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年少時,我住在一個偏僻的村子里,去鎮(zhèn)上讀中學(xué),從家到學(xué)校有五六里的路程,沒有公交車,也沒有自行車,只能靠兩只腳一步一步走到學(xué)校。
秋冬時節(jié),天黑得早,亮得晚,上下學(xué)都得“披星戴月”。每天早晨天不亮,媽媽生怕我們起晚了會遲到,就把我們喊醒,睡眼惺忪地吃了早餐,我們便摸黑出門了。
天還沒有亮,浩渺的天空中,一彎不甚明亮的小月牙早已悄悄西墜,村莊、樹木、河流都隱藏在黑暗之中,踩著小伙伴們身后拖著的黑乎乎的長影,深一腳,淺一腳,急行軍似的摸黑向前。
寒風(fēng)從脖領(lǐng)處灌進(jìn)去,整個人打了個寒戰(zhàn),一下子清醒了很多,心中的恐懼和不安似乎也被趕走了大半。過了村東的小河,拐上大道,雖不是山路,但也是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間或直行一段,又會像河一樣拐彎。走在高低起伏的路上,忽然聽到身后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回過頭,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有一條狗,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們。我嚇得撿起一塊小石頭向它扔去,誰知那條狗卻并不害怕,黑暗中兩只眼睛小燈籠似的,熠熠放光。我緊緊抓住小伙伴的手,心中猶疑:天怎么還不亮?天怎么還不亮呢?
一路向前狂奔,終于甩掉了身后那條狗,方才撫著胸口松了一口氣。前邊不遠(yuǎn)處有一個村子,我清楚地看見天空中升起的裊裊炊煙,那些影影綽綽的莊稼、瓦舍、樹木、草垛、行人,都漸漸清晰起來、明亮起來,我看見小伙伴的頭發(fā)上、眉毛上,甚至眼睫毛上,都掛著亮晶晶的白霜,像童話世界里走出來的人。
我們看著彼此,哈哈大笑。
后來,我去縣城讀高中,每個周末最開心的事情,就是放學(xué)后踏著星辰跑回家,周一早晨天不亮再趕回學(xué)校上課,這樣算起來就能在家里住三個晚上。我是個戀家的孩子,爸爸說,這樣的孩子沒出息。我才不管呢!
這樣一來,就苦了父親。每次回家,周一早上父親都得起個大早,騎自行車送我回學(xué)校,然后再去上班。天不亮即起,母親為我收拾衣物,把烙的餅裝進(jìn)飯盒里,把炒得噴香的豆瓣醬裝進(jìn)罐頭瓶里,我的書包被塞得鼓鼓囊囊。我穿好衣服,坐在父親自行車的后座上,向?qū)W校出發(fā)。
父親騎著自行車,我在后面打著手電,一束橘黃色的光晃來晃去,并不怎么明亮。那時候,父親雖不算太老,但也不年輕了,天黑,路滑,碰上下雪、下霜路就更難走了。我和父親常常在黑暗中摸索很久,自行車像黑暗中搖晃的小舟,手電的光亮像一只螢火蟲,那條路好像長得沒有盡頭似的,常常是到了學(xué)校,才會天光大亮。
不,常常是走到鹽灘的時候,天就會開始泛白,東方天際魚鱗狀的云,由黛青轉(zhuǎn)換成魚肚白,慢慢變成緋紅,繼而霞光萬道,映得鹽灘上的蘆花如夢如幻,像畫一樣美。我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上,心中像開滿了明媚的山花,忍不住感嘆,天終于亮了!
世間事,就是這樣,走著走著,天就亮了;走著走著,花就開了;走著走著,冬天就過去了;走著走著,春天就來了。
所以,這一刻還是山重水復(fù),下一刻便可能柳暗花明,只要堅(jiān)持下去,沒有一條路不通往光明。泰戈?duì)栒f:“除了通過黑夜的道路,無以到達(dá)光明?!比松穆?,不會一馬平川,總會遇到坎坷磨難,總會與暗夜相遇,只管咬住牙挺過去,就會見到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