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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優(yōu)勢移民”到跨國“擺渡人”:歐美外僑在昆明的日常實踐與身份轉變

    2022-03-15 22:54:57
    思想戰(zhàn)線 2022年6期
    關鍵詞:外僑歐美人擺渡人

    陳 雪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中國正成為世界各國移民的目的地,位于西南邊陲的云南也迎來了境外人口的劇增。與2010年全國第六次人口普查相比,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的數(shù)據(jù)顯示:10年間,云南省的境外人口數(shù)量排名從2010年的全國第六躍升至全國第二,僅次于廣東省。云南省還是全國境外人口數(shù)量增長幅度最大的省份,10年間境外人口數(shù)量增加了約33.2萬人,在滇境外人口數(shù)接近38萬人。(1)數(shù)據(jù)來源于國家統(tǒng)計局《2010年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接受普查登記的港澳臺和外籍人員主要數(shù)據(jù)》,2011年4月29日,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rkpcgb/qgrkpcgb/201104/t20110429_3032 9.html;國家統(tǒng)計局《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公報(第八號)——接受普查登記的港澳臺居民和外籍人員情況》,2021年5月11日,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rkpcgb/qgrkpcgb/202106/t20210628_1818827.html。云南與越南、老撾和緬甸三國山水相連,通過“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其作為面向南亞東南亞門戶的輻射效應進一步凸顯,以跨國婚姻移民、跨境務工人口,以及跨國留學生為主的周邊國家移民不斷涌入,是云南省境外人口劇增的主要來源,也獲得了學界的廣泛關注。

    除了上述三種類型的移民之外,擁有豐富的生態(tài)、生物以及民族文化多樣性資源的云南,還成為了歐美外僑的棲息地。盡管與云南省邊境地區(qū)龐大的外籍人口數(shù)量相比,他們所占比例不大,但仍是不可忽視的一種移民類型。以昆明為例,常住外國人分別來自139個國家,其中人數(shù)排名前十的國家不僅有東南亞的老撾、泰國等國,還有南亞的孟加拉國和印度等國,也有美國、加拿大這樣的西方發(fā)達國家。(2)數(shù)據(jù)由昆明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于2020年6月提供。面對云南省外籍人口的多元化結構,開展在華外國人的研究既應關注來自發(fā)展中國家的移民,也應關注來自發(fā)達國家的移民。

    一、問題的提出

    歐美學界以“僑民”(expatriate)替代更為寬泛的“移民”(migrant),專指歐美遷徙者,以突顯出其作為優(yōu)勢移民的身份。大多數(shù)從北向南遷徙的移民,與當?shù)厝讼啾龋诮?jīng)濟上更為富裕。但北—南移民的優(yōu)勢指的并不是移民個體的經(jīng)濟能力??鐕鲃铀成涞膶嶋H上是全球地緣關系的不平等。(3)Nicholas K.Blomley,“Mobility,empowerment and the rights revolution”,Political Geography,vol.13,no.5,1994,pp.407~422.地緣政治中的權力不對等,在使南—北移民面臨普遍脆弱性之時,卻為北—南移民帶來了相對優(yōu)勢。移民原籍國在世界體系中的核心位置,在經(jīng)濟和政治上所占據(jù)的強勢地位,使其在向南遷徙時具有了“不勞而獲的優(yōu)勢”(unearned privilege)。(4)Sarah Scuzzarello,“Practicing privilege.How settling in Thailand enables older Western migrants to enact privilege over local people”,Journal of Ethnic and Migration Studies,vol.46,no.8,2020,pp.1606~1628.

    國際移民研究普遍認為,在新的棲息地,西方遷徙者還是生活在屬于歐美人的小圈子里,用一道隱形的藩籬將他們與本地族群隔離開來,從而維持以及感受他們的優(yōu)勢。安娜-麥克·費希特爾(Anne-Meike Fechter)將歐美移民的這種生活狀態(tài)形容為“僑民氣泡”(Expat Bubble)——這個“氣泡”是懸浮的,因為他們享受著當?shù)厝藶樗麄兲峁┑娜轿粌?yōu)質服務,而不用與其接觸交流,因此有一種不真實感?!皻馀荨边€隱喻他們所擁有的獨立的、專屬于他們自己的微氣候世界——無論是在居住的位置,還是在社會文化上,他們都與南部國家當?shù)厣鐣3蛛p重距離。(5)Anne-Meike Fechter,“Living in a Bubble:‘Expatriats’ Transnational Space”,in Amit,V.eds,Going First Class?New Approaches to Privileged Travel and Movement,NY:Berghahn Books,2007,p.33~52.

    現(xiàn)有研究都主張審視北—南移民的能動性,要重視全球歷史和經(jīng)濟帶來的種族和勞動力的不平等結構。但這些研究大都是由西方學者對本國海外僑民發(fā)起的反思性研究。雖然也有少量來自全球南方的學者參與,但絕大部分研究在認識北—南移民所處的跨國結構和能動性施展時,對南部國家本地社會之轉型,本地居民與外來者的互動未有足夠重視。大多數(shù)對北—南移民的研究,依舊停滯在“文化隔離”的層面上,處于一種西方人顧影自憐的狀態(tài)中。

    中國社會的快速發(fā)展,不僅使中國人自身的生活發(fā)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促使來華移民進入到一個后優(yōu)勢時代——發(fā)達國家持續(xù)面臨經(jīng)濟和社會危機,與中國社會處于相對穩(wěn)定的發(fā)展狀態(tài)對比之下所形成的新跨國情景。它使來華移民的生活方式更為復雜,增加了更多可能性。筆者曾于2007年至2008年對云南省會城市昆明的歐美外僑人際交往進行調(diào)研,2020年再次對這里的歐美外僑展開調(diào)研。10余年間,中國經(jīng)濟社會高速發(fā)展,兩個時段的調(diào)研,構成了一個觀察歐美外僑在中國西南城市優(yōu)勢身份實踐及轉變的比較視域。

