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梅花
(阜陽師范大學,安徽 阜陽 236037)
君、法、民三者,在《管子》治國理政思想中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對三者之間的關系,《管子》多篇都有反復申說,其中的主要觀點也已被眾多的研究者所揭示[1-11]。但在其他篇中,對三者關系的論述,大都混雜在眾多論題之中,唯有《版法》《版法解》兩篇是專門針對這個論題的集中闡述。而學界對這兩篇的研究成果卻很少,這種疏忽使《管子》治國理政思想中的樸素辯證法思想不能被充分地彰顯,也勢必影響其作為優(yōu)秀思想文化資源的傳承。解析這兩篇文本,可助益對《管子》治國理政思想中優(yōu)秀思想資源的“創(chuàng)造性轉換”“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從而助力“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加快推進”。
《版法》《版法解》兩篇文本的主要論題可解析為依次遞進的三個層次:1.“三經”之所指,2.如何“飭三經”,3.“三經”之交互。從這三個層面切入對《版法》《版法解》進行文本解析,可揭示其要旨與其精義,彰顯兩篇思想內容之價值,希望對今人的批判與傳承有所裨益。
《版法》開篇即指出:“凡將立事,正彼天植,風雨無違,遠近高下,各得其嗣。三經既飭,君乃有國?!焙沃^“三經”?歷來說法不一。如:尹知章認為“天植”“風雨”“高下”為“三經”,豬飼彥博認為“三經”指“天植”與“風”“雨”,張佩綸則說“三經”即《小匡》之“六秉”(殺、生、貴、賤、貧、富,合之為殺生、貴賤、貧富),郭沫若則理解為天時、地利、人和[12]97,石一參解為“天植”“風雨”“各得其治”[13]76,湯孝純訓“三經”為“三項經久常行之事”,即“正彼天植”“風雨無違”“遠近高下,各得其嗣”[14]86……。
參考各家所說,筆者部分贊同湯孝純的觀點,但亦有所不同。贊同的是:1.將“經”字訓解為“經久常行”,2.以原文中的“正彼天植”“風雨無違”“遠近高下,各得其嗣”為“三經”之所指。不同在于:此處“三經”之經字和“正彼天植”“風雨無違”“遠近高下,各得其嗣”的意涵,都不僅指“三項經久常行之事”,也包括其中“經久常行”的道理、標準、法則。因此,“三經”之所指包括治國之三項要政,與治理這三項要政的準則。換句話說,“三經”之所指有二:一是“三項經久常行之事”,簡稱“三事”;二是治理“三項經久常行之事”的根本準則,可模仿湯孝純的說法,解讀為“三條經久常行之理”,簡稱“三理”。
簡而言之,筆者認為:三項要政指治君、治法與治民,這“三事”對應的理則或準則,即湯孝純所說的“無私”“無違”“合德”[14]85,無私,即客觀、公正;無違,即符合客觀實際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合德,即“普施德澤”,無論親疏貴賤貧富,一視同仁,“兼愛無遺”(《版法》)。
《版法》《版法解》兩篇重點不在強調這三項要政對于治國多么重要,對于這兩篇作者乃至同時代的政治思想家來說,其重要性都是不言而喻、不證自明的。兩篇作者重點闡述了兩個論題:1.如何“飭三經”,即如何治理“三事”,亦即如何落實“三理”;2.“三經”之間互為中介、雙向交互的辯證關系。
《版法》首章末句為:“三經既飭,君乃有國?!睖⒓冡尅帮啞睘椤罢D”“理順”,將整句譯為:“這三項經久常行的事情處理好了,君主便能保有國家政權?!盵14]86筆者贊同湯孝純的理解。該句點明了“飭三經”對于治國安邦、長治久安的重要意義。問題是如何“飭三經”?這便是《版法》《版法解》的第一個重點論題,作者的回答是無私、無違、合德。治君當效法天地無私,治法當無違規(guī)律,治民當?shù)聺善帐?/p>
