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專業(yè)戶”寧理：早就該紅了

許曉迪

愛奇藝自制劇《對手》在2022年第一天迎來收官。劇中最大反派林彧終于落網(wǎng)，讓許多觀眾大嘆：“罪有應得，真是大快人心??！”

要說這部大熱諜戰(zhàn)劇中誰最心狠手辣，當然非林彧莫屬。

在林彧的世界里，沒有兒女情長，沒有游戲規(guī)則，只要能完成“任務”，他什么都可以舍棄，包括自己的親生女兒。觀眾早就對其所作所為恨得牙癢癢，每天都希望他早點“下線”。

飾演林彧一角的演員寧理，在這幾年演了不少“反派”。《無證之罪》中，他是狠絕毒辣的變態(tài)殺手“李豐田”；《沉默的真相》中，他是高智商犯罪的政法系教授“張超”；《掃黑風暴》中，他是囂張的黑老大“馬帥”。從殺手到黑社會，他幾乎演了個遍，被網(wǎng)友封為“進獄系”演員。

一次開機儀式上，一位演員小聲地問制片人說：那個人就是寧理老師嗎？生活中沒那么猙獰，感覺挺慈祥的。

間諜三人組

2020年8月，寧理從國外回來，在上海隔離時，經(jīng)紀人打電話，說有一個戲，劇本不錯，諜戰(zhàn)題材。他隨便翻了翻劇本，沒承想“一翻就翻進去了”：“特別有勁，我想接。”

18年前，來自對岸，代號分別為“桃園”的李唐、“花蓮”的丁美兮與“新竹”的林彧，來到中國大陸的廈州執(zhí)行任務。陰差陽錯下，李唐和丁美兮留在廈州，成為夫妻，除了執(zhí)行任務，與普通老百姓沒什么兩樣。

李唐是出租車司機，人到中年，一身贅肉，停錯車被罰款，掉了牙沒錢補。丁美兮是中學語文老師，開補習班被人舉報，投資P2P結(jié)果暴雷，用“美人計”獲取情報又遭糾纏。大陸公民舉報一個間諜可以獲得50萬獎金，夫妻倆“身價百萬”，卻一貧如洗。他們發(fā)愁柴米油鹽，操心女兒早戀，還要墊錢執(zhí)行任務。

上線卷錢跑路后，“百萬夫婦”迎來了老朋友林彧。相對李唐、丁美兮的一地雞毛，他是冷血反派、殺人機器，只有聽到家鄉(xiāng)老歌時，才流露出一絲稍縱即逝的感傷。

置景時，林彧的家借用了民房，還放上了書。寧理建議劇組一概都不要，“就是一個家徒四壁、空空如也的地方”。與李唐、丁美兮的柴米油鹽、雞飛狗跳不同，林彧的人生只有工作、沒有生活。“他有自己的情感，但他會用所有的力量去壓制情感?！?/p>

寧理覺得《對手》的高明，是把中年人面對的普遍困境放在諜戰(zhàn)的極致環(huán)境下，就像煮青蛙的溫水，一下變成了開水。“他們是‘反派，做了不少壞事；但他們也是普通人，當任務與生活產(chǎn)生了矛盾，就會陷入巨大的迷茫和悲哀?！睂幚韺τ浾哒f。

開機前一星期，大家圍讀劇本，認真討論了口音問題?！拔覀儙讉€特別排斥演任何戲都是京腔京調(diào)，但說臺灣普通話一下就會跳戲到臺灣偶像劇。”他們找了一場戲，正兒八經(jīng)用“臺普”演了一遍，一邊拍、一邊笑場，當最完整的一條花絮放出后，評論里一片“笑不活了”。

“李唐，你真的是好好笑誒?！薄吧厦嬲媸抢虾苛耍疫@么一個機車的人來當組長?！睂幚碚f的幾句，被網(wǎng)友評價“最純正”，“一聽就是認真研究學習的，《海峽兩岸》嘉賓的口音就是這樣”。

2021年，寧理的銀幕形象夾雜著南腔北調(diào)?！栋２├熬€》里，他一口天津話，自帶幽默屬性的方言氣質(zhì)也沒遮住父女情深；最近上映的電影《愛情神話》里，他客串一位修鞋匠，與一眾滬上飲食男女——上海人徐崢、馬伊琍、吳越、周野芒——飆起上海話，毫無違和感。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19歲那年，他考入上海戲劇學院?！吧闲误w課，我學得特慢，記不住動作，別人三招五式一學就會，我摳了半天也弄不會。但對語言很擅長，一學期后，基本能聽懂上海話了，4年后畢業(yè)，已經(jīng)說得很流利了?！?/p>

進上戲前，寧理對當演員沒什么概念。10多歲時，他跟著父母離開北京，下放安徽，學習不好，四處閑逛。他喜歡看戰(zhàn)爭片，《瓦爾特保衛(wèi)薩拉熱窩》之類的，但總覺得離自己特遙遠。