    二、研究歐美外僑在昆明:情景與方法

    昆明雖不是全球化的大都市,但對于歐美人來說,卻擁有獨特的魅力。2007年,一位筆者訪談的美國人,曾通過細分歐美移民在中國居住的訴求,來定位不同的城市。在他看來:

    昆明氣候宜人,擁有一個聯(lián)系緊密的外國人社區(qū),生活便利且消費水平不高,擁有世界主義的文化和良好的區(qū)位……倘若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商人,昆明發(fā)展緩慢的步伐和機會的匱乏,也許會讓人窒息;倘若一個人只想生活在中國,不想碰到太多其他外國人,也不會愛上這里。(6)陳 雪:《陌生人?朋友?——歐美裔外國人在昆明人際交往研究調(diào)查》,云南大學碩士論文,2008年。

    21世紀初,勞倫斯·莫斯(Laurence Moss)發(fā)明了“舒適移民”(Amenity migrants)一詞來凸顯遷徙者的文化偏好。在他看來:舒適性移民流動的目的,是為了尋找有質量的生活環(huán)境和異域文化,尤其是追逐山地之美,以及當?shù)睾椭C的風土民情。莫斯觀察到,一些喜歡山地風貌的舒適移民將位于紅土高原的昆明及其他云南城市,與泰國北部的清邁地區(qū)和馬來西亞的卡梅倫、老撾的瑯勃拉邦、越南的達拉和薩帕等地作為其遷徙亞洲的選擇。雖然這些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程度不高,但卻能滿足西方遷徙者對于生態(tài)和文化的訴求。(7)Laurence A.G.Moss,The Amenity Migrants Seeking and Sustaining Mountains and their Cultures,Oxfordshire:CABI,2006,p.216.

    2020年4月,因為參與昆明市一個建設國際化社區(qū)的項目,筆者開始對在昆常住外國人展開訪談?;谑嗄昵霸L談在昆歐美外國人的經(jīng)驗積累,調(diào)研透過三條路徑獲得受訪者:一是通過訪談原本認識的在昆外籍友人,并以他們?yōu)橹行?,以滾雪球的方式,訪談其他外國人;二是在一家由在昆外國人開辦的網(wǎng)站Go Kunming(去昆明)上發(fā)布英文廣告,招募自愿受訪者;三是經(jīng)由昆明市外辦介紹,訪談一些與官方開展合作的外籍人士。

    在初步選擇訪談者時,筆者并沒有區(qū)分受訪者的來源國。但由于招募廣告是在以歐美人為主的本地英文線上社區(qū)發(fā)布,因此獲得了更多來自歐美的自愿訪談對象。從2020年4月至2021年1月,筆者共訪談了36名歐美外僑,他們來自美國、加拿大、英國、法國、西班牙、荷蘭和瑞典。(8)為保護田野報告人,文中涉及人物均做了虛名化處理。訪談過程中,筆者請他們描述了個人的流動經(jīng)歷、遷徙至昆明的動機、詢問了他們的家庭背景,學歷情況,在昆明的日常工作和生活、社會交往方式,人際網(wǎng)絡構成,還有個人價值觀及未來的生活規(guī)劃等方面的具體問題。在近8個月的時間里,筆者還深入到他們經(jīng)?;顒拥目Х瑞^、酒吧、餐廳等實體場所,以及Go Kunming這個開放的虛擬場域進行參與式觀察。

    根據(jù)昆明市公安局提供的數(shù)據(jù),筆者發(fā)現(xiàn)昆明市的外籍人口中,排名第一的是亞洲國家的移民,緊隨其后的就是歐美移民。受到疫情的影響,在昆的歐美常住人口總數(shù)并不大,但受訪者在昆明居住的時間都超過了12個月,還有6位受訪者從20世紀90年代起就在昆明常住。與北上廣深等國內(nèi)超大城市相比,昆明并沒有太多大型跨國機構,昆明的歐美外僑也多為自發(fā)型遷徙者,他們不是在全球化大都市中謀生存的世界主義公民,更貼近“舒適移民”和“生活方式移民”的描述,是集冒險者、旅游客、暫居或旅居者、自由職業(yè)者等多重身份交織的一個群體。

    國際移民是時代轉型的產(chǎn)物,進入中國各個區(qū)域不同類型的外來者,對于我們理解各地的發(fā)展與開放都是難得的線索。對于身處昆明的西方人而言,他們在中國欠發(fā)達地區(qū)的經(jīng)歷,能提供相對于東部城市的另一個樣本,為審視優(yōu)勢的相對性積累了重要素材。

    三、彈性的優(yōu)勢及其天花板

    在昆明,歐美人仍享有某種意義上的優(yōu)勢,這種優(yōu)勢具有空間性、彌散性和限制性三重特征,筆者稱其為“彈性的優(yōu)勢”。

    地緣與經(jīng)濟發(fā)展的雙重邊陲性,導致中國西南地區(qū)城市的國際化程度不充分。地方發(fā)展的相對滯后,與國家主導的對外開放導向,既給地方政府的國際化工作帶來了壓力,還催生了本地居民迫切體驗全球文化和消費產(chǎn)品的渴望。可以說,同國際接軌是從地方政府與民間都積極參與的行動。加之跨國職業(yè)中介機構所搭建的全球招聘網(wǎng)絡,使很多歐美外僑在動身來到此地之前,已經(jīng)透過中介,找到了工作。只不過,工作的類型主要是擔任教授外語的外籍教師。在筆者的訪談對象中,外教,幾乎是他們最早抵達昆明時都會選擇的職業(yè),目前有很多人也仍在從事這一工作。他們將當外教當做是在本地站穩(wěn)腳跟的策略。

    與中國其他城市一樣,在云南無論是公立學校,還是私立學校,外教的占比都是體現(xiàn)學校師資力量中的一個重要指標。對英語學習的熱情,覆蓋了從低齡兒童到成年人各個年齡段群體。昆明以及云南其他城市對于教授英語等外語的外教有著巨大需求。龐大的外教勞力市場,促使各種全國連鎖、區(qū)域連鎖,以及本地語言培訓機構孕育而生。但與北上廣等大都市相比,昆明外語培訓市場的管理依然十分不規(guī)范,對于外教的資格認證缺乏相應的標準。