“正彼天植”,意涵治君之事及其準則。關于“正彼天植”的解讀,筆者比較喜歡石一參“體天以植心”之說[13]76,但亦有所不同?!疤熘病睉髅~解,指君心或君之心志,因傳統(tǒng)觀念中君乃天在人間的代理人,故以“天植”指君心。理論上,君心即天植,但實際上君心并非天然或自然而然地即天心、合天意,需要人為的“正”的功夫,“正彼天植”,即端正君心,亦即對君之心志的治理,此乃治國要政之一事。而“體天以植心”乃“正彼天植”文本中內在蘊含的治理君之心志的準則,即“法天合德,象地無親,參于日月,伍于四時”(《版法》),《版法解》曰“天覆而無外也”“地載而無棄也”“日月之明無私”“四時之行,信必而著明”。天地、日月、四時的根本特質是客觀、公正,即無私,此乃君心體天至圣的準則。
天地、日月、四時是客觀自然,其公正、無私是客觀規(guī)律自然而然地作用的結果。以君為代表的統(tǒng)治者則不然,他們是人,不可避免地具有人的主觀性、差別意識,以及個人、家庭、階級、集團等的本位立場和利益。要使君心志無私,達到天地日月四時“覆載萬民”“燭臨萬族”的境界,還需要持之以恒以“廢私”的功夫?!栋娣ā芬虼私o出了四個“廢私”的具體原則:1.“喜無以賞,怒無以殺”,2.“舉所美,必觀其所終;廢所惡,必計其所窮”,3.“取人以己,成事以質”,4.“植固而不動”。
1.“喜無以賞,怒無以殺”——不讓君之喜怒干擾法之公正
《版法解》認為要避免個人喜怒對法治的干擾與破壞,以君為代表的統(tǒng)治者、執(zhí)法者要做到兩點:一要“慎治刑賞”,即謹慎地治理刑賞。研討的原則是“必明經紀,陳義設法,斷事以理”,首先要將治國的根本綱紀與目標弄明白,并牢記于心,這一點類似于“不忘初心”,其次頒布法律、規(guī)章,要嚴格依據(jù)事物內在的道理,即尊重客觀實際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二要“虛氣平心”,即加強自身修養(yǎng),學會調控自己的情緒與心態(tài),不讓主觀情緒影響君心之公正。
2.“舉所美,必觀其所終;廢所惡,必計其所窮”——避免君之好惡影響事之興廢
石一參將《版法》此言解讀為“一節(jié)之美不足舉,舉之必其有始而有終者”“一念之惡不足廢,廢之必其惡著而計窮者”[13]76,“一節(jié)之美”“一念之惡”的主體是人,說明石一參認為這句話中“舉”“廢”的對象是人。湯孝純則譯為“興辦自己所贊美的事,一定要察究事情的結局;廢止自己所厭惡的事,一定要考慮事情的結果”[14]87,顯然認為“舉”“廢”的對象是“事”。湯孝純的理解與《版法解》相一致。《版法解》認為君要有所興廢,不能從自己的主觀好惡出發(fā),要“審察事理,慎觀終始,為必知其所成,成必知其所用,用必知其所利害”。因為:“事有先易而后難者,有始不足見而終不可及者。此常利之所以不舉,事之所以困者也。事之先易者,人輕行之;人輕行之,則必困難成之事。始不足見者,人輕棄之;人輕棄之,則必失不可及之功。夫數(shù)困難成之事,而時失不可及之功,衰耗之道也?!泵缾褐榈闹饔^性會導致認識的片面性,往往貪圖其易不知其難、輕忽其始之平常不知其終之非凡,不能全面把握事物的變化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
3.“取人以己,成事以質”——顧民心,惜民力
這句話石一參詮釋為:“取人,謂所取于人者。以己,謂以己身為度也。成事,謂一事之成。以質,謂尚質實不尚虛文?!思和?,事尚質實?!盵13]77湯孝純譯為:“征取民眾物力人力,必須設身處地;朝廷興辦大事,必須根據(jù)實際能力?!盵14]87顯然,石一參和湯孝純對“取人以己”的理解基本一致,但石一參將“質”理解為與“虛文”相對的“質實”,湯孝純則將“質”理解為“實際能力”[14]87。筆者認為,包括石一參、湯孝純在內對這句話的各種解讀,大多比較含混,不夠透徹。而湯孝純“用財于民不可太省,取力于民不可太苛”[14]87的說法比其譯文更接近《版法》和《版法解》文本原意。
