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尋匠之美 編輯:繽紛
王柳云,一個在泥濘中行走的追夢人。50歲以前,她當了半輩子農(nóng)民,搞種植、踩縫紉機;50歲以后,她倔強地拿起畫筆,用畫去養(yǎng)活靈魂。
白天,她是北京高樓大廈里普通的保潔員,拖地、掃廁所、干活又快又麻利;夜晚,推開廁所儲物間的門,屬于她3平米的畫室就在這里,她是不甘平庸的“陋室畫家”。
回望坎坷半生:年輕時因為家庭貧困,成績優(yōu)秀卻沒有機會讀書;18歲創(chuàng)業(yè)成功又遭遇幾乎毀掉她的婚姻:家暴、出軌、言語侮辱、財產(chǎn)被轉(zhuǎn)移……后來帶著孩子離開家鄉(xiāng),在南方的工廠做帽子、做電動車、去飯店切菜炒菜。直到遇見繪畫,才終于迎來燦爛人生的下半場。
社交平臺上,王柳云給自己取名“苦苔石”,藥名敗醬草,那是一種藥食兼具的一年生草本植物,擁有很強的生命力。
老天給王柳云的前半生潑灑了暗淡的色調(diào),但她選擇用顏料重涂人生,不吝嗇笑容和真心話,依然有大把力氣去談?wù)撍囆g(shù)和文學(xué),用行動告訴世界:她的人生,是具體的、生動的,精彩才剛剛開始。
每天5點不到,王柳云簡單地洗個臉、漱個口,6點左右就已抵達位于北京二環(huán)內(nèi)的一個工業(yè)園區(qū),開始了一天的保潔工作。
“像我一樣飛快地跑過來跑過去,像漂浮的海蛇一樣。” 王柳云這樣描述起自己的工作狀態(tài)。麻利地干完手里的活,14層的女廁所就是她最安心的避風港,那里藏著一間上鎖的儲藏室,那是王柳云的“畫室”,也是她留在這里上班的原因。
剛開始,領(lǐng)導(dǎo)對她不滿:“你是在這里畫畫,還是在這里打工?你自己搞清楚!”這個年紀,總是要不斷地向生活妥協(xié),但畫畫是她最后的堅持。
“菜也在里面,飯也在里面,一天的日子都在里面,就這樣簡單淳樸地活下去吧?!弊罱K,王柳云還是為自己爭取來可以畫畫的地方。為了節(jié)省時間,她平時吃住都在這個小空間里解決,下了班就抓緊畫上一兩個小時,但到了休息天,她會起得更早,抓上畫筆痛快地畫上一整天。
吃住的地方在別人看來狹小逼仄,柜子板凳、床和衣服全是撿人家不要的,但北京給了她希望和平等,沒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需求,她覺得自己就像魚在水里一樣,喝一口水就能活下去。
年輕的時候因為沒錢,王柳云高中只讀了半年,為了讓靈魂能夠活下去,只能不停地讀書,一次又一次往圖書館跑。
那時,高爾基《我的大學(xué)》是她最喜歡的一本,喜歡到能背下來?!案郀柣策@么苦,我就想,我的境遇也跟他差不多,我要畫冬天的時候,我就能記起描寫伏爾加河畔那種低云慘淡……我太能理解,所以人家才說我天空畫的那么好。”
狹小的畫室里,還有一幅未完成的畫,王柳云介紹其那幅畫時,自己也笑得合不攏嘴,但越是了解王柳云的前半生,越能從那樣的笑容里,感受到超乎常人的力量。
“無論你走到哪里,地獄的門總向你開著,不管怎么繞,總在地獄旁邊?!?/p>
王柳云,1966年生于湖南婁底。湖南偏僻小山村長大的她,家境貧寒,好在她從小就爭氣,16歲便考上很多人夢寐以求的重點高中,可惜讀了不到半年,母親就以家里沒錢為由,讓她回家種地養(yǎng)家??伤幌刖瓦@么認命。
20歲那年,綠化業(yè)務(wù)剛剛興起,嗅到商機的王柳云乘著風,用好不容易攢下的5千塊,拜師學(xué)藝,開始了培植樹苗的生意。老天眷顧,她賺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24歲,王柳云遇見了那個她自認為“正確”的前夫,男人為她洗衣做飯,端茶送水、極盡體貼。誰能想到結(jié)婚后便原形畢露,家暴、出軌、言語侮辱……后來,前夫在一次車禍中離世,王柳云才終于從長達7年噩夢般的婚姻生活里解脫出來,受不了周遭的閑言碎語,她干脆帶著女兒離開湖南老家,直接奔向千里之外的浙江臺州。
如今女兒已經(jīng)長大成人,第二任丈夫老林雖然沉默寡言,人木訥得像塊木頭,卻能給王柳云充分的精神自由,從不干涉她的喜好。鏡頭前,王柳云笑吟吟地說道:“人生最好的幾個決定,就是嫁給我老公”