    地方社會不充分的國際化,外語教學市場的欠規(guī)范,使很多不具備語言培訓資質的歐美人也能進入到本地教學機構中,獲得與本地居民收入相比更高的收入,從而輕松安頓下來。可以說,當歐美外籍人士想要在中國東部城市就業(yè)和生存,面臨的門檻越來越高,優(yōu)勢空間不斷萎縮之時,在西南地區(qū),他們?nèi)匀幌碛邢鄬Ω嘁恍┑膬?yōu)勢,這就是優(yōu)勢的空間性。中國東西部發(fā)展的相對不平衡帶來的“優(yōu)勢差距”,使一部分外國人在決定從本國遷出時就選定了昆明;也使一部分在中國東部大都市面臨生存壓力的外國人,有了在中國城市之間進行二次遷徙的機會,即從東部遷徙至西南。

    美國女孩朵拉就是在北京工作多年后,通過中介覓得昆明一家國際中學的教職后,離京抵昆的。在她看來,和北京相比,昆明低廉的房租,讓她獲得了太多的幸福感。在這里她每月只用花費不到2 000元便能租到市中心二室一廳的公寓單獨居住,這對于不希望私生活被打攪的她來說,是一件完美的事。

    外教勞力市場的強大需求,引發(fā)了外教就業(yè)優(yōu)勢的彌散。由于大多數(shù)本地人易將白種人等同為英語為母語者。教育機構就利用消費者對語言與形象的錯位印象,聘請了很多來自歐美非英語國家的白人,或膚色較淺的外國人從事英語教學。尤其是在對低齡兒童的英語教學中,這一現(xiàn)象更為普遍。在調(diào)查過程中,筆者不僅結識了教英語的西班牙人和荷蘭人,還訪談到了在這里曾經(jīng)或正在從事英語外教工作的俄羅斯人、巴西人以及哥倫比亞人。他們要么是白人,要么是擁有歐洲血統(tǒng)的拉丁美洲人,例如西班牙后裔。種族身份帶給了他們從事外教的機會。

    俄羅斯人維克多14歲便同母親來到中國。期間,他向在中國的歐美人學會了英語,之后便做過一段時間英語外教。巴西人愛德華幼年隨父母從巴西遷徙至美國北加州的一個小鎮(zhèn)生活,成年之后他曾旅居巴西和墨西哥,來到昆明后,也是從事英語外教的工作。哥倫比亞人詹妮弗曾在美國短暫留學,之后返回哥倫比亞一所??茖W校工作。2019年她通過網(wǎng)上中介,找到了一份在昆明某中學做英語外教的工作,便于當年9月帶著只會講西班牙語的丈夫和女兒一起來到昆明。她說:

    如果沒有在美國學習的經(jīng)歷,我肯定沒有辦法來昆明找到工作。這里的收入很高,我每月有1萬多的薪水,可以養(yǎng)全家。昆明的公共交通和生活設施都十分方便,我們適應得很快。我工作的環(huán)境里,大家都只把我當做是教英語的老師,沒有太多人關心我來自哪里。在他們看來,從哪里來都差不多。

    地方對外教人力資源的市場訴求,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南—北界限,使一些非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公民,利用他們的外貌特征及其自身國際化教育或流動的背景,也進入到昆明的外教勞力市場中。

    就業(yè)上的優(yōu)勢,為歐美外僑提供了相對于本地生活成本而言較高的收入。他們的生活水平普遍高于大部分本地居民。這也使很多來自原籍國中下階層的歐美人,通過由北向南的遷徙,在本地獲得了階層的提升。英國人斯賓塞就向筆者坦承:

    我不認為大部分在昆明的歐美人是精英。確實我們中的很多人都有大學文憑,但在這里你碰到真正精英的機會要遠遠少于在北京或者倫敦。以我自己來說,我來自英國一個普通的中下層階級家庭。我在倫敦一家媒體工作時,常與精英打交道,但我不是他們中的一員。當我來到昆明后,我開始感覺到自己有些像是精英了——一個白人,英語為母語,找到一份薪水豐厚的外教工作。與我的中國同事相比,我的收入比他們高太多太多了。如果我當專職教師的話,我的收入可以是“普通”昆明人的兩倍。即便是那樣,我每周工作的時間仍要比他們短得多。

    歐美外僑在昆明的優(yōu)勢不僅體現(xiàn)在就業(yè)與收入上,還一定程度上延伸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中。一些歐美人不吝于使用優(yōu)勢,以方便自己在本地的生活。來自北歐的西蒙告訴筆者,他很喜歡騎摩托,但是昆明市規(guī)定摩托車不能進入二環(huán)及相關特定區(qū)域范圍內(nèi)。為了出行方便,他有時不得不越界,將摩托車騎上二環(huán)高架橋。有幾次被交警攔下來,他就脫下頭盔,看著交警,裝作初來乍到,聽不懂,也不了解本地法規(guī)的樣子。交警看到之后,每一次都只是警告一下,就將他放走。

    西蒙不是唯一一個談到利用歐美外來者身份輕微逾越本地法規(guī)的受訪者。但比較2007年的調(diào)查,歐美人在昆明享有的優(yōu)勢空間正在不斷地被壓縮。在抵達之初即擁有就業(yè)與生活優(yōu)勢的歐美人,不用多長時間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享受的優(yōu)勢并非毫無邊界。優(yōu)勢頂部,有一個看不見的天花板,它的高度正不斷下降,壓縮著歐美外僑享有的優(yōu)勢空間。中國經(jīng)濟與社會的持續(xù)發(fā)展,是這個下沉的天花板形成的根本原因。

    盡管與當?shù)仄胀ň用裣啾?,歐美外僑依然是相對富裕的群體,但城市中的新中產(chǎn)階層也正在崛起,他們不再是城市里唯一的富裕者。富裕起來的城市居民,積極參與到全球化實踐中,他們中不乏出國接受教育,或者擁有國外旅居經(jīng)歷的人,整個中國社會已從“苦行者社會”進入到“消費者社會”。(9)王 寧:《從苦行者社會到消費者社會——中國城市消費制度、勞動激勵與主體結構轉型》,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居民休閑消費市場的建構,與地方的城市化進程形成了合力,致使歐美外僑建立的“僑民氣泡”面臨著消融的可能。

