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雨 航
(首都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北京 100089)
王陽明和朱熹雖然都認為“知止”是知止于至善,將“至善”看作是道德的極則,但他們對于何為至善卻存在分歧。朱熹認為,“理”是人們遵循道德規(guī)范和踐行道德行為的根據,即天理;同時“理”也是自然萬物運行有常的規(guī)定,即物理。“萬物皆有此理,理皆同出一原。但所居之位不同,則其理之用不一?!盵1]606要達到至善,需要不斷除欲袪蔽,格物致知。而王陽明則認為,朱熹將理與心二分,對至善的追尋則需要處處、事事、時時格物,因而未免瑣碎。王陽明認為天理就是良知,而理在心中,心外無理,追求天理就是致良知,也就是要止于至善,所以他說:“人惟不知至善之在吾心,而用其私智以求之于外”[2]212。王陽明主要從萬物一體的角度出發(fā),以心外無理向內尋求作為人倫日常道德規(guī)范和終極目標的至善,明德之極、至善之“發(fā)見”也就是良知。王陽明“知止”思想的德性旨歸就是要止于至善,以至善統(tǒng)明明德、親民的整體價值推斷。為了“知止”的德性實現,王陽明經歷了從“誠意”到“致知”的過程,并以知行合一從整體上統(tǒng)一“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一體并進地實現至善的終極價值目標。
“知”是對理性知識和德性的追求;“止”是指所當止之處,即是其所是、價值應當所在,人倫日常所要達到的目標;“知止”便是事事、時時符合禮儀規(guī)范,對終極價值目標了然于心、見之于行。從《大學》文本來看,“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禮記·大學》)“知止”也就是知道“止于至善”。所以,王陽明從心學出發(fā),認為至善作為心之本體,是人心向內尋求的最終目標。并且,從“三綱領”的價值推斷來看,至善是明明德和親民的極則,是明明德和親民的價值標準。在明明德和親民的體用之間,止于至善是體用的最終實現。
“知止”第一次連用出現在《大學》中:“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禮記·大學》)“知止”由“知”與“止”組成,“知”主要為“知道”“理解”之意,蘊含了不斷追求的生生之德,即對理性知識和道德價值的追尋?!爸埂痹凇洞髮W》中共出現了13次,多以“知止”和“止于至善”的組合出現。從詞源來看,《說文解字》中將“止”釋為“止,下基也。象草木出有址,故以止為足?!盵3]67也就是說,“止”在原初意義上指根本、立足之處。朱熹將“止”解釋為“止者,必至于是而不遷之意?!盵4]16也就是說,處在應當所在的地方不遷動,而這里的應當所處的地方也就是“至善”所在之處。所以,當止之處不是物理空間中的位于或運動的停止,而是表達了一種價值判斷,即一種道德性的應然。那么,“知止”的道德內涵就在于知止于至善,至善是知止的價值旨歸,而至善之所以能夠成為知止的價值定向,王陽明認為這是因為至善是心之本體和明明德、親民的極則,至善是良知,而良知只存在于心體之中,那么想要止于至善必然要向澄然無妄的心體尋求。
在何處求至善的問題上,朱熹認為“能知所止,則方寸之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矣”[4]510。王陽明據此認為朱熹將至善存于事事物物之間,需格物致知而漸次達到至善,這個過程未免煩瑣,且將至善置于外物中,有“義外”之嫌。所以,王陽明指出:“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卻是義外也。至善是心之本體,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處便是。”[2]2“知止”就是要止于至善,至善并不零落于萬物中,而是內涵于本體之心。而作為至善的本體之心并不是超越善惡的無善無惡,“至善是與不善相對的最高倫理范疇”,它提供一切道德法則根源[5]69。所以,至善作為本體之心,內心的一切意向和自身的行為都需向至善進發(fā),至善因其道德的至高性而成為終極價值旨歸,又因是心之本體存于心而需要內在發(fā)力。
