堯典》1例,《費誓》1例。下文分別以理雅各和彭馬田兩位譯者的英譯本(下文分別簡稱為理譯本和彭譯本)為例,采用江灝、錢宗武譯注的《今古文尚書全譯》為中文參考,探究古典服飾文化英譯之異同。
古代帝王、諸侯、卿大夫等繡有章紋的禮服稱為冕服,自西周冕服制度走向成熟,華夏服飾與“禮制”就有了難解的淵源,十二章紋圖案突出體現(xiàn)了厚重的章服制度內涵。十二章紋是中國帝制時代在服飾上等級區(qū)分的一個符號,帝王及高級官員禮服上繪繡十二種紋飾圖案,分別為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等,每圖為一章,天子十二章,群臣按品級以九、七、五、三章遞降。十二章紋最早記載于《尚書·皋陶謨》。
例1.《尚書·皋陶謨》:“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會;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繡,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盵18]59
理譯:I wish to see the emblematic figures of the ancients,the sun,the moon,the stars,the moun?tain,the dragons,and the flowery fowl,which are de?picted on the upper garment; the temple-cups, the aquatic grass, the flames, the grains of rice, the hatchet,and the symbol of distinction,which are em?broidered on the lower garment. I wish to see all these fully displayed in the five colours, so as to form the official robes;it is yours to see them clear?ly.[19]49
彭譯:I need to be aligned to the emblems of the past which our ancient ones studied and de?scribed …… the sun, moon, the stars, the moun?tains, dragons, flowers, and insects embroidered on the robes. All these symbols: monkeys, fire, fine rice,the axe all designed in the finest silk of the five colours.[20]83
華蟲,《禮記·月令》:“蟲是鳥獸之總名也?!编嵭ⅰ吨芏Y·考工記》:“所謂華蟲,在衣,蟲之毛、鱗有文采者?!笨追f達、蔡沈認為華蟲就是雉。[18]60理氏譯本中將華蟲注釋為“the variegated animal”(雜色、斑駁的動物),認為蟲并非僅用于指昆蟲,而是泛指活的生物;理氏將之譯為“flowery fowl”(有花紋的鳥),而彭氏硬譯為“insects”。宗彝,宗廟彝器,上面刻有虎和長尾猿形狀,用它指虎和長尾猿。理氏通過注釋,詳細說明其為宗廟里的一對杯子上的虎、猴圖案,將“宗彝”譯為“templecups”,而彭氏將其淺化為“monkeys”。藻,水草;理氏譯為“the aquatic grass”,與原文完全相符,而彭氏刪減未譯。黼,黑白相間像斧形的花紋,象征皇帝做事干練果敢;理氏和彭氏分別譯為“hatchet”(戰(zhàn)斧)和“axe”。黻,黑青相間像兩個“己”字相背的花紋,代表著帝王能明辨是非、知錯就改的美德;“黼”“黻”兩詞為漢語特有概念,在英語中很難找到對應詞,翻譯起來確實比較棘手,理氏將“黻”意譯為“symbol of distinction”,譯出其象征義,而彭氏只好將其過濾刪減未譯。
在《皋陶謨》篇中,舜和禹討論做君臣的道理時,“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要求制成各種顏色的禮服,要從衣服的顏色和畫圖上表示出地位的高低,此處的“服”為冕服、章服,非一般意義的長袍,理譯“official robes”;比彭譯“robes”(袍服、禮袍)更符合原文的等級禮儀和尊崇禮義。此外,周代冕服由冕冠、玄衣、曛裳、芾、革帶、大帶、佩綬、舄等服飾配件組成,其中,玄衣(上身)代表天,畫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曛裳(下身)則代表地,繡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理氏增添了“on the upper garment”和“on the lower garment”,增補缺省的文化背景信息,譯文更加具體、翔實,更加顯化了“十二章紋”的禮儀規(guī)范。
