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故鄉(xiāng)

紫藤晴兒

不知羞于表達，還是太急于表達，或許要失語一會兒，一小會兒，方才可以打開一些贊美之詞。或者我的心需要回到來時的高鐵上重尋那些瞬息萬變的事物，才可以契合著一些感念，與一株原野的向日葵抬高著信仰。是啊，迎面而來的幸福都有各自的長調(diào)，只是歌吟一定不夠，我需要寫下來。

去確信那些無疑的地點，位置。我是坐在魯迅文學(xué)院402房間，北京朝陽區(qū)文學(xué)館路45號魯迅文學(xué)院。這里與我的故鄉(xiāng)隔著的究竟是什么呢？有多少重山，多少條路，多少條河流，甚至多少棵樹，多少棵莊稼呢？再細微到多少片秋天的葉子。在這些碎片的辭藻中，我喜歡用更細微的詞來具象著我和故鄉(xiāng)的遠或近。故鄉(xiāng)已遠，大海慣常在它的秩序中，翻滾著不同的人間煙火。我透過窗看不到那么遠，只能感應(yīng)著水聲中的浩蕩和那些起伏的波浪，以及群山中飄浮而來屬于故鄉(xiāng)特有的蘋果甜膩氣息，我感召著它們，也在感召著生活的一切巨變。我是坐著高鐵來到北京的，早晨8：05出發(fā)11：58就到了北京。瞬息之間的快讓時空覺得狹小了許多。高鐵的路徑應(yīng)該有多少公里呢？我不想去查找數(shù)據(jù)，但我時刻感覺到我在高鐵的座位上抱緊著不是一條路的具體，一片山野的不同季節(jié)，一個盛世的不同側(cè)面，而是在時間的蛻變中的生生息息。我應(yīng)該從我最初的記憶中打開它，來認識世間我看到的不同變化。

一列高鐵疾速地奔跑在想象之外，那些抒情的語調(diào)似乎跟不上它，那就請一顆心返回那些慢中，一點點梳理世間的得到。

如果需要讓一顆心坐著高鐵再返回去，我就要返回我從小生活的農(nóng)村，站在村口去張望這個世界。我可以是3歲的我，也可以是8歲的我，12歲的我……以及現(xiàn)在的我。不同時期的我都在對這個世界充滿著好奇和期待。只是很小的時候我不知道如何去說，但它們存在心靈的某處。

不同的我對時代有著不同的理解。只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嘴饞的女孩子，小時候最喜歡的是村子里有親戚辦喜事，只要聽大人們說了，我的腦子里就會出現(xiàn)幾碟小菜。那時，是我吃過一次就記住了。母親拉著我的小手去鄰居家做客，我好像還沒有火炕那么高，但這并不影響我記住了那個時候我想要的東西是什么。我是特別急于上炕找一個好的位置準備去大干一場的。把餓得很癟的肚子吃圓了。也不是平時吃不上飯，是從來很少吃過那些好吃的啊。只是我每次總會被母親掐得腿上有青，當時很疼，現(xiàn)在想起來也是火辣辣的。但我疼著也要去“搶”一些好吃的，就是我的動作會比大人還快，特別麻利地用筷子。每上來一個小菜我就會把我的小碗放上幾筷子，特別是涼拌的豬肝和白菜心那些鮮香還可以從記憶的縫隙冒出來。只是現(xiàn)在我不想吃豬肝，也不想吃豬肉。喂養(yǎng)太好的生活我也會胖了一些。只是我好想抱抱那個3歲的我，5歲的我，還有我那潔白似雪的小白牙齒。一個農(nóng)村小孩的所有欲望我現(xiàn)在都可以用一列高鐵送來。想吃什么呢，我去買，買給那個小小的我，還有和我一樣大的小朋友。那么容易的事，只是那個時代大家都在咀嚼著同樣的菜根。如果我寫著寫著流淚了，我是向幸福低下了頭，向小康社會致敬了許多次。

其實也不是我喜歡搶菜的，因為還有沒有來的小朋友，她們的家長總是會把許多的菜夾到自己碗里也不舍得吃多少，各種各樣的菜都要放上一些。最后宴席結(jié)束時還要把整個碗里的菜都裝到一個塑料袋子拿回家給她們的孩子吃。我自然要和她們搶，我的母親好面子不讓我這樣。但我總是不聽。我從小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孩子。寫到這我又笑了，那是對童年生活的一種叩問吧，我從不懷疑自己的想法。抱著初心，我也可以從3歲開始就知道什么是熱愛，什么是向往。

