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彥才
再有兩天就是農歷年三十了,也就是我們傳統(tǒng)的除夕。午飯后有朋友問我在哪里過年,我一下愣了。是呀,我該去哪里過年?回頭問妻子,妻子反問道:“你說去哪里?”我的心一下子緊縮了起來。一股酸楚感和悵惘感頓時襲上心頭,淚水也立刻蓄滿了眼眶。
春節(jié),是中華民族最隆重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不論是天涯游子,還是他鄉(xiāng)之客;不論是平頭百姓,還是高官小吏,都要趕回家過年。我的家在哪里?從傳統(tǒng)意義上講,目前有三個。一個是現在居住的樓房,海濱城市,溫暖而舒適;另一個則是地處鄉(xiāng)野,頗具田園氣息的茶葉生態(tài)園,這里有裝修一新、設施齊全的四合小院;再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那里既有記錄著我從降生到成年的全部歷程的已經坍塌了的被荒草和修竹湮沒了的老屋基,也有父母為我娶妻生子耗盡半生心血而準備的后來又由他們居住的已經破舊了的老瓦房。但自從母親“走”了之后,我突然意識到,這似乎都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家了。家究竟在哪里?現在居住的樓房是嗎?茶園里的小四合院是嗎?那被稱為家鄉(xiāng)的幾間老屋是嗎?似乎是,又似乎都不是。父母健在的時候,故鄉(xiāng)就是家鄉(xiāng)。父母居住的那幾間老屋,就是彌漫著炊煙味的家。每年臘月二十七或二十八,我便不假思索地帶著老婆和孩子回到這寬不足四米、長不足十米的三間舊瓦房里,陪父母過年。父親總是眉開眼笑地伏在堂屋內臨窗安放的小長條桌上,為左鄰右舍寫春聯;母親則樂顛顛地跑里跑外忙著蒸年糕、做豆腐、炒花生。我和妻子則忙著打掃室內外衛(wèi)生,幫著為噼啪作響的灶膛添柴續(xù)火,或是幫著父親扯扯春聯、研研墨。整個院落籠罩在祥和、歡樂的氣氛中。家,溫馨、和美、熱熱鬧鬧、紅紅火火。除夕夜,一家老小圍坐在酒桌旁,或依偎在母親的熱炕頭上,靜聽遍地的鞭炮聲或是雪花落地的聲音,陶醉在無限幸福的海洋里。
父親走了之后,擔心母親孤獨,于是將她接到我的住處。母親不習慣住樓,堅持住到了茶園里,一住就是十幾年。每到除夕這一天,我和妻便將樓房一鎖,在門上貼一個大福字,不假思索地帶著孩子去了茶園。母親早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袖著雙手,倚墻守望在院門外了。圍繞在母親的身邊,酒香濃濃,其樂融融,幸福無比。此時,我覺得這小小的四合院就是我的家。
2015年初冬,在父親去世的第十八個年頭,母親也離開了我們。在母親走后的前三年里,我仍然感到有家。因為按鄉(xiāng)下習俗,父母去世后的頭三年里,他們的靈魂還是要回家過“年”的。這三個春節(jié),子女必須回家“守孝”,陪父母在家過年。因此,在母親走后的前三年里,每逢春節(jié),我仍然帶上妻子和兒女,一路奔波,趕在除夕中午以前,回到那百里之外的三間舊瓦房里,掃除、炒菜,恭候二老。除夕夜,包完水餃,安放好酒桌,看著墻上二老那慈祥的遺像,心中便會泛起無限的酸楚和悲傷。但同時又莫名地產生一絲絲溫馨和寬慰,因為此時我覺得二老真的正在陪著我們一起飲酒、守歲呢。
完成三年的“守孝”儀式后,我們基本上不再回去探望這所老宅了。室內蛛絲塵封,院內雜草沒膝,伸出屋檐的煙筒也被麻雀巢堵塞侵占了……整個院落變得異常蕭條、凄清和冷落。父母的氣味已徹底消散了,所余只有滿眼的荒涼和感傷。三年過后,不用再回家“守孝”了,我似乎解除了一項負擔,但也多出了一份酸痛和失落—春節(jié)臨近時,我突然發(fā)現已找不到可以讓我安心地在那里過年的家了。
后天又是除夕了,站在歲月的門檻上,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父親和母親,想起了家。此時此刻,我深深地感覺到,自己已經沒有家了。父母在,家就在;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如今父母不在了,心靈的家也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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