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田永元

中國現(xiàn)代化鐵路建設充滿了神話般的奇跡和史詩般的壯闊，在四通八達、縱橫交錯的鐵道線上，不斷展現(xiàn)出新時代“交通強國、鐵路先行”的動人畫卷。武汛不僅是其中一員，而且還將一生從事鐵路的感悟和激情傾注到文學創(chuàng)作之中，為我們奉上了一部最新作品集：《只有三分鐘》。這部書是以正面反映鐵路生活，講述普通職工故事的文學作品，也是首部鐵路題材中的短篇小說集。

這部小說集由3個中篇和19個短篇組成，每讀一篇，心中總有一些親切而熟悉的場景在重現(xiàn)，一段久遠而不能忘懷的思緒被觸起，一種似曾相識卻又久違的激情在澎湃地撞擊心靈。從書中，仿佛看到了忘我奮斗的鐵路干部職工、全力支持鐵路發(fā)展的社會各界，還有愛路護路助路的沿線人民群眾。他們的身影不僅閃爍在鐵道線上，而且通過追風逐日的列車、星羅棋布的站線、晝夜不停的運輸、水乳交融而又令人信服地展現(xiàn)出這個時代的鐵路魂、人民情、中國夢！讀罷此書，心中會陡然升起一種強烈的自豪感和責任感：我就是其中一員，為了中國鐵路，付出怎樣的勞動都不為過！

武汛在四十多年的鐵路職業(yè)生涯中，從鐵校教師進入路局機關，再由站段班子成員，走上分局、路局領導崗位，直至調回部里工作到退休。按理，可以就此好好享受退休生活，可時隔六年之后，他卻悄然轉身，出其不意地端出了這部很有分量的中短篇小說集。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完成這一轉變呢？在茅盾文學獎獲得者、著名作家、學者熊召政為該書作的《序》中，以及本人所寫的《后記》里，可以大致發(fā)現(xiàn)作家的心路歷程：原來早在青蔥時代，他就有了創(chuàng)作的萌動，在四十多年的鐵路職業(yè)生涯中，他踏遍了管內(nèi)線路與站段，在與鐵路職工朝夕相處摸爬滾打中，目睹了他們的無私奉獻和艱苦付出，見證了中國鐵路破繭成蝶鳳凰涅槃的過程。他想：“這是一個何其壯麗的事業(yè)，一支何等優(yōu)秀的隊伍，要是有人記錄下來，再用藝術形式表現(xiàn)出來，該有多好！”于是，他陸續(xù)寫下這些中短篇鐵路題材小說，仿佛不如此，就對不住那些同甘共苦的職工，也安放不了自己那顆感恩的心。

一

于是我便理解了，作者將小說集取名為《只有三分鐘》的深厚含意，這也從另一個角度揭示了他為自己確立的創(chuàng)作宗旨，即深情回顧鐵路發(fā)展，正面反映鐵路生活，講述普通職工故事，再現(xiàn)他們的酸甜苦辣，力爭塑造出有血有肉有大愛有擔當?shù)闹袊F路人形象。正因懷著如此初心，許多看似普通的員工，平凡的鐵路小事，經(jīng)過作家的描寫和開掘，就有了生活中“這一個”的典型意義。

《只有三分鐘》是這部選集中第一個短篇，講述了一對新婚夫婦為了春運不得不分開，又千方百計想要重逢的故事。他們發(fā)現(xiàn)只有彼此值乘的列車在漢口站交會的時候，他們才有機會在站臺上相會三分鐘，可由于約定的當天列車臨時晚點，這個唯一的機會竟失之交臂。于是，“滿腹的話，兩個月的思念，以及端在手里的酸菜餃，一下都失去了意義，委屈的淚水不爭氣地涌了上來。一聲長笛之后，列車啟動了……張小青只好左手提著飯盒，右手習慣性地抬起，堅定而又端正地敬了一個軍禮——這是鐵路客運職工的最高禮節(jié)。她能給丈夫的，只有這了?！边@是一個多么微小而又感人的故事，讀到這里，似乎有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感覺，讓人不禁掩卷拭目，為之泣下！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三分鐘只是何其短暫的一瞬？可連這樣微薄的要求，他們也沒有得到滿足。這雖然只是個人小事、兒女私情，可把它放在幾億人流動的春運大背景中，放在為了旅客團圓，百萬員工甘愿放棄與家人團聚的現(xiàn)實里，鐵路職工的精神境界便呼之而出，相映生輝！這種借生活的一滴水，深情聚焦，重墨寫意，讓它反射太陽光輝的手法，凸顯了鐵路人的博大胸懷，讀來令人肅然起敬。

