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里的優(yōu)雅

楚林

在北京工作的侄女懷孕3個月了，打電話說吃什么都沒胃口，卻突然想吃老家的紫蘇刁子魚。刁子魚還好買，可紫蘇難尋。早已搬到縣城的哥嫂讓我趕快開車陪他們回老家一趟，找紫蘇。家鄉(xiāng)有句俗話“無刁不成席”，紫蘇刁子魚是我們小時候最常吃的菜。紫蘇不用種，房前屋后河邊菜地到處都是，年年春天自然生長。刁子魚也多，村旁的水塘，撒一網(wǎng)，就是一盤菜。刁子魚生得白白嫩嫩，身子苗條均勻像柳葉一樣，非常漂亮。因為是純野生，肉質格外鮮美。

做紫蘇刁子魚這道菜其實很簡單。將刁子魚洗凈，入油微煎成淡黃色，加清水燉，除生姜外什么調料都不用放，起鍋前放上一把新鮮的紫蘇葉。紫蘇葉一放進去，香味就飄出來，直入肺腑。淡黃色的魚，乳白色的湯，翡翠綠的紫蘇葉子。這真是天賜一方帶著野趣野香的美味。

老家的小院空了多年，盛滿我們童年時光的幾間房屋早已破敗不堪，一片荒涼?；牟换臎鲆褵o暇顧及，重要的是不知道還有沒有紫蘇。先到院內，院內長滿了雜草，找了又找，卻一棵紫蘇也沒有。找到了院外房屋后面，終于喜出望外。一大片紫蘇有半人高，亭亭的稈、橢圓的葉片、淡紫色的小花，恬靜安然。這些紫蘇相比周圍的雜草明顯清新脫俗、蓬勃充沛、有條不紊。葉片嫩綠嫩綠的，儼然新鮮、潔凈、青春不羈的表情。偶爾風吹過，會露出葉片底下藏著的一分分淡紫，有點優(yōu)雅，有點寂寥，有點矜持又有點高貴。

微風輕輕掠過，看到這一片美麗的紫蘇，在陽光下似乎變成了一片正冉冉升起的紫色的云霧。我們有點不敢相信地跑過去，捧起葉片就開始貪婪地呼吸。沒錯，就是這樣的味道，婉轉輕盈的清香，能讓人身體中的每個細胞都為之起舞的馨香。這也是紫蘇才有的獨特味道。這些可愛的紫蘇，是不是受寵若驚了，還認識我們嗎？在我們一天天遠離故土的日子，你們就是這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在等待，在守護著我們的家園嗎？

哥嫂心滿意足地帶著新鮮的紫蘇和刁子魚，坐上了飛往北京的航班。第二天侄女就在網(wǎng)上說，真是太神奇了，喝了紫蘇魚湯后就感覺舒服很多。我說其實也不奇怪，紫蘇梗原本就是一味安胎的中藥，能寬氣溫中，和胃止嘔。它的曾用名“紫舒”，就是讓人舒服的意思。

相傳東漢末年，名醫(yī)華佗在一家客棧巧遇一群青年正在比賽吃螃蟹，空的蟹殼堆了一大堆。華佗上前勸他們說：“吃多了會鬧肚子，還可能有生命危險?！钡@群青年不聽他的勸告，大吃不止。當天，這群青年和華佗都投宿在這家客棧里。半夜，吃螃蟹的幾個青年大喊肚子痛。當時還沒有治療這種病的良藥，華佗非常著急。忽然，華佗想起一次他在采藥時，見到一只小水獺吞吃了一條魚，肚子撐得像鼓一樣。它一會兒下水，一會兒上岸，看起來很難受。后來，它爬到岸上，吃了些紫色的葉，不久便沒事了。華佗想，那種紫色的葉子能解魚毒，一定也能解蟹毒。于是出去采了那種紫色的葉子，立即煎湯給幾個青年服下。過了一會兒，幾個青年的肚子果然不痛了。華佗為了記住這種草藥，就給它取了個“紫舒”的名字，意思是服后能使腹中舒服。因為字音相近，又屬草類，后人就把它稱作“紫蘇”。紫蘇是我國原產(chǎn)。

兩千多年前，中國最早的詞典《爾雅》曾這樣描述紫蘇：“取紫蘇嫩莖葉研汁煮粥，長服令人體自身香?！边@樣的描述太有誘惑力，讓后人常常對紫蘇產(chǎn)生無限遐想。幸好紫蘇確實有許多讓人心儀的地方，一點也沒有讓人失望。就說紫蘇葉和紫蘇梗吧，最大的優(yōu)點是解表散寒、理氣寬中、解魚蟹毒。受涼感冒的時候用開水沖一杯濃濃的紫蘇葉，再捂上被子睡一覺，醒后就會一身輕松。紫蘇配魚也緣于此。

古人最善于創(chuàng)造，在我國漢代就有一道名菜叫作“鯉魚片綴紫蘇”。光看這名字就能想象到它的漂亮與美味。

現(xiàn)代的日本生魚片和韓國料理、意大利細面也紛紛用起紫蘇葉。早前一位兒時的女友去日本讀博士，在電話里說日本的生魚片真有特色，每一個盤子里都會放上幾片又香又漂亮的葉子，包著生魚片一起吃，看著就是優(yōu)雅。我笑了起來，說：“那葉子不就是我們小時候天天看著的紫蘇嗎，配刁子魚天天吃的，你都忘了？”女友恍然大悟，也大笑起來：“難怪看著那么眼熟，是他鄉(xiāng)遇故知呢?！蔽艺f：“可不是，紫蘇不是一般的植物，和你差不多，也是入得農(nóng)家小院，進得西洋學堂，堪稱大俗中的大雅吧?！?/p>

就連不起眼的紫蘇種子也有妙用。中藥名叫蘇子。古時人們用來做枕頭或是榨油，據(jù)說用此油點燈可以明目提神，滿屋藥香。油燈我沒用過，蘇子卻是常用，用時配上萊菔子和白芥子。這也是中藥方里赫赫有名的“三子養(yǎng)親湯”。老年慢性支氣管炎患者經(jīng)常咳喘，不思飲食，上氣不接下氣時，喝上一碗此湯，呼吸也立即就通暢，飯也能咽下去。

人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紫蘇配魚，堪稱絕配?？此魄甯叩淖咸K，甘愿把姿態(tài)放低再放低，低到一碗湯里，為一尾魚優(yōu)雅，去腥提香解毒。魚豐滿了胃，紫蘇的使命也就完成。一個驚艷了時光，一個溫柔了歲月。

常常在想，漢代枚乘在名賦《七發(fā)》里記錄的那一盤“鯉魚片綴紫蘇”究竟是什么樣的，是人生最繁花似錦的那一段時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