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青春有戲

馮勇勇 陳志將

青春應(yīng)該是什么樣子？也許一千個人會有一千種描述。當我們將目光轉(zhuǎn)向戲劇的舞臺，會發(fā)現(xiàn)在那里，個性鮮明的角色們，正張揚著屬于自己的生命本色，呼告著屬于自己的思考——這會不會是青春的一種姿態(tài)？

也許你的身邊就有這樣的同學(xué)：他，平時和你一樣緘默地沉浸在題海中;她，文靜內(nèi)向，常常臉紅?？梢坏┥狭宋枧_，他們忽然變得光彩奪目起來，毫不怯場，讓觀眾都沉浸于他們精湛的表演中，與他們一同感受悲歡離合。

這一次，我們找到了他們中的一部分——來自沸點劇社和甌話劇社的赤誠戲劇人，聽他們談一談在高中加入劇社的理由，看他們的青春如何在舞臺上出彩上演。

衢州第二中學(xué)沸點劇社由白龍飛老師領(lǐng)銜，師生們堅持做了近十年的戲劇。在戲劇的舞臺上，他們和劇中人一起蛻變。有人收獲了自身的成長，有人得到了改變他人的力量，還有人學(xué)會了如何觀照內(nèi)心與世界。

遠離情緒的洪流

羅可依 衢州第二中學(xué)沸點劇社社長

我第一次在沸點劇社參演的劇目是電影《我不是藥神》的改編劇，飾演的角色是黃毛。在生活中，我是極其開朗的“人來瘋”，可這個角色卻是一個孤僻而固執(zhí)的少年。一開始飾演這個角色時，我只能通過模仿，但不管怎么模仿，我都無法將角色的神韻演出來。就在我苦思無果之時，劇社的學(xué)姐給我提供了一個方法——寫人物小傳。

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開始寫人物小傳，沒想到真的找到了支撐我在表演道路上前進的精神力量。

我至今還記得小傳中的幾句話：“我不想成為家里的負擔，更不想被任何人憐憫。我不怕苦，不怕痛，但我最怕一種眼神，那種看似憐憫善意，實則狠狠碾過我的自尊的眼神?！碑斘以阪I盤上敲出這些字時，突然感到心中某個隱秘的小角落被觸動了。黃毛的心境，與我的心境不是有著很大的重合之處嗎？每每被父母當作小孩子看待，被囑咐“聽話”“努力”的時候，我又何嘗不會感到不甘呢？那一瞬間，黃毛這個角色，從一個模糊的影子漸漸變得清晰。他的孤僻、固執(zhí)，其實只是出于少年人心中的自尊。黃毛不再是黃毛，他成了我自己。

我想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和戲劇的緣分。不管是什么樣的人物，她（他）的身上總有“我”的一部分：或是自尊，或是悲觀，或是高傲，或是怯懦。在舞臺上，我找到了與眾多角色的共鳴點，有了不同的體驗，通過每一次演出，我都成了更好的自己。

以前，許許多多的負面情緒總會在夜晚襲來，在輾轉(zhuǎn)難眠的時刻，壓得我喘不過氣。現(xiàn)在，每當煩躁之時，演一部酣暢淋漓的戲，或是看一場跌宕起伏的話劇，總能讓我平靜下來。可以說，我仿佛與角色達成了一個共識，我讓“他”活在了那一刻，而“他”把我那一部分過剩的情感留在了戲里。

與戲劇結(jié)緣的我何其有幸——不用在情緒的洪流中隨波逐流，我終于能在生活里站穩(wěn)腳跟，一直走下去。

臺上臺下的“父與子”

項政安 衢州第二中學(xué)沸點劇社成員

參演《你好，打劫》這部劇時，我從不敢演，到最后的忘我演繹，這其中的轉(zhuǎn)變，很大程度上源自Tom這個角色與我的共鳴。從小到大，我爸爸和Tom的父親一樣，規(guī)劃好我的路線，限制我的行動，道理多得不得了。一直活在掌控中的感覺令我壓抑，我就像Tom，畏于責罵而忍受著每天累積的痛苦。劇中的Tom最終爆發(fā)，成為吸引我的亮點。在情緒積壓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即便是這么一個小人物，也爆發(fā)出了那樣的能量。站在臺上的那一刻，我感覺我不是在演Tom，而是在演繹自己。那段絕望的嘶吼，是我生活中崩塌的壓力的具象化，當全身心投入時，角色便與我沒有界限了。