    2007年,筆者曾詢問一位來自美國的受訪者,在昆明生活是否遭遇過“文化沖擊”。他指出,在昆明,他們擁有一個彼此聯(lián)系緊密的移民社區(qū),這個社區(qū)能夠供給他喜歡的食品與喜歡的社交活動。因此,雖然身處大洋彼岸,他并沒有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

    這一次,幾位在20世紀90年代末就到達昆明的受訪者向筆者仔細描繪了那個“僑民氣泡”是如何建構起來的。20多年前,歐美人主要是以留學生或大學外教的身份來昆旅居,而昆明的高校主要集中在市中心的一二一大街附近。臨近的翠湖附近便成為歐美人聚集的地方。他們在附近租住公寓,并在周邊活動。彼時,昆明沒有售賣外國食品的超市,沒有比薩店,沒有他們喜歡的酒吧。為滿足自己的生活風格,他們只能自己開餐館、酒吧,以滿足小群體的需要。這也使一批歐美旅居者成為了昆明最早的外僑企業(yè)家。他們在環(huán)翠湖地帶逐漸建立起一小塊具有西式餐飲和休閑文化特色的“飛地”。當時,并沒有太多當?shù)鼐用襁M入這些西式的餐廳和酒吧中消費,這些店最主要的客戶就是歐美外僑自身。然而,隨著昆明城市發(fā)展新規(guī)劃的實施,在新世紀的第一個十年里,昆明高校的主校區(qū)陸續(xù)遷至了呈貢新區(qū),城市的空間也在不斷擴大。外僑們工作的單位分散開來,他們的居住地也因此分散。那些曾經(jīng)主要以歐美消費者為主的餐飲及周邊產(chǎn)業(yè),迎來了新的消費主力軍——本地的居民。

    當歐美企業(yè)家經(jīng)營的餐飲、酒吧不再是歐美人獨占的消費場域時,那個懸浮的“氣泡”已經(jīng)被撕開了口子。與此同時,整個中國社會,從政府部門到普通民眾,也在不斷反思、修正改革開放以來給予歐美外僑企業(yè)家、各類來華人士的“超國民待遇”。來自公安部門對常住外籍人口簽證類型的嚴格管理,使他們很難像從前一樣,以旅居者的身份在本地久居。“去除對外國人的優(yōu)待”,成為了一種新的社會共識。

    一方面,地方社會自身的發(fā)展轉型,促使外國人想要蜷縮于“僑民氣泡”中孤獨生存,變得越來越難;另一方面,盡管歐美外僑在昆明從事外教的機會很多,但工作類型過于單一,從事其他工作的機會卻很少。訪談中,那些已不再從事外教職業(yè)的受訪者會主動地將自己與從事外教的群體區(qū)分開來。外教工作是歐美人享有的普遍職業(yè)優(yōu)勢,卻也成了歐美群體內(nèi)部的一條隱性分界線。一些不從事或改行不再從事外教的歐美外僑,對仍在從事外教的歐美人會總會有一定的成見。在他們看來,很多從事外教的人,依然生活在與本地社會脫鉤的真空世界里。他們不思進取,終日酗酒玩樂,有損于歐美人在中國的形象。

    美國人格里森,在疫情之前主要從事中美兩國的醫(yī)療旅游中介業(yè)務。在他看來,在昆明從事外教的歐美人過著一種“半退休方式”(semi-retirement style)的生活,他們一周就上十來節(jié)課,收入足夠維持其在昆明的生活開銷,但不溫不火,賺不了大錢。這種狀態(tài)適合一部分歐美外僑,但不是全部。但想在這里找到一份既能真正展現(xiàn)自我才能,又能在收入上得到肯定的工作,太難了。他舉例說:

    我有一位朋友獲得了密歇根一所大學的語言學博士學位。幾年前他曾想在云南定居。這里一所高校向他提供了教職。但薪水太低,和那些連學士學位都沒有的(歐美)人在私立幼兒園教書的工資差不多。這讓他很有挫敗感,所以他最終選擇離開了昆明。

    中國區(qū)域發(fā)展的不平衡,使歐美人在西南地區(qū)依舊享有彈性的優(yōu)勢,然而優(yōu)勢的天花板也清晰可見。面對有限的優(yōu)勢,歐美群體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分化,他們不再都是隔離于本地社會的優(yōu)勢移民。當一部分歐美人仍固守在看不見的“僑民氣泡”里時;另有一些人因為優(yōu)勢的流失,或職業(yè)上升遭遇瓶頸選擇離開本地;還有一些人則主動選擇拋棄優(yōu)勢式的生活方式,與本地社會交融,以此獲得新的發(fā)展資本。

    四、跨國“擺渡人”策略及其價值所在

    來昆明的歐美外僑,多為自發(fā)性遷徙者,他們沒有大型跨國公司可以庇護其在異國的生活,只能靠自己。成為跨國“擺渡人”,正是歐美外僑為應對優(yōu)勢危機而主動采取的一種身份轉變策略?!皵[渡人”身份的實現(xiàn),需要較長的在地時間累積,一個初來乍到的歐美人是無法成為“擺渡人”的。只有當其主動脫離旅居者、探險家、觀光客,以及自我隔離的優(yōu)勢移民身份,轉而積極融入本地時,才有可能成為“擺渡人”。因此,可以說跨國“擺渡人”首先是歐美外僑一種自發(fā)性的心理轉變機制,隨后透過其在跨國在地空間中的實踐得以塑造。

    跨國“擺渡人”與本地社會深度接觸,具備較高的中文溝通能力,甚至精通地方方言,擁有豐富的,或專業(yè)的地方社會和文化知識。他們或通過自身擁有的國際文化資本,面向本地居民開辦企業(yè),以期在本地市場獲利;或與地方政府,又或民間特定群體建立了較深的人際或業(yè)務網(wǎng)絡;或深度挖掘本地文化資源,向西方世界推廣。與那些僅憑借發(fā)達國家公民身份、母語或白人優(yōu)勢,未擺脫優(yōu)勢思維的歐美外僑不同,豐富的本地知識是成為“擺渡人”的重要資本。