類似這樣的筆法在《明天就要退休》中，也運用得貼切自然，恰到好處。丁工長是一名鐵路上的“半邊戶”，媳婦在家種地，每年春節(jié)他都要乘火車回老家探親，可從來不知臥鋪長什么樣。臨到快退休了，才偶然進了一次臥鋪車，有了“什么時候我也坐一回多好”的心思。領導得知這一愿望后，專門安排他乘臥鋪去療養(yǎng)，可就在這天突發(fā)線路水害，為了搶險，他又毫不猶豫放棄了療養(yǎng)機會。當搶險結束，那趟有他車票的臥鋪車從他面前通過時，他才五味雜陳，心里有說不出的惋惜，可是，這時“天亮了，丁工長忽而意識到，他退休了”。武汛的小說，就是通過這樣一層層描述，展開一個個細節(jié)，平白無華地講述了一個“只會貢獻不知索取”的老職工故事，可留給我們的卻是一位鐵路工人的高大形象。讀完之后，除了對小說主人公懷有深深敬意，還有幾絲止不住的歉疚與酸楚。

在武汛的小說里，有時交織著兩個世界。一個是從鋼鐵軌道延伸出來人歡馬叫汽笛聲聲的鐵路現(xiàn)實生活，一個是由人的頭腦或個人愿景編織出來的人生理想之境。二者有時是統(tǒng)一的，但更多時候是分離的，甚至是完全相悖的。所以，這使他的作品既顯得客觀凝重，又平添了幾分浪漫與靈動，讓生活更像生活，使人感嘆人生有時就是那么一碼事，從而給讀者留下更多回味和想象的空間，中篇小說《跨海人生》就極富這一特征。因鐵路的發(fā)展，甘州至?？诳焖倏蛙嚢汛笪鞅迸c海南島緊密連接到了一起，面對這一嶄新的環(huán)境和漫長的旅程，無論是久經(jīng)鍛煉的第一乘務組，還是“小荷剛露尖尖角”的主人公，都是一次全新的考驗。小說以退伍軍人出身的女列車員林若欣為主線，以長途跨海列車的首趟旅程為背景，分層次多側面地展開了列車社會的大千世界，忠實再現(xiàn)了鐵路員工在綠色時空中的心路歷程與大愛情懷。這里既有獻身車廂把服務當作天職的列車員，也有來自天南海北殊途同舟的四方旅客，更有助人為樂正氣爆棚的軍人、殘疾人和白發(fā)老太。小說用四萬多字的篇幅來鋪畫一趟必定艱巨卻難免單調的列車旅程，這本身就給作家提出了一個嚴峻的挑戰(zhàn)：小說構思似乎比較容易，但搞不好便會寫成流水賬，陷入平淡松散的記敘之中。然而，讀完這篇小說以后，這種顧慮完全可以打消了。作家以自己對鐵路行車和客運工作的熟悉，跌宕起伏地打開一個個引人入勝的列車場景，分門別類地展開各式旅客喜怒哀樂和藏在他們背后的故事，還若隱若現(xiàn)步步深入地設下林若欣想看大海這條梗。隨著車輪的晝夜不停，車廂人物的面孔轉換，一段段旅程在交替，一個個故事在上演，如同電視連續(xù)劇般牢牢吸引了讀者，讓他們手不釋卷一氣讀到最后?？墒牵]有看到他們想象的結局，卻因為搶救旅客，林若欣不僅沒有看到大海，最后突發(fā)心臟病倒在工作崗位上。小說最后是這樣的：“林若欣慢慢睜開那雙美麗的鳳眼，無力而又歉意地看著肖蕓慧，好像很乏很累，一個人在沙漠里跋涉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個可以休憩的地方;又好像剛剛實現(xiàn)了自己久遠的夢想，從一個令人神往的地方翩翩歸來。誰都沒料到，她竟輕輕笑了，欣喜地說：‘車長，我看到大海了，那海真大，海水真藍?。　笨吹竭@里，人們在滿懷敬意的同時，不得不長嘆一聲，對這位優(yōu)秀列車員充滿了同情！這種愛與惋惜的矛盾心理，正是作家跨越兩個世界塑造人物的結果，在讀者心愛的人物命運多舛之際，任何贊揚都顯得蒼白無力。我覺得，凡是生動感人的文筆都必須以真實生活為基本依托，由于這篇小說來自生活，作家又生活其中，所以讀起來如行云流水，似可觸，也可摸，給人可親可信的感覺，跳出了以往行業(yè)文學常常不可避免的形象抽象或人物不夠豐滿的洼地。也可以說，在撰寫鐵路題材的當代小說中，這篇作品的成功之處，值得我們?nèi)リP注和探索。