先將此言放回《版法》上下文中來看,上文是:“旦暮利之,眾乃勝任?!毕挛氖牵骸皩徲秘?,慎施報,察稱量。故用財不可以嗇,用力不可以苦?!鄙舷挛闹v的都是如何得民心、用民力的問題,“取人以己,成事以質”講的理應是同一個問題。
再看《版法解》對這句話及其下文的解釋:“治之本二:一曰人,二曰事。人欲必用,事欲必工。人有逆順,事有稱量。人心逆,則人不用;失稱量,則事不工。事不工則傷,人不用則怨?!薄叭∪艘约赫?,度恕而行也。度恕者,度之于己也,己之所不安,勿施于人。故曰:‘審用財,慎施報,察稱量。故用財不可以嗇,用力不可以苦。用財嗇則費,用力苦則勞矣?!梢灾淙灰玻坑昧鄤t事不工,事不工而數(shù)復之,故曰勞矣。用財嗇則不當人心,不當人心則怨起。用財而生怨,故曰費。怨起而不復反,眾勞而不得息,則必有崩阤堵壞之心?!?/p>
對照《版法》和《版法解》,不難看出:“審用財,慎施報”講的是“取人以己”,“察稱量”講的是“成事以質”;“逆順”指的是民心,“稱量”指的是民力?!叭∪艘约骸钡囊夂瓚恰坝柚疄槿 ?,“用財”即上對下的“施”或“予”,“用力”則是下對上的“報”或上對下的“取”。施予即“利之”,報或取即期待其“勝任”。整句之意可解為:君當發(fā)自內心地愛民利民,體察民情民意,先分財于民,保障民眾基本生產生活需求,才能得民心;得民心,才可用民力;而用民力不可隨心所欲,要在了解、權衡民眾承受力的基礎上量力而行。
因此,筆者贊同湯孝純《版法》此章“章旨”中“用財于民不可太省,取力于民不可太苛”和《版法解》此章“章旨”中“愛惜民力,顧及民心”的說法,這正是“取人以己,成事以質”之意旨。
4.“植固不動”——嚴肅法紀、守正自律
王念孫解讀“植固不動”為“法立而不動”,石一參釋為“天植既固,守正不動”[13]78,湯孝純譯為“君主厲行法制的心志堅定不移”[3]88?!疤熘病奔淳闹?,故石一參與湯孝純對這句話的理解是一致的,且比王念孫之說準確,要堅守不動搖的不是法本身,而是以君為代表的執(zhí)法者的心志。
根據(jù)《版法解》的解釋,“植固不動”表現(xiàn)為“勝六攻而立三器”,“三器”指“號令也、斧鉞也、祿賞也”,即法律、規(guī)章等,“六攻”指“親也、貴也、貨也、色也、巧佞也、玩好也”,即六種對君主嚴格守法執(zhí)法經常產生干擾的因素。不勝“六攻”表現(xiàn)為:“雖不聽而可以得存,雖犯禁而可以得免,雖無功而可以得富?!薄皠倭ァ北憩F(xiàn)為:“不為六者變更號令,不為六者疑錯斧鉞,不為六者益損祿賞?!背种院愕亍皠倭ァ?,才能“立三器”,即維護法律的尊嚴與信用。“植固不動”就是始終堅定不移地嚴肅法紀、守正自律,不被六者所蠱惑、所動搖。
“風雨無違”,乃治法之事及其準則。法之賞罰,猶如風雨,既“能開二月花”“潤物細無聲”,亦可“過江千尺浪”“白雨跳珠”“卷地風來”。治國不僅要有法、依法,還要使法為合理之法,只有符合人情物理,不違背事物客觀規(guī)律的法,才能令行禁止。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中講到依法治國或法治思想,大多強調的是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zhí)法必嚴、信賞必罰等執(zhí)法、守法環(huán)節(jié)的原則,對于所依、所執(zhí)之法本身的優(yōu)劣則討論不多?!栋娣ā贰栋娣ń狻穬善趶娬{執(zhí)法、守法環(huán)節(jié)要公正、無偏的同時,還強調法律規(guī)章要符合人情物理,符合客觀實際,遵循客觀規(guī)律。所以,作為治國要政之一的治法,不僅指依法治國,而且強調要使法為良法。