那么,“知止”的工夫是否僅需在內心用力,而無須于事物中求至善?王陽明的學生鄭朝朔問道:“至善亦須有從事物上求者?”“且如事親,如何而為溫清之節(jié),如何而為奉養(yǎng)之宜,須求個是當,方是至善。所以有學問思辨之功?!盵2]3王陽明認為至善是心體,而純粹的心體合乎天理,至善就如同天理。那么只需要內在尋求至善,也就發(fā)現了天理,人倫日常之事皆合乎道,也就不需要向外格物求理。所以,只要發(fā)現心外無理,讓心體澄明無妄,那么自然會思量如何在“行”中把至善落實下來,此是以“善”攝“智”與“知”的取向,至善是根本力量,能感召智慧與知識,實踐智慧會服從、服務于德行至善[6]。因而,至善是心之本體,要想求得至善必然要內向用力,發(fā)現本心。
王陽明還從三綱領的整體出發(fā)來為止于至善進行價值推斷,并且他對“三綱領”的闡述是在對朱熹推斷進行批評的基礎上形成的。對于“明明德”和“親民(新民)”的關系,朱熹說:“言明明德、新民,皆當止于至善之地而不遷?!盵4]16朱熹認為人為氣稟之拘、欲望所蔽,不能明明德,則不能識得何為善,也不能做好事。所以,個人通過明明德,亦即經過“格致誠正”的修身過程復歸本體,并且人能夠推己及人,通過齊家、治國、平天下幫助他人實現明明德,這也就是親民。而至善就是明明德和親民自始至終的根本標準。但是,王陽明則認為:“明明德者,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體也。親民者,達其天地萬物一體之用也。故明明德必在于親民,而親民乃所以明其明德也?!盵7]799王陽明將明明德看作是“立其天地萬物一體之體”,而親民則為“達其天地萬物一體之用”,二者是體用一源的關系,所以要想明明德則必然要親民,親民是實現明明德的途徑。而又因明明德為“萬物一體之仁”,本身即已包含了親民的推人之愛。可見,王陽明同朱熹的明明德向親民(新民)推斷的區(qū)別主要在于:“朱子認為兩者是外在的關系,陽明則認為是體用一源的關系?!盵8]36
接著,從明明德、親民向至善的推斷過程中,王陽明同朱熹一樣將至善看作是明明德和親民的道德根據。王陽明指出:“至善者,明德、親民之極則也。”[7]799將明明德、親民貫徹到極致便是至善。并且王陽明將至善與良知等同,他認為:“天命之性,粹然至善,其靈昭不昧者,此其至善之發(fā)見,是乃明德之本體,而即所謂良知也?!盵7]799-800天性本身就是至善,昭昭清明,至善又是明德的本體,也就是良知。那么,事事、時時當以至善、良知為標準,這樣身可修、家可齊、國可治、天下可平,做任何事都要以至善為根本目標和標準。如果明明德不止于至善,那么就會飄忽不定,心體也就會虛妄空寂,自然胸中無家國之事,王陽明批評這是佛、道二家的流弊;如果親民不知止于至善,心中沉溺于一己之私的卑瑣之事,玩乎權術智謀,將惻隱坦誠之心拋棄,王陽明批評這是春秋五霸的卑劣行徑。這些都是不知止于至善的過失之處,所以明明德、親民必須以至善為規(guī)矩、尺度、權衡。在規(guī)范明明德和親民的過程中,良知和至善獲得了道德的最高標準,成為人們內心最為重要的法則,這條法則在實踐中又具有必然性和普遍性,“心與理的合一,同時展開為一個過程,這一過程既表現為普遍之理通過道德踐履逐漸內化并融合于主體意識,又表現為道德意識(心體)外化為道德行為,并進而通過道德實踐而實現社會人倫的理性化?!盵9]78在王陽明那里,至善不僅成為明明德、親民的極則,對主體道德意識進行規(guī)范,它還在具體實踐中指引倫常行為走向理性化。
止于至善是知止的德性旨歸,但至善之所以能夠成為終極價值目標,王陽明認為是因為至善本身就是良知,是心之本體。而良知又是天理,在道德實踐中表現為人所具有的是非之心,人能據良知進行道德判斷,并為人的行動提供價值準則。并且,從王陽明的“四句教”中,良知統(tǒng)攝有無動靜,而至善也正是在有無動靜間尋求?!案裰抡\正”“修齊治平”也就是致良知,而致良知就是知止于至善。
王陽明延續(xù)了孟子“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的“良知”“良能”思想,而良知就是指人的不依賴于環(huán)境、教育而自然具有的道德意識和道德情感[10]299。基于這種自然情感和道德意識,“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盵2]6所以,根據良知表現出的是非之心,人心中自然有道德意識,并且能夠將道德意識見諸行動,從而做到事事合乎至善。王陽明認為心中存有良知則有是非之心,良知是是非之心的道德來源,并引導是非之心在行動中實現,使得道德實踐合乎至善。他指出:“爾那一點良知,是爾自家底準則。爾意念著處,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瞞他一些不得。爾只不要欺他,實實落落依著他做去,善便存,惡便去?!盵2]81這也就意味著是非之心使得人能夠區(qū)分善惡,良知如明鏡,人面鏡能去除臉上臟污,而心面向良知則能夠讓內心中的惡意無處遁形。所以,良知為人提供了一面區(qū)分善惡的“明鏡”,給予了人區(qū)分善惡的自然判斷能力。