二

在解放戰(zhàn)爭的炮火聲中成長，經(jīng)過抗美援朝硝煙的洗禮，又在改革開放后快速發(fā)展的新中國鐵路，歷來有“高大半”的特點，即具有“高度集中、大聯(lián)動機、半軍事化”的優(yōu)良作風，具體到企業(yè)和職工層面，最基本的理念是：安全第一、鐵的紀律、堅守崗位、恪盡職守。或許本身就是老鐵路的緣故，在小說集里，這些傳統(tǒng)和理念表達得更加鮮明，鐵路的優(yōu)良作風也體現(xiàn)得更為深刻。作家往往選擇沖突和矛盾交織的關鍵場景，通過精心刻畫人物的心理、語言和行動，在再現(xiàn)干部職工敬業(yè)愛崗的過程中，塑造典型環(huán)境里的典型性格，使鐵路人的優(yōu)秀品質具象為令人敬仰的職業(yè)操守，升華為品格高尚的閃光行為，使之含有撼動人心的力量。

最有代表性的是短篇小說《有種送行，叫堅守》，從司機王志駕駛直達列車在深夜疾行開始，就一路牽動著讀者的心。當列車行至半路，妹妹突然三次打來電話，王志明知事關父親病危，卻因規(guī)章要求，不能在值乘中接打私人電話，而聽任手機在駕駛室里閃爍。因為他肩負著身后上千名旅客的安危，稍有疏忽，都會給列車帶來意想不到的風險。所以，他只能把不祥之兆壓在心底，強忍巨大的悲痛專心致志地操縱列車。這時機車突然發(fā)生劇烈晃動，王志沒有半秒鐘的猶豫，啪的一下把手柄打到低位，然后迅速向車站報告，從而避免了一起可能發(fā)生的嚴重事故，并保證了后續(xù)多趟列車的安全，得到鐵路局長的連夜嘉獎。可當他退乘之后，再沉重地撥通妹妹的電話時，妹妹大哭道：“爸爸走了，我看他合不上眼，想讓你送送他啊?！边@時，一聲長嚎才沖出王志的胸膛，他筆直地跪下去，朝著家的方向，慟聲喊道：“爸——你老人家走好，我在這兒給您送行了！”這篇兩千多字的小說，盡管篇幅短小，但蕩氣回腸，感人至深，它把司機王志為了旅客列車安全，寧舍親情，也必守紀律、堅守崗位的職業(yè)操守刻畫得淋漓盡致，用文學藝術的形象對鐵路職工的崇高品質做了最好的詮釋。

與此相似的是短篇小說《大火凡情》，這可視為堅守崗位的姊妹篇。小說講的是道口工郝梅芳近在咫尺的家中突發(fā)火災，孩子這時還在家里，情況萬分危急?？伤蛲娫捵尯⒆优艹鋈ズ?，任憑家里被大火吞噬，堅持不讓工友替崗，趕回去搶點東西出來，而是紋絲不動地守在崗位上，保證最繁忙時段的道口安全。這種“舍小家，顧大家”“道是無晴卻有晴”的動人場景，本身就是來自生活中的真人真事，經(jīng)過作家的藝術創(chuàng)作，又升為鐵路職工的縮影與代表，凸顯了鐵路人的責任意識與崗位擔當。

三

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鐵路人歷來臨危不懼，迎難而上，不畏艱險，勇于擔當，表現(xiàn)出對人民生命財產(chǎn)高度負責的精神，這是中國鐵路人的優(yōu)良作風，也是社會各界和人民群眾對鐵路行業(yè)的普遍贊譽。武汛曾經(jīng)是實踐這一作風的帶頭者和參與者，又是弘揚這一美德的忠實記錄者與創(chuàng)作者，所以，他的小說能夠抓住時代脈搏，追隨鐵路發(fā)展進程，把真實性和藝術性結合起來，讓故事性和文學性相輔相成;于平中見奇，由微中見著;既善于用金戈鐵馬、排山倒海的鏡頭表現(xiàn)重大事件，又不時在緊張之中穿插人間煙火、重溫兒女情長，使錯綜的局面出現(xiàn)耐人尋味的結果，在復雜的矛盾中留下點綿甜的余味。使讀者讀了他的小說之后，對重大事件和緊要關頭中的鐵路形象記憶猶新，對那些舍身忘我的身影久久不能忘懷。我覺得，這是小說集最可貴的一點。

