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手迎冬奧

吳素琴

秋天的太陽一升起來就是金黃的，早晨六點多鐘，永蓮就早早起來，今天是和村支書商量給北京冬奧會送手工的日子。

永蓮今年五十多歲了。她的臉上有著手藝人的執(zhí)著和買賣人的精明。四十年前，17歲的她還是個甩著兩根大粗辮的丫頭，就一個人跑去蘇州學(xué)刺繡。在那一堆幾百號學(xué)徒里，永蓮是師傅最喜歡的那一個，也是學(xué)藝最好的那一個。學(xué)到第十個年頭，二十多歲的永蓮執(zhí)意回到了家鄉(xiāng)張家口蔚縣。因為她在學(xué)藝的過程中，了解到家鄉(xiāng)的蔚繡也是刺繡行業(yè)里一個非常重要的分支，只不過多年沒有人研究和傳承，面臨失傳的危險。

“我是個繡娘，我是個蔚縣人，我要為家鄉(xiāng)的刺繡事業(yè)作貢獻。”

拒絕了師傅的好意挽留，她毅然回到了塞外的家鄉(xiāng)。一邊四處打聽蔚縣刺繡的懂行人，一邊盤算著開繡坊。這之后的四十年里，她一直一邊自己做著生意，一邊開著蔚州刺繡坊，培養(yǎng)了很多繡工，也開發(fā)研制了很多蔚縣刺繡的針法，并申請了張家口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盡管蔚縣的刺繡沒有做到像蘇繡那樣的名氣和產(chǎn)值，但永蓮心里想的是，這門手藝至少還有四十年不失傳，她就欣慰了。

奧運會要來了，永蓮并不很熱衷體育，也不擅長什么冬奧會的比賽項目，但是她知道這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是一件老祖宗都沒見過的事。一開始，她就想，自己會刺繡，給奧運會繡一幅雙面刺繡，表達自己和村莊，甚至整個蔚縣人的心意，既讓更多人領(lǐng)略到蔚縣刺繡的魅力，又是一份發(fā)自內(nèi)心的禮物，這是一件多么開心的事。

她把這個想法告訴村支書的時候，不料村支書說，大家想到一起了。不只是永蓮，村東頭做剪紙的任哥，和村北頭做青砂的小王，都找過村支書，想為奧運會做點什么，盡一份家鄉(xiāng)人對奧運會的感情。

永蓮很小的時候，大概四五歲，是一個喜歡牽著太奶奶衣角的小丫頭。在慢悠悠的下午，80多歲的太奶奶總會念叨著：祖輩傳下來的，蔚縣是個好地方，從古至今，這個地方?jīng)]有過大的地震、沒有過大的水災(zāi)，也沒有因干旱絕收過。最差的年景也有三分收成，能養(yǎng)得活人。說完這些，太奶奶就會講起那個故事：蔚縣人走口外，半路遇了土匪，盤纏被擄光了，但蔚縣人心靈手巧，在背陰處撒泡尿，和點泥，三下五除二捏個口哨，晾干了一吹就能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也能賣上幾個充饑的大餅錢。所以，這里的村莊、這里的鄉(xiāng)鎮(zhèn)，甚至整個縣，能工巧匠遍布。做剪紙的、做粗陶的、制仿古家具的、吹燈灶的、做鐵絲燈籠的、做青砂的、編柳編的、捏面人的、吹糖人的，應(yīng)有盡有，是遠近聞名的巧手縣。在哪個村口的大槐樹下，說不定住著一位國家級的絕活大師;也說不定，走在巷子里迎面過來的，會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手藝高手。文化部門申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時候，蔚縣剪紙成為世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打樹花和其他別的三項成為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三里五村更是有省級非遺的傳承人好幾個，好像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有一門好手藝。

村東頭做剪紙的任永是世家祖?zhèn)髯黾艏?。他的父輩就是推著剪紙亮子在集市上賣窗花的老藝人。那時候家家戶戶是麻紙糊的窗戶，逢年過節(jié)，白白的紙上都要貼上花紅柳綠的窗花。窗花有的是十二生肖的圖案，有的是楊家將的戲劇，有的是喜鵲登梅、丹鳳朝陽的吉祥圖?？傊?，五顏六色、喜氣洋洋。任老藝人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在昏黃的油燈下刻窗花，逢集拿到集市上，換回來家里的柴米油鹽和孩子上學(xué)的學(xué)費。到了新世紀，人們新蓋的房子都換成了大空的玻璃，還有很多人住進了樓房，再沒有麻紙的窗戶紙，也不用貼窗花了?？墒牵B藝人們都沒有想到，窗花變成了剪紙，成了一種藝術(shù)品，受到了更多人的喜愛。剪紙可以貼在玻璃上，在陽光的映襯下喜氣而民俗氣濃郁，也可以像畫作那樣裝裱起來掛在書房或者客廳，成了一個中國民俗風(fēng)的代表。