王陽明認為,人只要不欺瞞自己的心體、良知,就能夠區(qū)分善惡、去惡行善,朝至善行動。面對現實中存在的諸多惡行,他認為這不是良知的喪失,而是良知于心中被物欲蒙蔽。王陽明的學生于中說道:“只是物欲遮蔽,良心在內,自不會失;如云自蔽日,日何嘗失了!”[2]81王陽明夸于中聰慧過人以能識此理。“良知作為是非之心,是一種道德準則與標準”[11],這種標準并不隨著個體的主觀意志而隨意變動,它始終表現至善的“發(fā)見”,始終為人提供是其所是、理所應當的價值規(guī)范與引領。良知作為是非之心為人提供了區(qū)分善惡的道德認知標準,并且良知為個體的行動提供了道德動力,人憑借良知知善惡是非,也通過良知行善去惡。同時,人能夠時常內在反省,因行善而滿意,因作惡而羞愧。所以,良知作為是非之心引導人向著至善行動,良知是促成至善的內在動力。
王陽明在錢德洪與王汝中爭論“四句教”的本意時采取了中和的態(tài)度和立場,認為二者各有所長。所謂“四句教”即:無善無惡是心之體,有善有惡是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2]102。王汝中關注本體,認為既然心體無善惡,那么意、知、物也是無善惡的;錢德洪則注重工夫論,堅持“有善有惡意之動”,主張在意念中為善去惡,循序漸進地達到至善。通過二人的爭論可以發(fā)現,“四句教”中第一句“無善無惡心之體”講的是心體,是“無”;而后三句講的是工夫,是“有”??梢妼τ诹贾?,是有與無的統(tǒng)一,也是本體與工夫的統(tǒng)一[11]16。并且,從體用關系來看,“無善無惡心之體”表現出了心體的至高性、超越性,是先抽象地陳述一個潛隱自存的本體,這個本體(是心體,亦是性體)是道德之根、價值之源,這當然是純粹至善的[12]103。心體超越了善惡對立,表明了心體即良知不落入善惡對立的爭斗之境,心體也自然不為善惡爭斗所煩擾,表現了心體的純善、超越,一種不滯不留,不有不障,是人的一種理想的精神—心理境界[5]190。心體在有無之間實現善惡的統(tǒng)一又超越善惡,這種境界是一種超脫世俗倫理的純善,是一種超越境界的至善。對這種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的追求正是“知止”的目標,而心體自然也就是良知,它指引人們走向至善境界。
王陽明又從體用之間的關系來說明良知是動靜的統(tǒng)一。他說:“心,無動靜者也。其靜也者,以言其體也;其動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學,無間于動靜?!盵2]155他認為心體(良知)是動與靜的統(tǒng)一,并不偏向動或靜。靜是就心之本體而言,此時心靈整體處于寂然安定的狀態(tài),不為欲蔽;而動則是就心之用而言,心之用是常態(tài),但如果意念擺脫心之本體而隨意游動,那么心體整體的安定狀態(tài)被打破,則會產生惡。所以,王陽明認為,要達到至善境地,就需要維持心體整體的安定狀態(tài),使意念跟隨純善心體而動,進而產生善知、善行,最終實現至善。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八條目”)是達于至善的重要途徑。王陽明不贊同朱熹將“格物”為修身之首、“八條目”各自落實的見解,而是主張“格致誠正”“修齊治平”都只是修身一事,亦即“致良知”?!吧w身、心、意、知、物者,是其工夫所用之條理,雖亦各有其所,而其實只是一物。格、致、誠、正、修者,是其條理所用之工夫,雖亦皆有其名,而其實只是一事?!盵7]801對于“外王”的“齊家、治國、平天下”,王陽明多將其歸為修身一事,“外王”以“內圣”的修身為本。他認為身、心、意、知、物并非五種不同的東西,而是關切人自身道德發(fā)展的同一種東西,亦即良知在現實中的不同表現。那么對于具體的道德實踐而言,雖然有不同的形式,如格、致、誠、正、修,但總體而言都是修身一事,而修身、致知本身就是致良知。