毫無疑問，我爸爸看到這個由我演繹的“我”時，內(nèi)心是有所觸動的。我感到他正在把捏緊的手掌微微松開，他不再張口閉口教育我，而是給了我表達的權(quán)利。我終于說出了我真正想要什么，也確實看到了爸爸對兒子那偏于無理取鬧的夢想的支持，感受到了雙方靜下心來交流時，兩顆吐露真情的心以相同的節(jié)奏跳動?！赌愫茫蚪佟穾Ыo我的變化是難以想象的。

Tom由以前的弱小無助、畏首畏尾，到最后的逆流而上，為自己發(fā)聲，這是屬于他的蛻變;我亦由曾經(jīng)的逆來順受、不愿交流，到現(xiàn)在有了自主思想與判斷是非的能力，這是屬于我的蛻變;我爸爸更是由一個強勢的監(jiān)管者，變成了一個真情流露的父親，這是屬于他的蛻變。

通過這場戲，我看到了Tom的成長，也引領(lǐng)了我的成長，同時給我爸爸帶來改變。我認為，戲劇的魅力就在于此。通過戲劇這面鏡子，我看到了自己的原貌，也漸漸在鏡子里看見自己露出的笑容。

看清世界與審視自己

周 航 衢州第二中學(xué)沸點劇社成員

記得我曾作為學(xué)校話劇公演的男主角之一，屹立在報告廳的舞臺之上，沐浴在聚光燈之下。這種心潮澎湃的感覺，是令人上癮的。迄今為止，我出演了許多角色，在他們的生活中，我體會到了不同人生的悲喜。

在現(xiàn)實世界中，我向來是個大大咧咧的人，像“黑旋風”李逵一樣不拘小節(jié)，不愛關(guān)注身邊的其他事情。在一場話劇中，我飾演了劫匪桑尼，他是一個瘋狂的人，也是個反對社會不公，想要改變現(xiàn)狀的人。這個角色與我的性格確乎是格格不入的。為了適應(yīng)角色，我對著鏡子練表情，學(xué)桑尼陰險又自信的神態(tài);在衛(wèi)生間里朗讀臺詞，學(xué)桑尼狂傲、囂張、亢奮的語氣。在不下千次的試錯與糾正后，我勉強駕馭住了這個近乎瘋狂的角色。在公演舞臺上，我摒棄了腦海中的一切，仿佛忘了自己，走進了另一個人的世界——在桑尼剛強桀驁的外表之下，他藏匿著的內(nèi)心原來是如此豐滿與真實。冰冷的臺詞背后是鮮活的、溫暖的、活生生的人物，而絕非我從表象中看到的“瘋子”。

有人說，多讀書可以拓寬自己的視野，讓自己有更豐富的人生閱歷。我認為，表演與閱讀是一樣的。研讀劇本的過程，就是了解人物在劇中的經(jīng)歷的過程。浩繁的劇本中有諸多的角色，各異的角色又有著各異的性格，每一次對角色的體會都是演員的自我修煉。而帷幕拉開的那一刻，我就是一個全新的自己。

我體驗過許多不同時代的人的生活，體會過他們對生活的看法，有的對生活充滿無限希冀，也有的對命運的不公奮起反擊，如孫悟空，抑或桑尼。想到他們的時候，我總能想起一句話：總有地上的生靈，敢于直視雷霆的威光。他們的生活又給我?guī)砹撕芏嗨伎?，我?yīng)該以怎樣的角度來看清這個世界，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如何對待自己所熱愛的事情;更教會了我應(yīng)該以怎樣的態(tài)度面對未來的生活，支配當下的時間。

我在了解了諸多知識，增長了諸多人生閱歷后，又覺得自己是渺小與無知的，但是在人生的舞臺上，依舊有一方令我安心的凈土，讓我在自己的經(jīng)歷中，留下對世界的積淀。所以請保持一腔熱血，盡情馳騁吧——縱使天地狹小。