有一次，他在電視里看到姜文、呂麗萍的畢業(yè)大戲《家庭大事》?！八麄兡菚r剛畢業(yè)，二十歲出頭，演一對北京老頭老太太，就像我小時在胡同里碰到的大爺大媽，表面是冰冷的，內(nèi)心是熱情的。”寧理說，他一下看傻了，“幼小的心靈被徹底征服”。

進入上戲后，寧理特別崇拜焦晃、于是之、朱旭這批老演員，模仿他們的聲音和動作，說話都是“吃了嗎？那怎么著啊，哎喲，給您請安了啊”。他回憶校園時代，大部分時間沉浸于戀愛和美食，學校門口的牛肉煎包，一次能吃10個，再來碗牛肉湯。至于表演，“找到了一點外在的小技巧，博得臺下觀眾一笑，就覺得自己特棒”。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是后來才知道的道理。

大學畢業(yè)后，寧理被分配到上海人民藝術(shù)劇院（現(xiàn)上海話劇藝術(shù)中心），沒有跑龍?zhí)?，直接開始演主角。1992年，吳貽弓導演的《闕里人家》上映，朱旭演爺爺孔令譚，寧理演孫子孔維本。“有人問我從朱旭老師身上學到什么，我沒法形容，那種內(nèi)在強大的創(chuàng)造力簡直無與倫比，我只能仰望，學都沒法學?！?/p>

一年后，《北京人在紐約》火遍大江南北，寧理心里有些不甘和躁動。1996年，他辭去“鐵飯碗”，只身前往美國，希望在那里打拼出新天地，卻發(fā)現(xiàn)“千萬里我追尋著你，可是你卻并不在意”，才是冰冷現(xiàn)實。

因為缺錢，寧理很長一段時間只吃罐頭，打開以后弄點水就是湯；衣服總買二手的穿，5塊多的牛仔褲，十幾塊的毛衣外套。他做過各種工種：送過報紙、當過房屋中介、學過珠寶鑒定、做過郵局員工……

2000年，寧理考入明尼蘇達大學，學習電影制作。他申請做了“二房東”，幫房東照看房子，鏟雪剪草，以此抵消房租。“明尼蘇達的冬天很冷，一路上都聽得到腳踩在雪地上發(fā)出吱吱的聲音，當時會有一種很矯情的感覺，覺得哎呀，我在為我的夢想努力。”多年后，他如此回憶從住處走去學校剪輯房的凜冽清晨。

反向抽煙，低調(diào)修鞋

2017年，寧理在《無證之罪》中飾演殺手李豐田，網(wǎng)友評價，這個男人讓哈爾濱的冬天更冷了。

10年前，寧理回國。他走時20多歲，回來后成了別人口中的“叔叔大爺”，再不是伸手就有主角演，一次次去試戲，一次次被淘汰。“剛開始有很大的失落，后來想開了。”寧理說，“這個圈子本來就是一個金字塔，它也不是誠心沖你一個人。”沒得挑的情況下，給到什么角色，他就努力豐富，給它演好。

如此10年，寧理等到了李豐田。

他不符合大眾對殺手的印象，破棉襖、掛脖棉手套，頭發(fā)油膩，胡子拉碴，和每天遇到掃大街、收破爛、燒鍋爐的普通人一樣。就是這樣一個人，用煙灰缸猛砸完小混混，就近用頭頂?shù)腻\旗擦血；打完一場群架，面無表情地吐出嘴里的半拉耳朵；一邊啃著雞腿，一邊用鐵鍬狠剁尸體；找黑老大要錢，提著大媽買菜用的草莓環(huán)保袋；殺完人發(fā)短信，竟是萌萌的表情符……

經(jīng)典的“反向抽煙”來自寧理的設計。他不會抽煙，專門買了一盒研究，把過濾嘴里的棉絮抽出，反著叼在嘴里，點燃剩下的紙，火苗一下燎了胡子，照著“李豐田”的臉，特別猙獰。

憑借“李豐田”，寧理贏得“人類高質(zhì)量反派”的稱號。此后，他又出演了同樣改編自紫金陳小說的《隱秘的角落》和《沉默的真相》，從變態(tài)殺人魔到油滑小市民，再到舍身贖罪的大律師，一人橫跨“推理三部曲”。

最近上映的《愛情神話》里，寧理客串了一個修鞋的小皮匠。他特意找了一位修鞋師父，正經(jīng)學了小半個月。實際拍攝時，沒時間讓他展示，“但是你站在那兒，面對著鞋攤、皮圍裙、手上的機器，人就不緊張了，連坐馬扎的感覺也不一樣了”。

這位修鞋匠，給別人修了一輩子的鞋，看著鞋子，便能分辨主人的生活格調(diào)。他每天有自己的COFFE TIME（咖啡時間），吃鋁飯盒里的便當都要拿著餐叉；能一眼認出Jimmy Choo，還會用英文聊藝術(shù)、聊女人。

前段時間，寧理看了一本書《尋找行家》，一個德國記者采訪了很多專家，有研究粒子對撞機的、有接生婆、有管道工，等等。他感慨：“當一個人選定了一個職業(yè)，為它癡迷、鉆研的時候，真是太幸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