“版法”之所指即治國理政之“常法”,唯有符合人情物理、符合客觀實際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的良法才能“經久常行”,才能建立“治天下”的“經紀”。尹知章《版法》篇題下注曰:“選擇政要,載之于版,以為常法?!薄栋娣ń狻烽_篇即對何謂“版法”作了說明:“版法者,法天地之位,象四時之行,以治天下。四時之行,有寒有暑,圣人法之,故有文有武。天地之位,有前有后,有左有右,圣人法之,以建經紀。”“經紀”,湯孝純釋為“秩序”[14]787。由此可知,“版法”是圣人效法“天地之位”“四時之行”建立的、“載之于版”以“治天下”的“常法”,即成文的治國理政的法典、規(guī)章,其目的在于建構合理、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
黎翔鳳認為《管子》所講的“法”有“廣義”與“狹義”之分,《七法》中的“尺寸”“繩墨”“規(guī)矩”“衡石”“斗斛”“角量”為“廣義之法”,《正》中“制斷五刑,各當其名。如四時之不貣,如星辰之不變,如宵如晝,如陰如陽,如日月之明”為“狹義之法”,《版法》《版法解》中之“版法”屬“狹義之法”,且包括“民法”與“刑法”?!墩f文解字》訓法為“刑也”,中國古代文獻中大多將法等同于刑?!豆茏印分鞍娣ā钡拇_不同于刑法,也不同于《七法》中的“法”,但筆者不贊同黎翔鳳將“版法”歸于狹義之法的觀點。理由是:根據(jù)《版法》《版法解》文本內容,“版法”雖與民法、刑法等具體法律一樣屬于成文法,是全部人為制定的成文法的總稱,其外延應包括具有法律效力的各種政策法令,但主要指“道生法”意義上的法,類似于現(xiàn)代所說的根本法、基本法之類,是各種具體政策法令的總依據(jù),是整個法律體系中最具穩(wěn)定性和普遍性、各種具體的政策法令都必須遵循的根本法則。因此,“版法”不僅是民法和刑法的依據(jù)和根本法則,也是《七法》所列“七法”的依據(jù)和根本法則。
因此,“風雨無違”之治法之理,重點有三:一是被《管子》多篇反復論及的信賞必罰,公正執(zhí)法。如:“殺僇必信”(《版法》),“凡法事者,操持不可以不正”“刑賞信必”(《版法解》)。二是特別強調作為“建經紀”的“常法”,不得有違人情物理、客觀實際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如:“正法直度”(《版法》),“凡國無法,則眾不知所為,無度,則事無儀,有法不正,有度不直,則治辟,治辟則國亂”(《版法解》)。強調治國理政,既要有法可依,又要有良法可依,如果法度不公正,也不能“以建經紀”“經久常行”。三是“無違”,不是不違背君主的主觀意志,而是不違背事物的客觀實際及其規(guī)律,不“違道悖德”,不以君之喜怒,而“猶天之風雨以時”[13]76。如:“凡禍亂之所生,生于怨咎,怨咎所生,生于非理,是以明君之事眾也必經,使之必道,施報必當,出言必得,刑罰必理?!保ā栋娣ń狻罚┢渲械谝稽c無論當今還是當時,都是廣泛的共識。第二點不僅《管子》其他篇極少論及,研究《管子》法治思想的研究者亦多有疏忽。第三點在當時君主專制制度下可謂見識超群、難能可貴。《版法》《版法解》兩篇作者之所以會有如此真知灼見,當與其思想淵源于管仲治理齊國及對春秋戰(zhàn)國時期治國理政實踐的反思與總結有關。畢竟唯有實踐才是一切真知之源。
“遠近高下,各得其嗣”,包括要治理的各種人、事、物,但事要人做、物要人理人造,人是其中起決定作用的因素,所以人、事、物的治理,關鍵在人事的治理。《版法》《版法解》中人事治理的重點在治民,而“民本”是治民的基本準則。“以民為本”是《管子》多篇的共識,如《霸形》“齊國百姓,公之本也”,《牧民》“政之所行,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予之為取者,政之寶也”,《權修》“取于民有度,用之有止,國雖小必安;取于民無度,用之不止,國雖大必?!薄?。《管子》這些民本思想,“與孟子的‘民貴君輕’、賈誼的‘民無不為本’、黃宗羲的‘民主君客’、王夫之的‘民心之大同’等見解,在我國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后先輝映的光芒,同時也構成了中國古代歷史觀中,最富有特色的一部分”[14]導讀5。