王陽明認為格物致知只是致良知的具體途徑,它并非像朱熹為達到天理事事、時時、處處格物求知,而是“正物”。所謂“正物”亦即“正事”,王陽明認為意之所發(fā)是因有事,而意的對象是物,人不能隨心所欲地改變物,但是可以控制自己的意念,從而正事使得意念歸于至善。那么,格物似乎也就是誠意,即改變和控制自己意念,不為物動、不為欲遷,時時居于良知,止于至善。對于“正心”,王陽明則認為心無正無不正?!肮视奁渖碚撸卦谟谙日湫囊?。然心之本體則性也。性無不善,則心之本體本無不正也。何從而用其正之之功乎?蓋心之本體本無不正,自其意念發(fā)動,而后有不正。故欲正其心者,必就其意念之所發(fā)而正之,凡其發(fā)一念而善也,好之真如好好色,發(fā)一念而惡也,惡之真如惡惡臭,則意無不誠,而心可正矣。”[7]801他指出心順從天性,而天性沒有不善,心也就無需正,只是因為意念發(fā)動以后才有不正的情況,所以正心只是正意念,而如果意誠則無需正心。
由此可見,王陽明將“八條目”歸為修身一事,修身就是致良知,使得心體復歸安定澄明,意念發(fā)動皆為善,那么行事則合乎道義,止于至善。
王陽明認為圣人之心清凈無瑕,自可以止于至善,但于常人而言,“如斑垢駁雜之鏡,須痛加刮磨一番,盡去其駁蝕,然后纖塵即見,才拂便去,亦自不消費力。到此已是識得仁體矣?!盵2]126一般人難免為欲望侵蝕人心,所以需要重新識得仁體,也就是“指在心上作刮磨的功夫,此功夫能將心上的斑垢駁雜去除干凈,便是識得仁體,此后才染纖塵,拂之便除,不費力氣。其所謂識得仁體既是恢復心之本體。”[13]186所以要想恢復心之本體,實現至善,則需要以格物修身來誠其意,內向尋求以致良知,整體上知行合一,將意識與行動結合,一體并進,止于至善。
王陽明止于至善的工夫經歷了從“誠意”到“致知”的變化,在“誠意”階段主要是針對朱熹于事事物物上格物致知來進行詮釋的。王陽明反對朱熹格天下物的主張,而認為應當在心上下功夫,并將格物理解為“為善去惡”,即“為善去惡是格物”,而“格物”也就是指“成就道德人格的具體實踐過程,是一種精神鍛煉和道德努力的修身基本工夫?!盵14]所以,王陽明反對朱熹將格物看成是人的道德目的本身,而應該是成就人性、復歸心體的重要工夫,認為朱熹將格物過于拔高,而忽略了格物背后的道德意圖。并且王陽明認為將理懸擱于外物,格物容易造成理格不盡、知行不一和理與心割裂的問題。因此他主張為善去惡的工夫要在心上做。
在心上做的首要工夫就是“誠意”。王陽明指出:“為學工夫有淺深。初時若不著實用意去好善惡惡,如何能為善去惡?這著實用意便是誠意?!盵2]30王陽明將誠意作為止于至善的首要環(huán)節(jié),并將格物與誠意相統(tǒng)一。誠意即真誠用意,其實質是在道德實踐的過程中為善的意志自律,是德性的意志品質。王陽明認為,意之未發(fā)是無善無惡、心體安定,意發(fā)后才有善惡,所以誠意是誠將發(fā)的意念。只有意念保持真誠,才有培養(yǎng)德性品質、成就道德人格的動力和目標,格物的努力才不會失去方向。所以他主張“誠意”在“格物”之前,但也離不開“格物”?!啊洞髮W》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個誠意,誠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誠意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為善去惡無非是誠意的事。”[2]34如果誠意沒有格物的為善去惡的工夫,那么意則始終處于待發(fā)的狀態(tài),唯有格物的道德實踐才能使得誠意落實,誠意所期望達到的理想人格和至善境地才能得以實現。因此,實現止于至善需要以誠意為中心,以道德意識推動道德行動;并且,誠意也需要格物將道德意識貫徹和實施,將道德認知和道德行為相統(tǒng)一,這樣王陽明實質上“唯是將朱子分為致知與誠意二事以說之者,合之為一事以說之?!盵15]240