角兒無大小，戲劇斬破曉

甌話劇社的每一位成員都像愛著自己的家一樣愛著劇社，這不僅源自戲劇的魅力，更是因為在戲劇社這一特殊團體中，同學(xué)們與戲劇、與伙伴一同擁有的難忘的回憶。

高二的呂軒豪在進入甌話劇社之前，一直以“社恐男孩”自居?！安桓以诖蠹颐媲氨磉_，說話支支吾吾，聲音也小”，是軒豪對自己的評價。為了改變自己，軒豪走進了甌話劇社的招新現(xiàn)場。面試的題目是一段即興表演，之前軒豪完全沒有這樣的經(jīng)驗。他的手腳在評委席的震天笑聲中顫抖著。那大概是嘲笑吧——軒豪這么想著，做好了被淘汰的準備。然而當錄取名單公布時，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字就在上面。社長送給他的明信片解答了他的疑惑：“作為第一個面試的同學(xué)，我們一直到最后都能對你保持一定的印象，說明你的表演還是成功的——只要印象深刻，就是一場成功的表演?！?/p>

“只要印象深刻，就是一場成功的表演”——這句話成了軒豪的座右銘。怯場、角色落選、表演失誤……這句話是他之后每次失利時的支撐，幫助他走出落寞，讓他有了努力的動力。對軒豪來說，這不僅僅是社長對自己的鼓勵，更蘊含著自己對表演的理解和一股無畏的精神，引導(dǎo)著背光處的他邁開大步，不回頭地向前奔去。

一年的甌話劇社生涯，讓軒豪徹底完成了蛻變，他變得勇于表達自己的想法，越來越喜歡和他人交流，有了逆風而行、迎霈高歌的勇氣。

與軒豪相似，同為甌話劇社成員的張子俊曾經(jīng)也是一個不愛與人交流的內(nèi)向男孩，因為自己身體發(fā)育慢，顯得腦袋比較大，身邊的同學(xué)們還會因此嘲笑他，這讓他愈發(fā)自卑。即便鼓起勇氣參加甌話劇社的招新，子俊也只敢在人最少的時候敲開劇社的大門。本來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站在臺上，沒想到自己真的通過了招新面試。

成為甌話劇社成員的子俊并不知道自己的天賦能夠在舞臺的哪個部分得到展現(xiàn)，他當過演員，但總是難以建立表演的信念感。臺上的子俊舉手投足間都在詮釋著“唯唯諾諾”這個詞，表演的效果非常不好。甌話劇社每周兩次的例會內(nèi)容往往是即興表演等訓(xùn)練，因為表現(xiàn)得太差勁，子俊在害怕被勒令退社的擔憂中，熬過了一場又一場例會。

難道自己真的沒有演話劇的能力嗎？子俊不愿意承認自己與話劇“絕緣”，他無法遏制自己對話劇的喜愛，也無法割舍劇社的朋友們。

有的朋友問他：“既然你演不了戲，那加入話劇社有什么意義呢？”現(xiàn)在的子俊聽到這樣的疑問，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笑著反駁，因為他已經(jīng)找到了能夠讓自己發(fā)光發(fā)熱的“舞臺”——他成了話劇后臺的工作人員，而這份職責，也更容易讓他獲得成就感。

一臺話劇的呈現(xiàn)不僅需要臺上演員賣力地演出，舞臺所需的道具、服裝、燈光、音效等都離不開后臺工作人員的支持，有的時候，子俊還會親手制作道具。當一場話劇結(jié)束時，臺上的演員，臺下的導(dǎo)演、編劇，后臺的工作人員都會一同走到幕前謝幕。每到這個時候，子俊都會覺得自己在幕后付出的巨大心血與精力沒有白費，每一次演出成功他都與有榮焉。

在子俊看來，甌話劇社的口號最符合自己現(xiàn)在的職責：角兒無大小，甌話斬破曉。無論臺前臺后，每一個為這場戲付出了努力的人都是角兒，沒有大小之分。成為一名后臺的角兒，是他在甌話劇社最大的收獲。

甌話劇社中還有許多在戲劇中發(fā)光發(fā)熱的小伙伴：熱衷導(dǎo)演調(diào)度的盧亞軒，因為想分享快樂而主攻喜劇的陳梁，在眾多興趣愛好中發(fā)現(xiàn)戲劇魅力并準備參加藝考的郭旭禾……因為“角兒無大小”，所有人都在甌話劇社中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位置，并在這里獲得了獨一無二的歸屬感。