《版法》《版法解》中的民本思想可概括為三個要點:第一,強調民心、民力對于治國安邦的意義。在《版法》不到400字的篇幅中,“民”字出現(xiàn)7次,“顯之”“勸之”“休之”“利之”“辱之”“懲之”“振之”中的“之”字,也都是指民。第二,治民的方法包括:愛之、利之、教之、威之、用之等。但這兩點都不是《版法》《版法解》治民思想的獨特之處,而是《管子》多篇的共識。其獨特之處在于第三點,即特別強調“遠近高下,各得其嗣”“兼愛無遺”(《版法》),“不私近親,不孽疏遠……無遺利,無隱治……事無不舉,物無遺者”,“事盡應”“治盡理”“疏遠微賤者”皆有“所告訴”(《版法解》)等。這兩篇作者反復申說:君與法要全面關照所有的人、事、物,不可有所偏頗、有所遺漏。這在《管子》其他篇中是不多見的。
《版法》《版法解》不僅認為治君、治法、治民為治國理政的“三項經久常行之事”,無私、無違、合德分別為治君、治法、治民的根本準則,而且闡明了三者之間互為中介、雙向交互的辯證關系。
《版法解》解釋《版法》“閉禍在除怨”一語時說:“非有怨乃除之,所事之地常無怨也。凡禍亂之所生,生于怨咎;怨咎所生,生于非理。是以明君之事眾也必經,使之必道,施報必當,出言必得,刑罰必理。如此,則眾無郁怨之心,無憾恨之意。如此,則禍亂不生,上位不殆。”(《版法解》)這段話將君、法、民三者之間互為中介、雙向交互作用的辯證關系表達得簡約而清晰:所謂禍亂,主要指君位不安、政權不穩(wěn)。禍亂之源在于民心怨咎,民心怨咎源于政策法度有違人情物理。這里還有一層關系雖沒有明言,卻可合乎邏輯地從下文“是以明君……”推斷出來:君主專制制度下,法是否無違、民是否無遺,取決于君是否無私。至此,三者負面交互的邏輯就清晰地彰顯出來:(君有偏私)—法有違—民心怨—禍亂生—上位殆。正面交互的邏輯則是:君無私—法無違—民無怨—禍亂不生—上位安。
三者之間這種辯證關系,在《版法》《版法解》中有大量的文本闡述,比如湯孝純將《版法》分為四章,每一章都論及這個問題,《版法解》也一樣。上述“閉禍在除怨”一節(jié)的觀點和邏輯在兩篇中是一以貫之的,只是不同章節(jié)側重點有所不同。為了避免重復及節(jié)約篇幅,不再一一列舉分析。
君、法、民之間這種互為中介、雙向交互的邏輯關系,在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中是基本共識。羅根澤認為《版法》“似戰(zhàn)國時人作”[15]緒目7,包括《版法解》在內的“《管子解》五篇,并戰(zhàn)國末秦未統(tǒng)一前雜家作”[15]緒目11,可見,這兩篇作者既不是最早提出這種政治思想者,也不是這種思想的集大成者,但筆者認為,在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上卻應有其一席之地。理由有二:1.這是兩篇集中闡發(fā)這一思想的專題文獻,而在中國古代文獻中集中闡發(fā)某一論題的專題性文獻并不多見。2.這兩篇文獻對如何治君、治法、治民及其辯證關系的論述,不僅觀點鮮明、邏輯清晰、見解全面且不乏深刻獨到的遠見卓識,是對推進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xiàn)代化具有借鑒意義的優(yōu)秀思想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