王陽明經過數年的鉆研,將為學修身、止于至善的工夫從“誠意”轉向了“致知”。他認為《大學》的主旨不再是誠意而是致知。“吾心良知既不得擴充到底,則善雖知好,不能著實好了;惡雖知惡,不能著實惡了,如何得意誠?故致知者,意誠之本也?!盵2]105王陽明將致知看作是為學的第一要義,是所有工夫中最為重要的內容,以致知為致良知。對于致良知,王陽明指出:“致者,至也,如云‘喪致乎哀’之‘致’。《易》言‘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也?!轮普?,非若后儒所謂充廣其知識之謂也,致吾心之良知焉耳?!盵7]802他將“致”解為“至”,這首先表現出良知、至善需要擴充,不斷地充實;其次良知需要擴充到至極處,因為良知本身即為至善,良知的內在要求就是要止于至善;最后道德行動是致良知的內在要求。他說:“‘致知’之必在于行,而不行之不可以為‘致知’也明矣?!盵2]44可見,在王陽明那里,所謂致良知就是指人應擴充自己的良知,擴充到最大限度,另一方面是指把良知所知實在地付諸行為中去,從內外兩方面加強為善去惡的道德實踐[10]301。
致良知的工夫同樣需要道德行動,但王陽明強調這種行動是在心上下功夫。因為,人本身就先天具有良知,這種良知本身給予了是非之心、惻隱之心,人能夠根據良知給予的道德意識和知識來指引行動。所以,關鍵在于將心中的良知發(fā)用出來,而王陽明的知行本體是合一的,有知的內容則必然有相對應的道德行動。那么,對于知而不行的人來說,則是本心有所蒙蔽,那么則需要反求內心,拂去心體上的塵埃,使得心體澄明安定。對于一般人來說,知行本體的同時發(fā)用無疑是非常困難的,所以王陽明晚年強調知行工夫的合一,善的意念發(fā)動時則需要善的行動跟進。那么,整個致良知的過程就是不斷向內尋求善,復歸心之本體、止于至善的進程。
王陽明認為,止于至善要得以實現,不僅需要意念動力、至善知識,同時需要實踐行動,更為重要的是知行是一體的,知行本體包含著真知和必能行。他說:“知之真切篤實處,即是行;行之明覺精察處,即是知:知行工夫本不可離。只為后世學者分作兩截用功,失卻知行本體,故有合一并進之說?!盵2]37知行是合一的,而要想實現至善,必然需要知行合一并進。王陽明批評朱熹的知行觀因心與理的割裂而造成知與行的分離,指出這種做法無法真正進入至善境地。他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盵2]4知和行不是割裂獨自存在的,知是行動的意念前提,意念發(fā)動則行動開始,沒有意念的行動就像行尸走肉;行動是意念的實踐,行動使得意念真正實現,沒有行動的意念就像空中浮云。
王陽明主張以知行本體合一并進來實現至善,而這一實現是從心體中開始的,心體是意念發(fā)動的地方,從心體出發(fā)的意念是純善的。他說:“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fā)動處,便即是行了。發(fā)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盵2]84-85所以意念發(fā)動之處行動也就開始了,就是因為知與行是一體的。并且,在意念發(fā)動之初,意之將發(fā)時如存有不善,那么將這種不善的念頭徹底根除,不善的行為也就不會產生,為善去惡的行動也就達成。意念和行動的純善使得行為的結果必然為善,最終朝向止于至善的境地奔去,止于至善的終極價值目標也就得以實現。
盡管王陽明的“知止”思想在本質上是唯心的,且在邏輯上存在瑕疵,但其對“知止”道德內涵的系統(tǒng)闡發(fā),特別是關于良知的道德情感力量和知行合一的實踐要求的詮釋和強調,在當時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而且至今仍閃爍著德性的光輝,對于提升公民道德修養(yǎng)、構建和諧人倫關系以及穩(wěn)定社會秩序等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王陽明對“知止”思想的闡發(fā)展現了“至善”作為德性之極則的價值力量,彰顯了“至善”作為終極價值目標的德性光輝,對于發(fā)掘德性力量和價值功能以推動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加強個人道德修養(yǎng)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一方面,知止表現了至善獨特的道德價值,至善作為人類共同的價值理想,表現出德性的完備、人倫的和諧、至福的一致和理想的道德境界。所以,人們對至善的追求有助于社會的道德進步,在追求至善的過程中嚴于律己,不斷提升個人道德修養(yǎng),提升道德境界,以達至道德理想,成就道德人格。另一方面,知止表現了人類對道德進步的不懈追求。人類文明取得進步的重要向度就在于人類不滿足于當下的道德狀況,不斷地正己以成人。王陽明的“知止”通過“明明德”和“親民”來達成的思想,對于我國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具有一定的借鑒作用,我們需要加強社會道德認知,培養(yǎng)公民道德品質,促進現實道德實踐,同時樹立和堅定公民的道德意志,堅持不懈地追求和實現道德的進步。
