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婉茹
在云南曲靖的富源縣,想要進入三座山簇擁的丫巴寨,只有一條小路。進入以后,里面的村道像手掌一樣四散分開,一條支路穿過寨子中間,路邊的樹林掩著一個不規(guī)則的大洞,老人們叫它“無底洞”。早年間,洞口時常升騰起濃重的霧氣,當?shù)厝瞬聹y,下面有一條流動的暗河。
在丫巴寨四代人的記憶里,從來沒人能向下攀爬50余米,進入地下一探究竟。
最了解洞底世界的是一只小狗,它獨自在地下生活了至少6年。這是一只米黃色的中華田園犬,體形中等,年齡也不小了,但在約有籃球場大小的“無底洞”里,它顯然是只“小狗”。
在狗的活動范圍內(nèi),洞里的結構復雜如同地宮,主洞之外還有數(shù)個小洞,“一層”之下還有“二層”,光是“一層”就有十幾米高,有的巖壁已經(jīng)坍塌。黑暗填滿了洞內(nèi)的每一寸空間,只有在天氣晴好的正午,透過石壁的縫隙,能擠進來一縷微弱的日光。
直到2021年11月14日,在漫長的6年里,小狗第一次看見了人類。
劉伍兵聽村民說起過“無底洞”中有只狗,便在洞口吹了聲有節(jié)奏的口哨,地底的狗回應了他,竟也在有節(jié)奏地叫。流傳的故事是真的,劉伍兵受到了震動,傳言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這狗居然還活著”。
他找來一個籃子,里面放了點肉,用長繩綁好,把這套簡易營救設備一點點下放到洞里面,期待小狗能坐進籃子里吃肉,然后保持這個姿勢被拉上來。
等了兩小時拉上來一看,籃子里的肉還在,沒有狗。
住在洞旁邊的一位奶奶說,自己的兒子曾經(jīng)用過類似的方法嘗試救狗,也沒有成功。洞太深了,村民之間聊起過想把小狗救上來,可是誰都沒有好辦法。
劉伍兵把救狗失敗的過程剪成一個17秒的視頻,發(fā)到了抖音上。視頻迅速傳播,瀏覽量達到了800萬。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這條“世界上最孤獨的狗”。一個遠在南京的女網(wǎng)友深受觸動,心疼這只小狗“生活在地獄里”,于是去寵物店買了狗糧、衣服、玩具、籠子等用品,郵寄到丫巴寨。也是她最早提議組建群聊,討論如何救狗,這個群后來增加到八十幾人。
遠在云南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的王紅杰也刷到了視頻,關心起這只狗的命運,“如果我不去救,它可能很難有機會重見天日”。他今年34歲,是一名慣常游走在峭壁上的采蜜人,業(yè)余加入了民間組織“中國洞穴救援聯(lián)盟(CRC)”,做公益山岳救援已有5年左右,平均每年會出十幾二十次志愿任務,有時是救人,有時是去學校做安全科普,救狗還是第一次。
有朋友說他,值得為一條狗跑那么遠?開車往返的油費、過路費、救援用到的刮片、釘子等耗材,加起來夠買好幾只狗了。王紅杰覺得,把小狗看作一個平等的生命,它需要幫助,那救援就是有意義的事。
11月13日下午,王紅杰和兩名搭檔一起,從老家文山州開車750公里,在14日凌晨抵達丫巴寨。
分工是王紅杰和搭檔下洞抓狗,劉伍兵和兩個隊友(一名當?shù)厍嗄辍⒁粋€從文山州來的姑娘)在洞口拿著對講機協(xié)助,同時防止村民扔垃圾干擾救援。
王紅杰順著頭燈的光柱,很快找到了正在垃圾堆里覓食的小狗,它是只母狗,意外的是看上去非常健壯,沒有殘疾,毛發(fā)濃密,胖胖的有大約30斤,不太像想象中的流浪狗。
王紅杰和搭檔手持木棍,從兩個方向包抄,想先用棍子“摁住”它,再裝進麻袋里。一番奔跑追逐之后,被“摁”倒的狗拼命掙扎,把王紅杰的手套咬破了,咬得他指甲下面出現(xiàn)瘀血。趁王紅杰察看傷勢的空當,小狗逃進了人類無法進入的坍塌層裂縫中,如果強行把墻拆掉,又怕弄塌地上的房子。
兩人無奈,只好爬到地面上取來剩飯,擺好“陷阱”,嘗試誘狗出洞。等了許久,想著也許是人類還在洞里,小狗不敢出來,兩人就爬到地面上等。再爬下來時,飯已經(jīng)被吃掉,陷阱完好無損,小狗又躲藏好了。
救援的人甚至找村民借了一只未成年的公狗,裝在籠子里帶下去過了一夜,以為同類的叫聲可以把它從裂縫中吸引出來,但是也沒有什么效果。
11月27日,第二輪救援開始。這次有了鋼絲繩“野豬套”,那是一種傳統(tǒng)的捕獸陷阱,動物踩中圈套,越是掙扎,繩子越緊。晚上8點,王紅杰在小狗藏身的裂縫附近,用石頭把路全部堵死,只留下一條必經(jīng)之路,設下兩個“野豬套”。28日凌晨,小狗踩中了,沒想到在裝進籠子的時候,小狗奮力反抗,咬斷木棍,咬壞了狗籠的門,從里面逃脫,王紅杰搭檔雙哥的手指甲也被咬了一口,“它那種求生的意志,爆發(fā)出來的 ‘洪荒之力’是很恐怖的”。
兩人只好在洞里拿鐵絲加固籠子,重新做陷阱。一直折騰到凌晨兩點半,才把小狗成功裝籠。
11月29日,這只掉入50米深洞獨自生活6年的小狗,登上了各大社交媒體熱搜,僅微博 #小狗掉50米深洞6年后被救出#單個話題標簽,閱讀量就有2.8億。劉伍兵卻開始失眠,心里五味雜陳。他接了太多媒體的電話,在每通電話里重復著差不多的講述。
在救援之前,他就決定收養(yǎng)這只孤獨的小狗。姑姑就是醫(yī)生,給小狗消毒、驅(qū)蟲、打疫苗都非常方便,不會產(chǎn)生過多成本。而且,他覺得這只狗是一個“生命的奇跡”,養(yǎng)在身邊,“應該能帶來好運”。在原本的計劃里,小狗可以養(yǎng)在老家,也可以帶上出門工作。
11月30日,被救上來的小狗第一次曬太陽,劉伍兵開了直播,網(wǎng)友們夸狗:“比豬堅強還堅強,有什么比孤獨更可怕呢?” 也一人一嘴遠程遙控劉伍兵照顧小狗,有人說狗的眼睛受不了強光,讓蓋上“遮光板”,他就蓋上板子;有人說該讓小狗享受久違的陽光,他再把板子拿掉。
村子里好幾只雞一起叫,中間夾雜著小孩的哭聲,小狗好奇地四處張望。人類靠近時,它還會狂叫,但是對劉伍兵已經(jīng)有了一點信任,允許他摸一摸頭。
救出小狗的第五天,劉伍兵給小狗拴上狗繩,第一次帶它在寨子里逛逛,看看外面的世界。它很活潑,空空的土路上也要仔細聞嗅一番,喜歡往有垃圾的地方跑,也許在它看來,那就是食物的味道。
小狗擁有了一個名字,叫作“甜甜”,是救助群的網(wǎng)友們起的,因為“它一半的狗生嘗盡了苦苦澀澀,該要嘗嘗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