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會議

文 李春暖

1

每到春天，我家都會有一個小小的儀式，這源于父親。

我有記憶的第一個春天是5歲時，父親把我們叫到跟前，示意分別坐在方凳上，然后拍拍每個人的后背，讓我們抬頭挺胸，目視前方。

我和弟弟都擔心犯了什么錯誤，心里七上八下的，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氣氛嚴肅而緊張，只有哥哥明白是怎么回事。

父親說，現(xiàn)在是春天了，一年之計在于春，咱們呀，就要在春天想好，接下來一整年要去做什么事情。

父親要求每個人都要說一說，這一年想做些什么，怎么樣才能做好，要照實說，不能瞎說。此時的空氣，像寒冬屋檐凍住的長長的冰溜，都凝結了起來，桌子上那只馬蹄表，發(fā)出嘀嗒嘀嗒均勻的聲音。

父親先說話了，他一改剛才的嚴肅，看著我們慢慢而認真地說，我要照顧好家里老小，一年四季侍弄好田里莊稼，同時多看一些書，學點知識，這樣你們幾個娃上學遇到不會的問題還能幫幫你們。父親上過三年學，認得一些字，他善于自學，無論什么書，他都喜歡看，看了就用心記下來。父親愛學習的精神，深深影響著我們。

不知為什么，聽父親說完，哥哥的眼淚就流出來了。片刻，哥哥說，我一定要把老師教的功課學好，做一名好學生，爸爸媽媽平時照顧我們很辛苦，所以我還要替家里做點農活。父親點點頭，眼睛里盡是贊許和溫柔。

我還沒有上學，自然講不出太多的話來，認真想了一下說，我想去上學，還有就是掃地和喂雞。說完，我挺了挺身子，又補充了一句，我還想跟哥哥一樣，學很多知識。那時候，哥哥是我眼中的榜樣，他懂的東西最多，有時候還跟父親一起討論我聽不懂的知識呢。

弟弟呢，也學著我的話說，我也想像哥哥那樣，學很多知識，還要管好家里的兩只兔子。

最后，父親作了總結，說，大人要處理好家里的大事小情，教育好孩子，侍弄好田，多收糧食；你們幾個孩子呢，要管好自己的事，要知道干什么，怎么干；我們一家人要團結一致，遇到問題一起面對，這樣家里既和睦又寬裕。父親拿出二胡，拉了一首《東方紅》，并輕輕地跟唱，音色優(yōu)美流暢。他說，無論生活怎么樣，唱唱歌總是好的。

2

我上初中時，哥哥已經上高中，弟弟上五年級，春天的會議就多了一個項目，每個人先要表演一個節(jié)目，再說說自己的打算。表演的節(jié)目形式多樣，可以唱一支歌，可以背一首長詩，亦可以讀一篇自己寫的文章。

哥哥讀了自己寫的文章《媽媽的扁擔》，文章記敘了媽媽從早到晚忙忙碌碌，用扁擔挑東西的場景，感謝媽媽對家的付出，母親聽完后淚流滿面；我背了一首《春江花月夜》，母親雖聽不懂，但還是開心地表揚我；弟弟唱了一支歌《讓我們蕩起雙槳》，歡快的氣氛立即在家的每個角落里蕩漾開來。

接下來的環(huán)節(jié)，就是每個人說這一年的打算了。哥哥說，朝著最好的大學努力，周末和放假時，要幫家里干農活；我說，要聽老師和爸媽的教導，繼續(xù)評三好學生，家里的活主動干；弟弟說，跟哥哥姐姐的做法一樣，還要練習書法，看哥哥姐姐學過的書。父親說，書要讀到心里去，活要干到實處去。

這一次，父親用二胡拉了他剛學會的《我的祖國》，雖不十分流暢，卻非常動聽，我們幾個都聽入了迷。父親又說，歌還是要時常唱唱的，能換換心情。父親總是這樣說，生活需要換換心情，才能嘗到種種滋味。

春天的會議從未間斷過，這份儀式感伴隨著我們的成長，成為我們童年時代最難忘、最有意義的一道風景。后來我們三個都考上了大學，這是那個年代著實不容易的事情。

今年過年，全家聚到一起，父親又組織了一場春天的會議。先是孫輩給父母拜年，父母一一發(fā)放紅包，告訴孩子們過年的意義；接著表演節(jié)目，再說一年計劃。父親又拿出那把飽經滄桑的二胡，拉了一首《燭光里的媽媽》。我們全部沉醉在動聽的音樂中。

母親說，你爸呀，最看重春天，為啥呀，春天播種下好種子，秋天才有好收成。父親說，咱家個個都是好種子，就看自己怎么長，要有目標才對，長目標和短目標都要有！

每到春天，我們兄妹幾個小家都會舉行這樣的儀式，大人與孩子一起制訂計劃，一起審視當下，一起展望未來，一起把美好生活的藍圖繪在眼前，并積極地付諸行動。父親用一場春天的會議，滋潤著子女成長，純正了家風，成為我們一生用之不盡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