王陽明認為“知止”也就是“致良知”的過程,而“致良知”是發(fā)明本心、復歸良心本體,不斷端正內心道德情感,并將情感發(fā)用的過程,這有助于以仁愛、惻隱的道德情感強化新時代公民道德情感,推進情感認同,促進人倫關系和諧。王陽明說:“蓋天下之事雖千變萬化,至于不可窮詰,而但惟致此事親從兄、一念真誠惻怛之良知以應之,則更無有遺缺滲漏者,正謂其只有此一個良知故也?!盵2]74即同親人相處要真誠,以真心相對。我們在社會交往中也應該真誠對待他人,不弄虛作假欺騙良心。當今市場經濟的發(fā)展使市場經濟的思維模式進入了人倫交往中,消費主義、拜金主義等沖淡了情感聯(lián)系,而“致良知”的工夫可以擦拭本心,除去道德情感中欲望的遮蔽,打破符號化交往對倫理關系的掣肘。同時,“致良知”有利于惻隱之心的發(fā)用,激發(fā)公民友善之心,這對于解決旁觀者道德冷漠問題大有裨益。所以,“知止”的過程同時也是道德情感發(fā)用和強化的過程,這對于強化人倫關系、解決社會問題具有積極意義。
王陽明強調“知止”中知行合一的重要性。王陽明從知行本體的角度說明了知與行是一體的,并且強調知止更需要去踐行,這對于我們樹立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及維護和諧社會秩序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對善德的探究和踐履有助于促進全社會的價值共識的形成、價值認同的強化以及文化自信和文化軟實力的提升。同時,豐富道德知識和加強道德實踐是統(tǒng)一的,是互相促進的,價值共識和道德理念更為重要的是要貫徹到具體實踐中,提升公民道德修養(yǎng)水平不僅需要道德規(guī)范、道德原則,更需要道德行動?!缎聲r代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指出:“堅持提升道德認知與推動道德實踐相結合,尊重人民群眾的主體地位,激發(fā)人們形成善良的道德意愿、道德情感。”[16]凝聚價值共識、踐行共同價值理念、發(fā)揮道德力量、化解矛盾沖突、進行和諧對話等,有助于促進和諧社會建設,對于當今國際合作及和諧交往也具有重要意義。只有在強化公民道德修養(yǎng)和廣泛達成社會價值共識的基礎上,我們才能在全社會提出共同的價值目標,進而凝心聚力付諸行動。而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面前,凝聚共識、相互尊重、互相了解等對于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共同發(fā)展顯得尤為重要。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盵17]16當今世界應當將為人類謀進步、為世界謀發(fā)展作為共同的價值目標,并且尊重差異,尊重和兼顧各方利益和訴求,互相合作,共同發(fā)展。
總體來看,王陽明知止思想是在對朱熹知止思想批判的基礎上形成的,王陽明認為朱熹于事事物物上尋求善而格物致知的主張使得心與理相割裂,不僅會導致善的知識難以格盡,還會使得知與行相分離。王陽明將至善看作良知,止于至善的行動就是致良知,良知是純粹的本體之心,從心體中發(fā)出的意念必然為善,但意念已發(fā)后存在著不善的情況,所以需要在心上下刮磨的功夫,恢復本心。王陽明在論恢復本心的工夫時經歷了從“誠意”到“致知”的轉變,但他仍將知行合一作為最為重要的工夫論,主張合一并進實現萬物一體之仁,止于至善。但將“良知”看作是至善,此“知是”否為《大學》中“知止”之“知”仍存疑慮,如劉宗周認為:“自是陽明教法,非大學之本旨,大學是學而知之者?!盵18]397所以,王陽明的知止思想存在著理論缺陷,但瑕不掩瑜,王陽明對知止思想的闡發(fā)不僅具有重要的思想史意義,而且對于當今社會的價值觀建設也具有積極的啟發(fā)和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