    從事餐飲及文化產(chǎn)業(yè)的歐美外僑企業(yè)家,是最有可能成為跨國“擺渡人”的群體。企業(yè)的盈利導向賦予了他們對本地市場,甚至是對社會結構變化的洞察力。這使他們更愿意走出具有封閉特征的外僑網(wǎng)絡,轉而主動融入更具潛力、更廣闊的本地跨國空間中來。當筆者向在昆明經(jīng)營一家西餐廳的邁特提及一些歐美人曾將他的西餐廳視為“國際人士的服務站”時,他并沒有完全接受這個評價。他花很長時間向筆者闡述了自2004年以來,他和合伙人是如何將一家由西方人開的、且面向西方人的餐廳,逐漸轉變?yōu)橐患抑哺诒镜亍⑶颐嫦虮镜仡櫩偷牟蛷d之過程。

    10多年前,我們剛在昆明開店時,確實如此。那時來店里的主要是外國人。大家聚在這里,有很多話題,也常舉辦一些活動。這是我們彼此分享信息的一個地方。但是,這么多年過去,我們這里早就不是一個只屬于外國人的餐廳。我們雇傭的都是從云南邊遠農(nóng)村出來務工的女孩。我們和她們組成了一個大家庭。

    開店之初,我們引進了整個昆明第一臺特濃咖啡機,我們是第一家提供手工冰淇淋的餐廳。那時,我們很驕傲??墒?,今天你知道我更驕傲的是——很多本地的小孩,他們吃著我們的冰淇淋、比薩長大。當他們?nèi)ネ獾厣踔羾馇髮W歸來,總會再來我們這兒用餐。對他們來說,我們也是他們在昆明成長的記憶。我們還是昆明的網(wǎng)紅餐廳,全中國各地的游客來到昆明,都會到我們店里來打卡。我覺得,這些比做一家只面向外國人的餐館,要有意義得多。

    英國人海曼在昆明經(jīng)營著一家規(guī)模很大的酒吧,很受當?shù)啬贻p人歡迎。他的話側面闡釋了成為跨國“擺渡人”的經(jīng)濟動因:

    昆明常住的外國人不太多?,F(xiàn)在如果你還是想著專門為他們開一家酒吧,那么你只能擁有一家很小的店面,你不可能把生意做大。而且他們很多人來到酒吧,常常只點一瓶啤酒就坐一晚上。想從他們身上賺多一點的錢,根本不可能。中國人有錢了,他們也愿意來酒吧消費。我們的酒吧是為所有人開的,我們歡迎外國朋友,更歡迎本地朋友。

    盡管企業(yè)家是最有可能轉變?yōu)榭鐕皵[渡人”的群體,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成為了“擺渡人”。當海曼的店面從一家變?yōu)槎嗉遥诒镜卦絹碓骄哂兄葧r,仍有一些歐美生意人還停留在歐美外僑的小世界中。在距海曼的酒吧不遠處,還有另一家店面很小的酒吧。筆者通過一位外教聯(lián)系上了老板里奇。與我訪談到的大部分歐美外僑企業(yè)家相比,他顯得格外謹慎,一再叮囑要確保他的隱私。同樣是在2020年的8月,與海曼酒吧的門庭若市相比,這里顯得格外冷清。里奇證實他酒吧的客人主要是歐美人,基本上都是熟客,生意不忙。他通常是白天做英語外教,晚上經(jīng)營酒吧。與邁特和海曼不一樣,盡管來到中國已有10年之久了,但里奇仍然不會講中文,和本地人的交往也很少。

    學界與“擺渡人”直接相關的概念,是“中間人少數(shù)族裔”(middleman minorities),用于研究離散族群扮演的經(jīng)濟中間人角色,指的是離散族裔中的一部分人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在跨國族裔網(wǎng)絡中從事諸如貿(mào)易、勞力中介、收租人、借貸人等特定產(chǎn)業(yè)的工作,通過在生產(chǎn)者與消費者、雇主與雇員、產(chǎn)權人與租賃者、精英與大眾之間搭建橋梁,獲取中間利益而生存。(10)Hubert M.Blalock,Toward a Theory of Minority Group Relations,New York:John Wiley,1967,p.79~84.埃德娜·博納契奇(Edna Bonacich)總結了“中間人少數(shù)族裔”的特點:一是他們從事的主要是投資不大的產(chǎn)業(yè),具有較強的流動性;二是他們具有較強的族裔內(nèi)部團結性,對目的國社會非常排斥——拒絕與本地通婚,在居住地、子女教育,文化堅守上,以及政治參與上都呈現(xiàn)出隔離的狀態(tài)。(11)Edna Bonacich,“A Theory of Middleman Minorities”,American Sociological Review,vol.38,no.5,1973,pp.583~594.故而,中間人少數(shù)族裔的連接活動,雖說是跨越了國界,卻是局限于族裔內(nèi)部的。由于他們并不確定自己未來的去向,所以對于他們身處的目的國社會,總是采取疏離的態(tài)度。

    雖然都在跨國語境中承擔了中介功能,但“擺渡人”與“中間人少數(shù)族裔”與本地社會交往的策略卻是完全相反的?!爸虚g人少數(shù)族裔”連接的是族群內(nèi)部的關系,而跨國“擺渡人”卻走出了相對封閉的移民社區(qū)。邁特和海曼是具有顯著跨國“擺渡人”特征的企業(yè)家,而里奇更符合“中間人少數(shù)族裔”的定義?;赝麄兊膫€人經(jīng)歷,在成為企業(yè)家之前,他們都以旅居者的身份來到昆明,在地實踐的過程中,面對普遍的優(yōu)勢與優(yōu)勢壓縮的現(xiàn)實,他們做出了不同的策略。有的人依舊停滯在歐美外僑社區(qū)內(nèi)部,有的則將一只腳跨了出來。不可否認跨國“擺渡人”身份的形成具有自發(fā)性和功利性特征,但這一群體的出現(xiàn),無論是對移民社區(qū)本身,還是對本地社會都有著重要的意義。