“這里的人和空間都充滿了溫暖。我們在一起熬夜、排練、強化基本功，有時也會爭吵、互相揶揄，但我們心里明白，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呈現(xiàn)一臺精彩的戲?！闭劶皠∩纭騽∨c同伴時，每個話劇社成員的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加入話劇社，一定是他們的青春歲月里尤為精彩和獨特的一段經(jīng)歷。

甌海中學(xué)話劇社是甌海中學(xué)最優(yōu)秀和火爆的社團之一，曾受邀參與中央電視臺少兒頻道節(jié)目的錄制。從大學(xué)開始接觸話劇的沈悅老師，將自己對話劇的熱愛與思考帶給了甌話劇社的成員們。他們就像一個大家庭，在劇社中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見證青春里的跌倒再沖刺，繼續(xù)堅定地走向下一個舞臺。

看了兩個戲劇社的故事，你是否也對那個幕布后面的世界產(chǎn)生了興趣？其實這樣的故事還有許許多多，不管是在戲劇社里還是在劇院中，越來越多的人感受到了戲劇的魅力。我們詢問了幾位與戲劇結(jié)緣的人，也許你能從他們的回答中找到屬于自己的感受戲劇、欣賞戲劇的方式。

Q：從中學(xué)到大學(xué)，你一直走在戲劇這條路上。關(guān)于戲劇，你最想對學(xué)弟學(xué)妹們說的是什么？

王方正（卡爾加里大學(xué)戲劇導(dǎo)演專業(yè)在讀研究生，高中曾加入杭州高級中學(xué)鈍化話劇社）：中學(xué)并不是我們認識世界的第一站，而是我們理解世界的重要一程。戲劇給了我們更多的視角和可能性，告訴我們看似同質(zhì)的世界有著許多的不同：人與人的差異，社會與社會的差異，思想與思想的差異……而在舞臺上，那些看似不可能發(fā)生的討論卻能夠自由地發(fā)生。我非常希望中學(xué)階段的同學(xué)們能夠嘗試走上舞臺，轉(zhuǎn)換視角。無論使用怎樣的文本，去體會戲劇的語言，去直面被世界忽略的細節(jié)！

Q：您為什么堅持在高中校園里教戲??？

沈悅（甌海中學(xué)話劇社負責人、溫州市話劇推廣人）：有一個我講過很多次的故事：三個學(xué)生為了創(chuàng)作一個以屈原為原型的劇本，翻閱了幾乎所有能在學(xué)校圖書館找到的有關(guān)屈原的作品和資料，一個星期的時間內(nèi)，幾位主創(chuàng)人員經(jīng)歷了一個類似大學(xué)畢業(yè)論文寫作的過程。作品后來在省藝術(shù)節(jié)上獲了獎，但是故事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三個主創(chuàng)學(xué)生，一個秉承對文學(xué)的鉆研精神成了一位語文老師，一個保有對戲劇的創(chuàng)作激情成了一名電影導(dǎo)演，一個追隨屈原的一身正氣成了紀委的辦案員。在舞臺的虛擬空間里，我們設(shè)定了自己的故事，體驗著生活的豐富和多樣。這些虛擬式的體驗何嘗不是一次次對自我認知的探索。當我們埋頭于書本的時候，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有如此多彩的可能性，而戲劇給了高中生們一個書本外的全新世界和視野。

Q：您認為戲劇的意義是什么？

范煜輝（浙江師范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副教授，從事戲劇文學(xué)與理論研究）：我們無從分辨戲劇與人生究竟誰更像誰，也許戲劇與人生本就是同一物。我認為，戲劇的魅力正體現(xiàn)在人生之中。方寸舞臺雖可上演大千世界，展示萬般人生，但世上的戲是看不完的。也許在人生中，面對某一問題，我們會因為無法擺脫時空的限制，難以得到完滿的答案。戲劇恰能為我們觀察世界提供另一個視角：如果我是劇中人，我該如何？戲劇雖然是相對閉合的小世界，但我們觀看戲劇時，能夠觀照自身，品味其中的意義。人心若能入道，則天地本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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