那篇帶有紀實痕跡的中篇小說《生死轉移》，便是這方面的突出代表。這篇三萬多字的小說，鋪陳了整個抗洪搶險的宏大場面，其中先后出場的人物，叫得出名的就有數(shù)十個。他們?nèi)f眾一心奮戰(zhàn)在洪水中的身影，猶如一幅幅繪聲繪色的山水畫，把路局主要領導的堅定、剛毅，分管領導的沉著、專業(yè)，干部職工的率先垂范、一呼百應，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協(xié)調配合，以及部隊公安的英勇馳援、救民于水火，都寫得有血有肉、熠熠生輝，仿佛作家自己（也許就是）投身在激流險湍之中，與數(shù)以萬計干部職工的血肉之軀共同抵御洪水的沖擊。在作家的筆下，一名工務段的段長是這樣和職工奮戰(zhàn)的：他一把抓過工長劉大慶手中的撬棍，紅著眼眶，大聲激勵說：“河前工區(qū)的職工都是好樣的！段里工具已經(jīng)到了，我們再一起努力，無論如何也要保證鐵橋的暢通，大家伙一定要頂??！”話一落地，他和劉大慶就站到職工中間，帶頭端起沉甸甸的撬棍，勇猛出手抵住逼近的柴垛，運足力量往外捅。大家看到連段長都上了一線，知道今天不是魚死就是網(wǎng)破，身后再無退路。于是更加群情激奮，舍身忘我，大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悲愴。混戰(zhàn)中，一堆堆秫秸稈和樹枝被頂了出去，可更多的漂浮物又被強大的水流吸附到橋邊，逼近橋孔……

在武汛看來，一條條鋼軌銜接，靠的是螺栓和扣件;一顆顆肉心相連，靠的是萬眾一心的團結作為。所以在他眼里，沖天而起的不僅是驚濤駭浪，更有堅如磐石的信念。要戰(zhàn)勝萬流齊下的洪災，唯有組成齊心協(xié)力的堤壩！從這個意義上說，這篇小說也是詮釋新時代干群關系、旅乘關系、路地關系、軍民關系的一個窗口。在這兒，看到了作家對各方面的把握十分準確，對各種場面的轉換也十分到位，而且注重訴情于景，寄理于情，寓教于樂，這樣的小說，應是氣壯山河的群雕，真實干群關系的寫照，是最能打動人心，激勵干部職工的加油站。

此書還有一個有趣而又新穎的現(xiàn)象，即有三篇小說雖和全集有著相同主題、題材和創(chuàng)作意圖，但卻不是反映同一客體，而是反映公安人員的，這就是中篇小說《窗口內(nèi)外》和短篇小說《小所破事》《誰能管住?！贰Ｔ凇缎∷剖隆分?，銅山站鐵路派出所宋所長為了旅客的一袋蒜和農(nóng)民工的一個包，不厭其煩率地領民警上下協(xié)調到處尋找，直到全部找到了才把懸著的心放下來;《誰能管住?！分械蔫F路民警老莊與小劉，為了說服沿線農(nóng)民圈住牛，不讓牛上鐵道威脅列車安全，他們打破警種界限，主動進村入戶幫助飼養(yǎng)戶搭建牛欄，用“愛農(nóng)”換來農(nóng)民“愛路”?！洞翱趦?nèi)外》也是一樣，雖然是從打擊票販這個公安常見題材入手，但因為是圍繞“一票難求”的社會生態(tài)，追蹤解析了“網(wǎng)絡黃?！边@個新式衍生物的滋生與發(fā)展，真實反映了鐵路從傳統(tǒng)手工到網(wǎng)絡售票的曲折改革進程，所以全景式展現(xiàn)了全路上下為此付出的艱巨努力，展示了鐵路公安高尚的職業(yè)追求和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這些情節(jié)不一，人物各異，寫法多樣的小說，不僅體現(xiàn)了作家駕馭文字的本領，同時表明鐵路公安對維護鐵路安全運輸生產(chǎn)，保障旅客貨主權益，都具有重要意義。為此，這些鐵路公安小說，也是“人民鐵路為人民”的題中之義和鐵路題材小說的必然延伸。

讀罷此書，還感到一個最大特點，就是作家不僅有豐富的鐵路工作經(jīng)歷和生活經(jīng)驗，還善于從鐵路的人和事中，提煉出感人的材料來引導人們對新時代中國鐵路的認識，這就是武汛小說的魅力所在：厚積薄發(fā)，正如兩句古詩所表達的那樣：“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