    早在2007年,筆者就訪談過安德森。那時的他已經(jīng)會說流利的中文,并與本地企業(yè)有著良好的合作。但當時訪談到的另一些歐美人卻認為他“太中國”,已經(jīng)不是“西方人”,難以接受他的很多觀點。過去的10多年,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2020年,安德森已是本地一家藝術館的經(jīng)營者之一。在地方政府部門的推薦下,筆者再次訪談到他。與從前不同,他與本地社會的深度交往中獲得了群體內(nèi)部更多的認可。他甚至認為,這種深度融入,正是在昆明的西方人與中國別處的西方人的最大區(qū)別。

    我們在昆明的很多(西方)外國人,與在其他大城市的外國人是不一樣的。我們很接地氣。我在很多城市遇到過的歐美人,他們都是大公司的派駐人員。來到中國后,找一個秘書,幫他們打理一切日常事務。他們不需要和當?shù)厝舜蚪坏?。他們只是工作和消遣,對于中國一無所知。我們不一樣,來到這里,一切都要靠自己。你知道嗎?我應該是昆明第一個給電動摩托車上牌兒的外國人。我去上牌兒的時候,沒有身份證,車管所沒有辦法輸入我的信息。我和他們溝通了很久,后來通過昆明交警大隊在后臺給我錄入,才辦理了牌照。正是通過生活里每一件這樣的小事,才讓我們和這個城市有了深入的接觸。也正是因為每個外國人來到這里,都會遇到相似的困難,所以我們內(nèi)部特別團結緊密,大家互相幫助。我們有很多微信群,還有Go Kunming網(wǎng)站。這些網(wǎng)絡社區(qū),成為了大家信息交流的平臺。我們中有很多中文很好的人,能夠幫那些剛來的,或者不會中文的人和本地人進行溝通交流。如果要給我在昆明的工作和生活下一個定義,我想,“本土國際化”是一個很好的概括。

    一些研究者在總結北—南移民給予移民目的國的貢獻時,提到“跨國中產(chǎn)階級化”(transnational gentrification)現(xiàn)象,認為歐美移民通過開辦西式餐飲、酒店等全球化消費場所,可以一定程度上推動地方發(fā)展。(12)Thomas Sigler,David Wachsmuth,“Transnational gentrification:Globalisation and neighbourhood change in Panama’s Casco Antiguo”,Urban Studies,vol.53,no.4,2016,pp.705~722.在筆者的調(diào)查中,多位受訪者也談到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外國人在昆明開辦餐飲及周邊產(chǎn)業(yè)的現(xiàn)象。但筆者認為,在昆明,過分夸大這種推動力是不恰當?shù)摹Ec其說推動,不如說歐美外僑企業(yè)家把握了地方休閑消費業(yè)發(fā)育的契機,并參與到其中。正是這種“參與”而非引導的角色,才讓他們有機會實踐跨國“擺渡人”的角色。

    跨國“擺渡人”對本地社會抱有巨大的融入熱情,但這種融入并不代表對他們原有文化身份的拋卻。他們介于東西方文化身份之間,卻并不矛盾。對他們來說,原有的文化身份與當下的在地文化身份,不是一道需要取舍的選擇題,而是一個身份整合的過程?!皵[渡人”身份中的整合與連接特征,使他們成為了歐美移民社區(qū)中重要的召集人,在他們的帶動下,鍛造出一種面向本地開放而非排斥的移民社區(qū)精神。與本地社會的深度接觸,并沒有破壞歐美外僑群體內(nèi)部的團結和秩序,反而成為強化群體內(nèi)部在地生存能力的資本。而本地人與歐美外僑原本處于平行的世界,通過開放的移民社區(qū)精神連接,交匯在一起,生產(chǎn)出了既植根地方,又具有國際性的合作與文化產(chǎn)品。

    以邁特為代表的歐美外僑企業(yè)家,每年都會在昆明舉辦各類文化慈善活動。2020年11月他們曾為舉辦了一場心臟病兒童慈善派對,發(fā)動在省內(nèi)外的外僑企業(yè)家,以及其他機構為患有心臟病的兒童募捐。在過去的10多年里,他們還與國外醫(yī)療機構,以及云南各大高校的社工專業(yè)合作,幫助了許多云南山區(qū)需要醫(yī)療、教育援助的村民。

    經(jīng)營酒吧的海曼也不僅只是企業(yè)家,還是最早與云南少數(shù)民族同胞一起建立組合的音樂人。他成立了一家音樂文化公司,專門挖掘具有潛力的少數(shù)民族歌手、樂隊,為他們創(chuàng)造演出、出專輯的機會,并致力于將云南音樂推向國際。他說:

    云南是一個出音樂的地方。它有很豐富的民族音樂,傳統(tǒng)文化和樂器。這些都沒有怎么開發(fā)過。這也讓我越來越有危機感,因為它們正在消失。我的愛好就是去云南少數(shù)民族的山村,去把它們帶回來。云南有很多少數(shù)民族都在玩音樂,但這些樂隊都“在地下”。我們要把它們變成“地上的”,把它們介紹給全世界。我們公司有一個少數(shù)民族樂隊,在2019年就登上了歐洲世界音樂排行榜的第八名,并且在第20名的位置坐穩(wěn)了3個來月。我一直在云南,知道哪些音樂最迷人,我從英國來,也知道外面的人喜歡聽什么?,F(xiàn)在很多世界音樂記者,樂評人都經(jīng)常和我聯(lián)系,因為他們知道我在云南,而這里有最美好的音樂。

    出生于美國弗吉尼亞一個小鎮(zhèn)上的大衛(wèi),2008年來到昆明之后,曾經(jīng)做過外教和出國留學代理。后來,他追隨自己興趣,成為了一名音樂人。他與云南本地的5位布朗族、佤族、彝族、納西族和哈尼族友人組建了一只雷鬼樂隊。在海曼經(jīng)營的文化公司支持下,發(fā)行新專輯,并在全國各地進行表演。對于自己的轉變,他這樣說:

    在來中國之前,我就知道中國有不同的少數(shù)民族,但我對他們一無所知。直到我來到云南,我很想讓全世界都知道云南是中國民族文化最豐富的一個地方。我們樂隊里的成員都是少數(shù)民族。他們剛接觸到雷鬼音樂時,特別興奮。因為雷鬼和他們的音樂都是反拍的。他們聽我的介紹,了解到雷鬼音樂產(chǎn)生于加勒比海的牙買加。都覺得一個國家在地球的那邊,一個在地球的這邊。卻能產(chǎn)生讓彼此共鳴的音樂,這是很了不起的事。大家就決定成立一支屬于云南的雷鬼音樂,用全世界人民都聽得懂的音樂形式,來表達云南民族的東西。

    李維是一名法國人,他自1998年起在昆明安頓下來。他在這里創(chuàng)辦了一所法語學校,后來也為法國一所高等專科學院做中國代理,與各個高校開展交換學生合作。來到云南后,他了解到20世紀初,云南與法國之間的歷史淵源。出于對歷史的興趣,他開始有意識地收集相關的照片及文字資料,并通過與中法雙方政府的合作,在云南,以及法國一些城市舉辦過一些歷史照片展覽。在1910年建成的滇越鐵路中,有一座人字橋,至今仍然坐落在云南省紅河州的屏邊縣。2018年至2019年,他加入了屏邊縣與法國塔努斯市建立國際友好城市的工作,最終見證了雙方友好城市的締結。對于他收集的歷史照片和其他物件,李維坦承:“正是因為當下中國人開始對歷史感興趣了,這些資料的收集才有意義,一個接一個的展覽才能辦成,才有人關注?!敝徊贿^,當他再次向人們展示這些100多年前中法交往的歷史印記時,只是以歷史構建連接感,締結世界與中國地方立足當下的,以及邁向未來的新交往。

    五、討 論

    來華移民研究在關注南—南遷徙的同時,也應關注具有相對優(yōu)勢的北—南流動。本文關注傳統(tǒng)上被視為優(yōu)勢移民的歐美外僑在昆明的日常實踐與身份轉變。歐美移民作為核心國公民即擁有的優(yōu)勢,使移民研究者把從發(fā)達國家流出的專業(yè)移民與旅居者、冒險家、背包客、甚至留學生都納入到優(yōu)勢移民研究視域內(nèi),來加以審視。

    它將殖民時代所形成的南北差距,國際關系,甚至是社會心理,放置到當下的情景中來審視。殖民主義時代已經(jīng)結束,但“權力的殖民性”,以及“知識的殖民性”還在傳遞著殖民時期的影響。(13)Walter D.Mignolo,“Introduction Coloniality of power and de-colonial thinking”,Cultural Studies,vol.21,no.2~3,2007,pp.155~167.西方移民所擁有的優(yōu)勢,是殖民主義時代造就的全球種族等級——白人優(yōu)先,與西方文化的優(yōu)越感所交織遺留的產(chǎn)物。歐美遷徙者的行囊中附加了社會與文化資本,使其遷徙之旅具備高度的靈活性和自由度。北—南遷徙被看做是基于特定文化主題的一種優(yōu)勢消費。歐美移民是有充分選擇和掌控權的能動者,被視為文化移民。(14)Harvey Perloff and Lowdon Wingo,“Natural resource endowment and regional growth”,in Friedmann,J.and Alonso,W.(eds),Regional Development and Planning:A Reader,Cambridge,Massachusetts:MIT Press,1964,p.215~239.除了莫斯的“舒適移民”之外,還有學者提出“生活方式移民”(lifestyle migrants)的概念,指出西方社會進入去工業(yè)化時代以來,歐美移民對曾被殖民或欠發(fā)達地區(qū)充滿異域想象,通過遷徙抵達理想之地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追求自然人文精神世界的行動。(15)Michaela Benson and Karen O’Reilly,“Migration and the Search for a Better Way of Life:A Critical Exploration of Lifestyle Migration”,The Sociological Review,vol.57,no.4,2009,pp.608~625.Mari Korpela,“A Postcolonial Imagination? Westerners Searching for Authenticity in India”,Journal of Ethnic and Migration Studies,vol.36,no.8,2010,pp.1299~1315.

    加拿大社會學學者馬修·海耶斯(Matthew Hayes)將“地理套利”(geographic arbitrage)引入研究,指出:“地理套利”是在發(fā)達國家勞動力市場上不具備優(yōu)勢者,特別是那些接近退休或已經(jīng)退休的人群常常采用的“一種新的跨國能動形式”?!疤桌斌w現(xiàn)的是全球勞動力分工的不平等格局。(16)Matthew Hayes,“We Gained a Lot Over What We Would Have Had,The Geographic Arbitrage of North American Lifestyle Migrants to Cuenca,Ecuador”,Journal of Ethnic and Migration Studies,vol.40,no.12,2014,pp.1953~1971.在遷徙目的地,發(fā)達國家的公民可以輕而易舉地找到高收入工作,或者即使不工作,也能生存下來。移民之所以愿意邁開腿,是因為他們可以透過遷徙,改變他們在原籍國處于社會中下階層的局面,實現(xiàn)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提升。這是應對發(fā)達國家退休保障減少、福利消減趨勢的一種策略。(17)Ruxandra O.Ciobanu and Alistair Hunter,“Older migrants and (im)mobilities of Ageing:An introduction”,Population,Space and Place,vol.23,no.5,2017,pp.1~7.