坐在魯迅文學(xué)院402的房間與那個3歲的我很遙遠了，但同樣的舌頭，同樣的味蕾，都在品嘗著不同的生活，吞咽著歡喜。

光透過玻璃窗，我知道外面暖陽高照，魯院的院子幽靜著文學(xué)之光，文學(xué)的搖籃我也不確定放進一些什么，是寫一些詩歌還是散文呢？還是我沒有寫過的小說呢？只是請允許我在這里先把一些舊事重提才能不辜負于愛，和那個我，以及幸福萬變的小康生活。

一個人沿著幸福走了很遠，還要再走回去牢記著清貧，我想那樣我會更懂得一粒一粟的意義。記得我去鎮(zhèn)上的中學(xué)上學(xué)，要帶著飯去。同學(xué)們條件不一，有的拿著饅頭就大大方方的吃起來頗覺得自信。我每次吃飯總是發(fā)愁，母親很少會給我?guī)习尊z頭，最好的時候用地瓜和白面和在一起做成地瓜餅。地瓜餅顏色略深，不是很黑，就像二麩面的顏色。我還是很喜歡帶上這種飯去上學(xué)的，吃起來很甜。如果同學(xué)來瞧見了，我就說這是用地瓜做的才這樣的顏色。最打怵的是母親直接給我放幾塊地瓜，這樣吃起來也唯唯諾諾的，也不知道是虧欠了誰什么，總是覺得抬不起頭來。一個小姑娘似乎想多了嗎？我也不知道。最不好的還有母親給我?guī)е衩罪炞?，這樣的飯我會餓著肚子不吃的，實在羞于見人了。吃起來也是不好吞咽，覺得又涼又硬。即便學(xué)校給學(xué)生熥飯我也是不想把這樣一個飯盒扔到那個筐里。大多數(shù)同學(xué)也是拿著這樣的差不多的飯，只是我總是會默默被這些事困擾著。后來我也和教書的父親在一個學(xué)校，他讓我和他一起去辦公室吃飯，這樣我可以和父親同吃一份菜，再把母親給我?guī)У娘堃黄鸪粤?。父親總是吃地瓜和玉米片片，讓我吃饅頭。不管誰吃那個地瓜和片片我總是覺得不舒服，心里沉沉的。父親拿著玉米片片吃，還邊吃邊和另外的老師說話，我就一直低著頭吃東西，膽怯的什么也不敢看。我怕看到別的老師會不會笑話父親吃玉米片片呢?？傊恳淮纬燥埖男那橄窈戎臎鏊瑳龅搅松眢w的某年某月。至少有一年的初中生活我和父親總是這樣摻和著吃。一個時代的鍋好像壓在我小小的身子上，但我竟然想不清楚什么時候母親為家里做的主食都變成了面食了。想到了這里竟然模糊了起來。在學(xué)校每次和父親一起吃飯從沒有浪費過一個菜葉子，父親還要把菜湯和我一起分了喝?，F(xiàn)在想起來喝菜湯固然好，我正是長個頭的時候，以至于1.65米的個子在女生里算是高的在那個時候。父親單位的食堂有時也會改善生活做一些包子，里面放著肉和白菜、大醬拌的餡料。我每次吃得很自傲，得到的好像一種尊嚴一般。包子的油流到手上似乎都舍不得把那些香味擦去。我也在想怎么樣能讓父親多領(lǐng)一些包子回家給母親和妹妹嘗嘗。如果是小的包子父親也會省下兩個讓我晚上回去帶給妹妹吃。如果是大的包子就不能帶了。為此妹妹總會喜歡翻我的書包，看我能不能帶回一些好吃的。如果有她自然高興得很，如果沒有她就會不樂意地走開?，F(xiàn)在想來那個年月需要東西是很多的，但能讓我記住的還是這些。好像我的舌頭就是很饞，才會有那么多的味覺，把生活的苦樂都仔細的嘗著，不忽略一個小的事物。

父親為了改善生活就更為勤勞許多，父親放假會去山上割草，他要專門割那種草，長得又直又高的那種。我不知道叫什么專業(yè)的名字，父親一天割上200斤放在村頭的場院上晾干了，然后再用小耙子把草葉整理好，沿著草從上往下梳理，把多余的葉子去掉，光要整齊的草桿。曬干了一車父親就會推到縣城賣掉。父親會一路小跑跑回來的，他的衣服總是會濕透了。但少不了車把上掛著兩條咸鲅魚，魚在車桿上搖晃了一路，我的心好像也在家跟著動蕩，就等父親早點兒回來吃魚。魚很咸的，魚身上會有厚厚的一層白鹽，這是經(jīng)過太陽暴曬后的，如果有錢可以買好多放起來也不會壞掉的。父親每次就買來兩條，先吃一條，另一條母親用繩掛在門框的釘子上。母親會先把第一條的一半剪下來放在玉米葉子上包好，用草葉纏緊，然后再在灶臺的火堆里燒熟了給我吃。能把魚燒到冒油，滿屋里都是這個魚香味，誰路過我家的周圍都能聞到?，F(xiàn)在一想起來依然會覺得那樣的魚非常好吃，如果咸了我就吃口玉米片片，又不會覺得片片難咽，父親總是說咸魚可以用來下酒，片片當飯又頂飽，這樣的生活他十分滿足，我想那也是父親給我的最幸福的時刻。