“十二章紋”是政治權力的象征,是“昭名分、辯等威”的標志。服制可以一目了然地表現(xiàn)人的等級尊卑和道德品質,“五服”制是中國古代章服制的核心,和例1中的“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十分相似,“五服”指用五種不同顏色的禮服來區(qū)別不同身份等級的尊卑關系,最早的文字記載現(xiàn)于《皋陶謨》:“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例2.《尚書·皋陶謨》:“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18]54
理譯:Heaven graciously distinguishes the vir?tuous;are there not the five habiliments,five decora?tions of them?[19]43
彭譯:Likewise,Heaven has decreed the appro?priate rewards to specific virtues and these we signi?fy through the five different sets of official robes.[20]80
《周禮·春官·小宗伯》:“辨廟祧之昭穆,掌三吉兇之五服、車旗、宮室之禁。”鄭玄注:“五服,王及公、卿、大夫、士之服。”[18]55可見,“五服”是用來區(qū)分不同的社會階層,包含達官貴人和平民百姓的服飾?!冬F(xiàn)代英漢服裝詞匯》將“habiliments”解釋為:(適合某種職業(yè)的人或某一場合穿的)特定式樣的服裝,衣服??梢?,理譯“habiliments”比彭譯“official robes”更加忠實于原文文化內涵,幫助讀者更好理解服飾禮節(jié)。
《中國衣冠服飾大辭典》解釋:“章”,服裝上用以區(qū)別尊卑的不同文采、標志圖案;漢孔安國傳:“尊卑彩章各異?!盵21]5理氏通過注釋“by a constantly decreasing restriction,five sets of official robes were made,indicating the rank of the wearers”幫助讀者理解“五服”,并采用描述性對等,將“五章”意譯為“five decorations(裝飾圖案)”,而彭氏此處淺化轉譯為動詞“signify”(表明、標志)。此外,例2中皋陶向禹陳述自己的政治主張,以“哉”斷句既標明信息的輸出,又抒發(fā)了較為強烈情感色彩,理譯對原文句式進行協(xié)調處理,用反問句來表達肯定之義,表現(xiàn)“哉”的情感意義,表達出說話人當時比較激昂的情緒。
服飾符號系統(tǒng)的重要功能就是展現(xiàn)禮、灌輸禮?!渡袝ぶ軙ゎ櫭凡粌H記敘了周成王的喪禮,還記敘了周康王的即位禮,是研究周初禮制、禮節(jié)和典章文物的珍貴文獻。王國維《〈周書·顧命〉考》云:“古禮經既佚,后世得考周室一代之古典者,惟此篇而已?!盵22]67
例3.《尚書·顧命》:“二人雀弁,執(zhí)惠,立于畢門之內。四人綦弁,執(zhí)戈上刃,夾兩階戺?!盵18]406
理譯:Two men in brownish leather caps, and holding three-cornered halberds, stood inside the gate leading to the private apartments. Four men in caps of spotted deer-skin, holding spears with blades upturned from the base of the point, stood,one on each side of the steps east and west,and near to the platform of the hall.[19]343
彭譯:Two men in leather caps held halberds,guarding the main gate into the palace.Four men in spotted deer-skin hats held their spears at the ready by either side of the two main staircases,to the east and west of the main hall.[20]253
“衣冠”是個人身份的符號?!墩f文》:“弁,冕也。從兒,象形?!盵23]491弁是周初男子穿禮服時所戴尊貴的冠,是僅次于冕的禮帽。弁主要分爵弁和皮弁,爵弁是沒有上延的冕,赤黑色布所做,是文冠,用于祭祀;皮弁是用白鹿皮做的,是武冠,用于田獵戰(zhàn)伐。《儀禮·士冠禮》鄭注:“皮弁者,以白鹿皮為冠,象上古也?!盵21]32雀弁,赤黑色的禮帽;綦弁,青黑色的禮帽。盡管《顧命》描寫的是喪禮祭祀場合,但是參加儀仗隊的衛(wèi)士手握兵器,所戴的應該是皮弁。兩位譯者將第一個“弁”均譯為“l(fā)eather caps”,第二個“弁”譯文分別為“caps of deer-skin”和“deer-skin hats”,可以看出譯文基本相同,通過文化填補,譯出了材質。
《釋名·釋首飾》:“弁,如兩手合扦時也?!薄独m(xù)漢志》說弁“制如覆杯,前高廣,后卑銳?!笨梢娵偷耐庑为q如兩手相扣合,或者像一只翻轉過來的耳杯,即下豐上銳的橢圓形帽子。[24]50《現(xiàn)代英漢服裝詞匯》將“cap”解釋為無邊帽,便帽;“hat”為有邊帽;《牛津高階漢英雙解詞典》解釋:cap,便帽、制服帽;hat,(常指帶檐的)帽子。鄭玄云:“赤黑曰雀,言如雀頭色也。雀弁制如冕,但無藻耳?!盵18]406冕的上部是一塊長方形的板狀飾物,叫做延,延的前各垂下數(shù)根五彩絲繩,叫“藻”,藻上掛著一串串玉珠,叫“旒”。所以,“弁”應為無邊禮帽,理譯“cap”更加準確。