窗花變洋氣了，變大氣了，變成了美麗的中國文化符號，連外國人都贊嘆不已。做剪紙的任永成了藝術(shù)家。他一手的好刀工和好染工手藝讓人贊嘆不已。怎么會有那么妙曼的手呢？那么精湛的技藝，把戲劇人物的胡須拉成線絲那樣細，而一根不斷;鼓著雙眼的金魚像在水里游動;牡丹的葉子好像在風(fēng)里來回地飄拂?？恐皇值暮眉妓?，任永在村東頭蓋起了二層樓房，開起了剪紙公司。每年有幾十、上百的剪紙學(xué)徒慕名來學(xué)藝。

冬奧會要來臨了，任永就琢磨開了這個題材。他聯(lián)合三里五村的剪紙戶，大家琢磨了很多的奧運圖案。他們甚至把每一個冬奧項目，包括花樣滑冰、冰壺、滑雪、雪橇等所有比賽項目都做成了剪紙。他和永蓮一樣，想代表自己和全村村民給奧運會獻上一份剪紙藝人的心意。

村北頭做青砂的小王是個活腦筋。他的爺爺、爺爺?shù)臓敔敚贤莆遢呉恢弊銮嗌?，俗成砂鍋、砂壺。在清朝年間，他家的砂鍋就進貢給皇宮里給皇上和娘娘們熬粥，他家做的砂壺、藥壺就在皇宮里給主子們熬藥。小王大學(xué)畢業(yè)后，沒有在外面闖蕩世界，而是回家子承父業(yè)做起了青砂買賣。在他的研制下，過去做單一的砂鍋、砂壺，如今開發(fā)出了很多新產(chǎn)品。成套的茶具、壺具，在市場上供不應(yīng)求。蔚縣青砂也在他的手里發(fā)展出了名號。“南有紫砂、北有青砂”的稱謂一度風(fēng)靡砂器界，讓他的產(chǎn)品更上一層樓。冬奧來了，他早就盯上了這個市場。在奧運賽場上有他老王家生產(chǎn)的青砂產(chǎn)品，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上午九點多鐘，永蓮、任永和小王三個人把他們精挑細選的作品送到了村委會。他們的作品都是自己千挑萬選的精品。永蓮刺繡里和平鴿飛在雪地上空，惟妙惟肖，仿佛能聽到它悅耳的叫聲;任永剪紙里的雪如意，好像屹立在眼前一樣耀眼而真實;小王的青砂也自己設(shè)計出了冰壺的造型，握在手里，仿佛置身在崇禮雪場。他們的作品擺在一起，地道的民間文化和體育賽事的雜糅交融，映襯出濃郁的中國民族風(fēng)。

村支書樂得合不攏嘴，他既為大家的心意感動，又為村里有如此精湛的手藝而自豪。老祖宗的手藝，得擺在國際大舞臺上去威風(fēng)威風(fēng)。他樂滋滋地找到了鎮(zhèn)上，又去了縣里的宣傳部門。把村里和藝人們的想法告訴了工作人員。宣傳部的工作人員欣然同意，和市里的冬奧組委進行匯報，看看走什么渠道可以把這份心意表達出來。

如今，整個張家口就像一鍋沸騰的水，都在興奮地準備迎接冬奧會的到來。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幾代的本地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這個國際盛事的熱切期盼?！岸瑠W會要來了，咱們能干點啥？”成了掛在口頭的話。大家盼望著、思尋著，誰也不想落后，誰也不想置身事外。

又一個早晨，太陽升起來了。透過大空的玻璃照在永蓮干凈的繡坊里。繡床上繃著的刺繡像個馬上要出生的嬰兒，有種躍躍欲試的沖動。五彩針線在陽光里泛著光。永蓮坐在繃床前，想起她那幅奧運的《雪如意》雙面繡，用了一種她剛剛開發(fā)出來的新針法，忍不住笑容在臉上綻開來。她想，奧運會要來了，蔚縣刺繡也會迎來更美好的春天。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