直到現(xiàn)在我也覺得魚好吃，只是它不會再是那個時間的魚，也不會從那個時間游向現(xiàn)在的魚，但它留在我的味覺之中等同于我和母親去吃宴席吃過的那種扣肉的迷人。當我停在那條魚的眼睛中看那時的年月，世界很矮，天空很矮，我的欲望也是很矮的。

我的一雙腳走了多少路呢？基本還是在我的那個村子，那個鎮(zhèn)上，去過幾次縣城在我上高中之前。我見過的車也只有極為熟知的那些了。拖拉機、面包車、卡車……在一片土路上跑。好像跑不了多遠那些車，那些人一定都會回來的。但路有一天不再是土路了，車又多了許多種。生活的變化我沒有準確于某一天的記錄，但一定會記住了那些幸福感。有一天我們家里也買來了一輛三輪車，村里的很多人都來圍觀，聽到三輪車的轟轟響，每個人的心里也在興奮著。特別父親坐在車上很神氣，他不說話只是聽著車響起來，吊著嗓子笑著咳嗽，好像要說些什么又不去說些什么。得意的樣子應(yīng)該與幸福有關(guān)，與生活的變化有關(guān)了。村子里也不只是我家有了三輪車，連續(xù)幾家人都有了。這樣方便了許多，特別每逢趕集大家都會集中用一家的車去趕集，人們坐在馬扎上，像有了一個位置，在車上張望著路的兩邊。就算目光空洞了一些，我想他們的心里也裝著幸福。

幸福一定是縱橫的排列，它不僅僅是某一方面，我能說得清楚是，我們的鎮(zhèn)上后來全部統(tǒng)一種蘋果，家家戶戶有了自己的優(yōu)質(zhì)蘋果園。之前的普通蘋果全部改良，統(tǒng)一的紅富士蘋果。幸福在枝頭上開花。開花、結(jié)果從一個春天到一個秋天。大地的福祉正走在了小康的征程中，我一定是那個受益的人。記得我去煙臺上學(xué)時父親賣了一車蘋果給我交的學(xué)費。世界的遠和近也可以從一棵蘋果樹開始。一個人的夢想也可以從一朵蘋果花開始。我從不局限于做夢的，夢的囈語我也要掉進甜蜜的事物中。因為生活不再有苦厄和疾苦了。

如今要如何陳述生活的廣袤幸福呢，我又要貼著高鐵的窗口對著世界發(fā)呆。美沖擊著視線。從故鄉(xiāng)的小鎮(zhèn)開始就有了高鐵。樓宇高過了目光，它會有讓你看不到的神秘，鄉(xiāng)村振興，我會認不出過去的村落，那些普通已經(jīng)悄然不在。湖水的鏡子它營造著青山綠水，金山銀山。當我要把每一個村子都用文字畫像，飽滿的筆墨也不夠?qū)懗鏊耐暾??？偸菚p薄于那些奮斗和過往。

但我一定要說出那些經(jīng)歷，十月的秋天北京的香山還沒有去過。他們說那里很美，但一定要等到楓葉紅了，霜打的楓葉讓葉子有了更深層的顏色，取悅于心的都是愛。我在想故鄉(xiāng)的秋天一定會是蘋果掛滿了枝頭，光亮的人間神仙在也注目。漿果釀成了酒，我有了歸鄉(xiāng)的醉意。那里有一條河流叫莢河，它時刻流向大海的中心，晝夜涌動著一方水土的富庶。

今天上午一直就在屋子里沒有出來，好像我的心在故鄉(xiāng)的維度敘舊，身體又靠在魯迅文學(xué)院402的椅子上接納著魯院給我的幸福饋贈。據(jù)說今天的午飯?zhí)貏e豐盛，南北的口味都有。人間的美食這里都有。味蕾歸位，我的愛會更多了。小康的生活不是我一個故鄉(xiāng)，也不是你一個故鄉(xiāng)，而是整個祖國。

如果我借用大海的語境，我的愛和熱愛收放在祖國的版圖之內(nèi)，也擴張在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