西周服制成熟的標志就是服飾有等、尊卑有別,以衣服的顏色、圖案、樣式定尊卑,“玄”指的是赤黑色,歷來被視為尊貴的吉服顏色?!叭浮保ǔ嗪谏ⅰ棒搿保ㄇ嗪谏в忻黠@的漢語民族文化色彩,在西方文化中找不到對應概念和形態(tài)的詞義,因而產生詞義差異和空缺。理氏將“雀”協(xié)調轉譯為brownish(褐色,處于紅色和黃色之間顏色),而彭氏將其過濾刪除未譯;考慮到西方讀者的著裝習慣,兩位譯者均將“綦”轉譯為spotted(斑紋的,雜色的),“spotted deer”指梅花鹿,其顏色多為棕黃色至黑棕色。
漢代賈誼《服疑》記載:“是以天下見其服而知貴賤,望其章而知勢位?!盵25]48古代服飾的款式、色彩、質料與圖案都有等級。關于禮服色彩,《顧命》中還有許多記載,康王即位,場景描寫有動有靜,有聲有色,讀者仿佛置身于遠古那隆重典雅的儀式和莊嚴肅穆的氣氛之中。
例4.《尚書·顧命》:“王麻冕黼裳,由賓階隮。卿士邦君麻冕蟻裳,入即位。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盵18]407
理譯:The king,in a linen cap and the various?ly figured skirt, ascended by the guests’steps, fol?lowed by the high ministers, great officers, and princes of states, in linen caps and dark-coloured skirts.Arrived in the hall,they all took their proper places. The Grand-Guardian, the Grand-Historiog?rapher,and the Minister of Religion were all in linen caps and red skirts.[19]345
彭譯:The king, wearing a hemp cap and the brightly coloured regal robes,ascended the Residen?cy staircase followed by the scholarly nobles and princes also wearing hemp caps with their black robes. Upon entering, they took their seats. The Grand Protector,the Grand Recorder and the Grand Master all wore hemp caps and bright red robes.[20]253
麻冕,麻制的禮帽;黼裳,繡著黑白相間斧形花紋的禮服;蟻裳,黑色的禮服;彤裳,紅色的禮服。兩位譯者分別用dark-coloured和black直譯“蟻”,用red和bright red 直譯“彤”,譯出了色彩原義。但對“麻冕”和“黼裳”的理解則存在差異。首先,兩位譯者對材質“麻”的理解稍有不同,大麻是我國最早用作紡織的麻類纖維之一,在周代,衣著有嚴格的等級,大麻粗布為平民所用,最精細的是緦布,只能做天子和貴族的帽子(麻冕)。亞麻是一種稀有天然纖維,亞麻產品價格相對昂貴,在西方成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理氏文化協(xié)調為linen(亞麻),意在通過此質料讓讀者直接體會官員禮帽的檔次,而彭氏直譯為hemp(大麻)。
如上文例1中所述,理氏和彭氏根據(jù)上下文做些變動,使得“黼”的黑白相間色彩轉譯為various?ly figured(各式各樣花紋的)和brightly coloured(色彩鮮艷的),譯者這樣翻譯主要是因為在色彩搭配上達到和諧之美,更加形象生動、具體客觀,也為讀者呈現(xiàn)出一種畫面感。另外,《說文》:“衣,依也。上曰衣,下曰裳?!盵23]473“裳”是冕服中下身穿著的裙子?!吧选弊质恰俺!钡漠愺w字?!墩f文》:“常,下帬也。從巾,尚聲?!盵23]440“帬”為裙的古體字。理氏用“skirt”譯出了“裳”的本義;而彭氏將之淺譯為“robe”,雖然有助于西方讀者理解,但在一定程度上沒有完美再現(xiàn)漢語“裳”的本義。
《顧命》是集中反映周禮的篇章,具有重要文化學價值,衣冠服飾描寫也散見于《尚書》其他各篇的不同場合,比如戰(zhàn)爭、朝貢、朝覲等場合。
例5.《尚書·費誓》:“善敹乃甲胄,敿乃干,無敢不吊!”[18]454
理譯:Have in good repair your buff coats and helmets;have the laces of your shields well secured;presume not to have any of them but in perfect or?der.[19]387
彭譯:Gird yourselves in your armour, take up your weapons and don’t even think about not being ready.[20]277