    透過對中國臺灣地區(qū)歐美外教的調(diào)查,藍佩嘉指出:他們擁有的優(yōu)勢其實是一把雙刃劍,使他們生活在一種“文化隔離”之中。歐美移民擁有相對高的收入,和本地人沒有社交往來,很多人沉迷于聚會和酒精之中,被當?shù)厝艘暈椤捌吹氖≌摺?drifting losers)。(18)Pei-Chia Lan,“White Privilege,Language Capital and Cultural Ghettoisation:Western High-Skilled Migrants in Taiwan”,Journal of Ethnic and Migration Studies,vol.37,no.10,2011,pp.1669~1693.保利娜·倫納德(Pauline Leonard)以回歸后的香港為觀測點指出,對于新到港的外國人,殖民主義時代種下的“古老優(yōu)勢”已難以在其工作和生活中發(fā)揮作用。(19)Leonard,P,“Old Colonial or New Cosmopolitan?Changing White Identities in the Hong Kong Police”,Social Politics:International Studies in Gender,State&Society,vol.17,no.4,2010,pp.507~535.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美國學者詹姆斯·法勒(James Farrer)一直對上海的西方僑民開展研究。他認為,盡管一些早期便遷徙至上海的老僑民依然對他們的階級和種族優(yōu)勢身份十分在意,新一批到達上海的西方人卻已經(jīng)難以體會這一優(yōu)勢身份了。在上海這個全球化的大都市中,他們只能作為政府和市場所需要的高技能人才,才能獲得更好的生存機會。(20)James Farrer,International Migrants in China’s Global City The New Shanghailanders,NY:Routledge,2019,p.18.

    筆者結合在21世紀的兩個10年里對昆明歐美外僑的調(diào)研則發(fā)現(xiàn),在空間維度上,與東部地區(qū)相比,中國西南屬于經(jīng)濟后發(fā)地區(qū),這為歐美人提供了一定的優(yōu)勢空間,也使得一些移民從東部遷徙至西南,由此確保優(yōu)勢得以延續(xù)。在時間維度上,盡管與東部的差距仍在,但西南地區(qū)經(jīng)濟社會也處于快速發(fā)展的節(jié)奏中。得益于2007年針對歐美人在昆明社會交往所進行的調(diào)查,研究得以洞悉歐美人優(yōu)勢空間的不斷萎縮,以及他們的應對策略。

    歐美外僑的優(yōu)勢是動態(tài)的,中國社會自身的發(fā)展是優(yōu)勢變化的結構性力量之一。西南地區(qū)英語教育市場的形成,給他們帶來了擔任外教的就業(yè)優(yōu)勢。在外教勞力市場不規(guī)范的情境之下,培訓機構及外國移民利用本地居民對外來者語言與外貌的感覺錯位,使從事外教者擴展至英語非母語的外國人群中。就業(yè)上的優(yōu)勢,體現(xiàn)在收入上,外教者通過“半退休狀態(tài)”的工作強度,獲取了高于本地普通居民的薪酬,并在日常生活中,利用歐美外僑的身份獲取一定的優(yōu)待。然而,中國社會的發(fā)展,正源源不斷地生產(chǎn)出打破北—南結構性優(yōu)勢的力量,歐美人在西南城市中的經(jīng)濟優(yōu)勢、生活優(yōu)待和心理優(yōu)越感都不斷被壓縮。

    吉登斯曾指出:當個體的日常生活被本土與全球的交互辯證所重構時,個體愈發(fā)會在多樣性的選擇中被迫對生活方式的選擇進行討價還價。(21)〔英〕安東尼·吉登斯:《現(xiàn)代性與自我認同 晚期現(xiàn)代中的自我與社會》,夏 璐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5頁。作為具有反思態(tài)度的群體,西方外僑能夠敏銳地覺察到跨國情景的變化。面對下沉的優(yōu)勢天花板,他們采取不同的策略予以應對??鐕皵[渡人”就是這些策略當中的一個?!皵[渡人”既是優(yōu)勢移民心理機制的轉換,也是身份的在地實踐。近年來,一些研究者提出了“僑民企業(yè)家”(expat-preneurs)的概念,專指北—南遷徙者在新的國度通過經(jīng)營一門生意而轉變?yōu)槠髽I(yè)家?!皟S民企業(yè)家”區(qū)別于離散人群,以及發(fā)展中國家移民通過在異國奮斗,所成就的族裔企業(yè)家(ethic entrepreneurs),或移民企業(yè)家(immigrant entrepreneurs)角色,他們之所以成為企業(yè)家,并非受生計所迫,他們不是“必須型企業(yè)家”(necessity entrepreneurs)。(22)Vance,C.M.et al.,“The expat-preneur:conceptualizing a growing international career phenomenon”,Journal of Global Mobility,vol.4,no.2,2016,pp.202~224.在昆明,以企業(yè)家為代表的一部分歐美外僑率先拋卻了“不融入”的優(yōu)勢,從封閉的“僑民氣泡”中走出來,學習累積地方知識,將之與原有的西方文化知識整合在一起,主動轉變?yōu)榭鐕皵[渡人”,建構新的“本土國際化”資本,以利于其在跨國情景中的再發(fā)展。

    跨國“擺渡人”是在華歐美移民優(yōu)勢消退后,為謀求自我利益最大化所做出的身份轉變嘗試。當他們想利用殖民主義時期留下的歷史遺產(chǎn)在當?shù)亻_展新的實踐時,也必須剔除殖民主義的敘事表達,在全球交往的話語中做出符合中國人價值觀念的新解讀。在這個重新試探、對話與交流的過程中,我們不能忽視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在與本地深度互動后所產(chǎn)生的反思精神,及其對原有社區(qū)、本地社會,以及中國和世界交往所起到的橋梁作用。

    跨國“擺渡人”概念不僅可用于歐美外僑,未來也可以用于研究其他來華優(yōu)勢移民的實踐活動。誠然,他們不可能成為中國人,但當他們就在我們身邊,愿意從“完全的陌生人”轉變?yōu)榭缥幕闹虚g人,顯示出了世界格局轉變中,北—南移民自身對調(diào)和與整合的渴望與行動。當這些與我們生活在同一個社會情境中的“他者”,因為我們自身的發(fā)展轉變而轉變,“我們”和“他們”就進入一個更加平等交往、增進彼此理解的時代?!八麄儭辈粌H為我們理解中國與西方世界、與全球其他國家的關系提供了一個視角,也讓世界理解當下的中國多了一個渠道、一種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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