2016年,王柳云看到一則關(guān)于“福建有畫場免費教人畫畫”的新聞,她心動了,揣著僅有的300塊錢,踏上了最便宜的一班火車。
學(xué)畫的地方在福建雙溪鎮(zhèn),去之前王柳云還特意換了個發(fā)型,上邊兒馬尾,下邊兒寸頭,她說:“這樣看起來更像個搞藝術(shù)的?!?/p>
剛?cè)サ臅r候,只有三桿畫筆和幾支顏料,老師說“你想畫什么就可以畫什么”,為了不耽誤時間,王柳云第一天就畫出想象中的馬燈,后面幾乎是一天一幅,畫室老師都忍不住感嘆:別人一個月都完成不了的,她幾天就完成了。
老師給了鼓勵,親人卻潑起冷水。姐姐打來電話嘲諷:“你學(xué)畫呀,還沒餓死???”丈夫老林也風塵仆仆地趕來勸她回家,說不想“讓村里人笑話”。冷言冷語,再加上兜里只剩下回程的60塊,她只好留下畫,離開了畫室。
但過了一周,助教卻打來電話,告訴她畫被賣出去了,王柳云說起當時的感受,用了“震撼”這個詞,她沒想到這么傻的一幅畫都能賣掉,好像夢想從那一刻,真的開始了。
她眼看上帝為她開啟了一扇窗,久違的陽光灑進來,她又怎么舍得關(guān)上窗戶,再回去過密不透風的生活?當下,王柳云便在銀行借來5000塊,重新回到了畫室。
她拿起畫筆,開始修補她過去破碎的人生。她畫鄉(xiāng)村、畫溪流、畫山、畫樹……畫所有她認為美好的事,和那些暫時去不了的遠方。
畫室里常常聚集了大學(xué)教授、碩士、富二代、企業(yè)家……王柳云感嘆:“我一輩子窮困潦倒,別人都沒有把你當人看,突然有這么多人說你好,很開心的?!?/p>
畫畫讓王柳云找到自己的“月亮”,也順便帶來了屬于她的“六便士”:靠著賣畫,她掙到了4萬元,后來,她帶著這筆錢回到浙江,買了一輛屬于自己的汽車。
她說:“人生的起點各不相同,我們也許逃不過苦難的宿命,但不要因此心灰意冷。要繼續(xù)前行,還要偶爾駐足,欣賞路邊的花?!?/p>
如果賣畫就意味著人生從此順遂,那未免太不了解人生,苦難困頓如同一路上大大小小的站臺,遲一些緩一些,但永遠會在下一次到來。
2017年冬天,她在福建的創(chuàng)作陷入了瓶頸,打聽到深圳有個油畫村,第二年春天便毅然前往,但那里的畫師嫌她年紀太大,說她是“老太婆”,她只好遠遠的看著別人作畫,日復(fù)一日。
2019年,她被介紹到河南的一間鄉(xiāng)村小學(xué),成了一名沒有學(xué)歷的美術(shù)老師,可惜半年后疫情來了,學(xué)校停課,王柳云也失去了收入。糟心的事兒接連不斷,但如何也打倒不了她。
她崇拜的黃公望,53歲從獄中出來,跑到山野里畫畫?!凹热凰梢栽谀嗄字兄厣?,我為什么不行?”她喜歡的杜甫,53歲在窮病交加中離世?!拔椰F(xiàn)在還活著,那就得為自己而活!”
2020年,王柳云決定北漂,這一年她剛好53歲。她毅然租下城中村一間6平方米不到的小屋,除了睡覺的床和做飯的小灶臺,一眼望去幾乎都是畫板和油畫工具,狹小的空間卻給了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王柳云說北京和家鄉(xiāng)很像,郊區(qū)不下雨的日子里,兩邊的樓房矮矮的,到處都是塵土飛揚,每個人塵滿面鬢如霜,她覺得自己就好像回到了老家那種鄉(xiāng)村生活,從來沒離開過故鄉(xiāng)。唯一不同的是,在這里,“任何人都比較平等,好像沒有什么人刻意地這么踩我?!?/p>
“那些山啊水啊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但他們就認為我是神經(jīng)病。”
記得故鄉(xiāng)下雪時,王柳云就沿著河流走了幾十里路,就為了在雪化之前看一眼風景,村里人說她“肯定是瘋了,腦子有毛病”,她對生活的熱愛成了別人眼里的瘋癲,她無法忍受。
但在北京,她能做回自己。
走在故宮的臺階上,她可以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歡,不斷摩挲著故宮欄桿上那些精美的花紋,動情的說著:“當工匠們逝去以后,風和天空仍然在雕塑它。”
王柳云走紅以后,來采訪她的媒體越來越多。她圖書、畫畫、談?wù)撛姼瑁磺卸荚俸貌贿^。對于自己的人生,好的壞的她照單全收,不羞于自己的身份,信自己不信宿命,平凡地去愛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