《費誓》是周公的兒子伯禽率領軍隊征伐徐戎、淮夷,出征前在費地對將士們發(fā)布的誥詞。敹:縫綴。敿,系結,《說文》:“敿,系連也?!盵23]179甲:軍衣。胄:古時的頭盔。皮革制作的甲胄一直是商周時期軍隊的主要防護裝具,制甲的原料以牛的皮革為主,更精良的使用犀、兕的皮革。理氏采用描述性對等將“甲胄”翻譯為“buff coats and hel?mets”(皮制軍服頭盔),《現(xiàn)代英漢服裝詞匯》對“buff”的解釋是淺黃色軟皮革(軍裝),可見理譯適當補償了戰(zhàn)服的材質,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中國服飾文化的痕跡,使讀者更加深入了解中國服飾文化。彭氏則將“甲胄”概括化翻譯為armour(盔甲、鎧甲),未有效傳達中國服飾文化的信息,削弱了譯本的文化傳播功能。此外,理譯分別將“敹”“敿”直譯詮釋為“have in good repair”“have……well secured”;例5戰(zhàn)前動員語境中,君王告誡出征將士們治理軍服和兵器,理譯使用have排比句式顯示了首領誓師語氣的凌厲及莊重,強化了發(fā)話人斬釘截鐵無可置疑的語氣。
對《尚書》中其余17例有關服飾描寫及譯文進行統(tǒng)計分析,結果顯示理雅各使用直譯12例、描述性對等2例、自然化轉譯3例,而彭馬田使用直譯8例、轉譯4例、刪減2例、淺化2例、概括化1例。
由于譯者所處的歷史文化語境不同,譯者的翻譯目的、個體身份特征各異,兩位譯者對《尚書》古典服飾文化翻譯出現(xiàn)了較大差異。
19世紀中葉前后開始,中國開始變法圖強、西學東漸,中國文化典籍英譯進入了歷史的高潮期。在某種程度上基督教教義中的神學觀念和社會道德思想與儒家思想文化具有相似性,儒家經典對傳教活動有幫助,促使西方傳教士精研并翻譯儒家經典。理雅各將儒家經典視為“開啟中華民族思想文化傳統(tǒng)的鑰匙”[26]110。作為一位虔誠的新教傳教士(missionary converter)、漢學家和學者型的翻譯家(scholarly translator),理雅各譯介《尚書》等典籍目的在于全面客觀地向西方讀者,尤其是傳教士闡釋中國倫理道德思想、展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髓,以便襄助傳教事業(yè)?!按隧椃g工作是必要的,因為這樣才能使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們了解這個偉大的帝國……全面系統(tǒng)地譯注出版儒經,會大大促進未來的傳教工作”[27]119?!斑@些經書是理解中國人心靈的鑰匙,并努力通過系統(tǒng)‘破譯’的方式,將中國經書呈現(xiàn)為整個人類文化遺產的一部分”[28]127。理雅各系統(tǒng)翻譯儒家全部經典,協(xié)調處理文化差異,“詳注”深度翻譯模式彌補了“文化缺省”,適度“顯化”消解了文化隔膜,傳遞了源語文化中的文化意蘊,實現(xiàn)不同程度的“文化再現(xiàn)”。
21世紀世界各國政治、經濟、文化交流日益頻繁,世界步入經濟全球化和文化多元化的新時代。隨著中國的崛起和復興,西方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古老東方文明懷有濃厚興趣,希望全面深刻地了解中國文化。當前國際漢學日趨繁榮,但在許多西方普通民眾心中中國仍然是一個遙遠而神秘的國度,對和諧文明、和平開放、充滿活力的中國形象缺乏足夠的了解。在此時代背景下,彭馬田英譯《尚書》是為了使西方讀者深刻理解中國文化的歷史根源,更加了解當今的中國,利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精髓去解決西方當今社會中的道德和精神問題,“除非你讀《尚書》,否則我不認為你能理解今天的中國”[29]60。身為漢學家和“中國文化顧問”的彭馬田,長期以來與中國文化界密切聯(lián)系與合作,中國文化功底深厚,對中國文化有獨特理解,對《尚書》原作把握準確。彭馬田《尚書》譯本以讀者為中心,遵循“傳神達意”的翻譯原則,對原文進行適當文化過濾,以歸化為主、異化為輔,更富有現(xiàn)代通俗文本的色彩,為《尚書》這部儒家經典在英語世界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
中華服飾是華夏文明的具象載體,深深地打上禮制文化的烙印,蘊含著中國人的禮制觀念、倫理習俗、審美情趣等文化內涵。《尚書》在儒家經典中地位最受人尊敬,是雅斯貝爾斯所謂“軸心時代”以前的原始文化形態(tài),《尚書》中的古典服章禮儀是華夏服飾制度、文明和觀念的淵源。理雅各、彭馬田兩位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分別采用了文化協(xié)調和文化過濾策略,兩個譯本各具特色。身處中西互識的19世紀的理雅各在文化協(xié)調策略框架下,翻譯古典服飾文化詞時,采用了直譯、注釋、描述性對等、自然化轉譯、文化補償?shù)炔煌g方法,忠實于原作,顯化易懂,協(xié)調傳遞了中國古典服飾色彩、圖案、質料的禮儀規(guī)范,以實現(xiàn)最大程度的文化“保真”。最新的彭馬田《尚書》譯文則注重功能對等,對原著適當文化過濾,傳神達意,對原文服飾文化主要采取直譯、替代、刪減、淺化意譯、概括化,以讀者為中心,流暢簡樸,易于西方讀者理解和接受。兩譯本在文化協(xié)調、文化過濾策略上的差異,背后原因主要是譯者的歷史時代背景、翻譯目的和個體身份特征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