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斌
自打我懂事開始,就感到母親和別人不一樣,因為她走起路來總是一瘸一拐,兩個肩膀忽高忽低,我原以為那是道路不平惹的禍,抑或是母親為了逗我發(fā)笑,自己特意編排的原創(chuàng)蹩腳舞蹈。然而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才慢慢發(fā)現(xiàn)母親的不同。
母親長相不丑,眼睛大而有神,元寶一樣的耳朵下垂一對肥碩的耳垂,鼻子高挺如松柏聳立,寬闊的嘴唇下包裹兩排整齊潔白的皓齒?;ò椎念^發(fā)半蓋在她那張國字臉上,遮住眉梢,好似茅草屋的房頂還沒融化完的雪。
不知是不懂事還是打小自視清高,我一貫不喜歡母親去我的學校露面,母親好像也知道我內心深處的想法,一般不到迫不得已是不會去學校找我的。記得上初中那會兒,父親出外打工,家離學校太遠,沒人接送我,自己天天騎車上下學不安全,所以只能住校。我總是星期一便把該拿的東西預備好帶上,兜里再塞上十塊錢,那可是一個星期的生活費。有時再馱上半袋玉米面,一大早便騎上自行車,迎著朝霞,哼著五音不全的小曲,慢慢駛向學校,星期五放學再返回來。
有一次,當星期一的晨曦悄然而至,我和往常一樣腳踏著早已被露珠浸濕的車蹬子往學校趕。上第三節(jié)課時,教室里突然開始騷動起來,有人竊竊私語,都議論外邊站著的是什么人。我漫不經(jīng)心地往窗口一看,頓時心涼了半截,只見母親披頭散發(fā),不修邊幅地站在窗外對著我笑,一手提拎起一個罐頭瓶子在頭上晃,里面裝著她每個星期都特意為我腌制的炒咸菜,我這才想起來,咸菜忘拿了。我本來打算低下頭不理她,然而教室里的同學開始起哄,老師大喝一聲安靜,對我說:“是你媽媽嗎?”這時的我不知為何眼里竟然噙滿了淚水,點點頭,慢騰騰地走了出去,母親想說什么,我突然急切地打斷了她,說:“你趕緊走吧!我上課呢!”
看著我要哭的樣子,母親瞬間懂了,她沒有說什么,把咸菜罐遞到我手里,轉過身,一瘸一拐默默地走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我只記得所有的同學都在小聲議論:“這是他媽媽?怎么那樣走路???丑死了?!?/p>
只聽老師又一次大喝了一聲,教室才又恢復了平靜。
從那開始,我連續(xù)半個月沒有和母親搭腔。而她從此再也沒有去過學校。
如今的我早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母親卻越發(fā)地衰老了,她雖然腿部殘疾,但卻用一雙巧手編織草席和縫制十字繡來補貼家用。兒子出生后,因為工作忙,一直交由母親看管,連孩子上學,都是母親騎著三輪車接送。一直到孩子該上三年級的那一天,母親說什么也不去接送了。孩子不解,問母親:“奶奶,您怎么不送我上學了?”母親笑著說:“孩子,你現(xiàn)在大了,懂事了,奶奶不能去學校給你丟人,那樣你的同學會嘲笑你的,你會自卑的?!焙⒆诱f:“奶奶,不會的,同學要是問我,我會驕傲地告訴他們,這是我親愛的奶奶,她有一雙巧手,我自豪還來不及呢,怎么會自卑?”我聽了孩子的一番話,頓時感到無地自容,我偷偷用眼瞄了瞄母親。母親笑得很燦爛,她的頭發(fā)更白了,鼻子也不再高挺,眼睛也深陷下去,堅守崗位的牙齒也逐漸退休,嘴開始癟起來,兩條腿也更加扭曲得嚴重,但在我看來,這竟然沒有一絲丑陋之相,反而越看越樸實,越看越慈祥。
母親,如今的您在我的心里竟然如此完美,其實您一直完美無比,只是我沒有早一點發(fā)現(xiàn)。
(編輯??高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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