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龍
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關于“物件”的描寫多如牛毛。《西游記》里各路神仙妖怪的法寶、《水滸傳》里放倒英雄好漢的蒙汗藥、《三國演義》里兵家必爭的糧草、《紅樓夢》里令人眼花繚亂的家什擺設、《荷馬史詩》里的特洛伊木馬、《圣經(jīng)》里的諾亞方舟……都是“物件”。我們若將目光聚焦于短篇小說或者小小說,也不難發(fā)現(xiàn)“物件”的影子:《搜神記》中的《莫邪劍》、宋人筆記中的《金燭》、馮夢龍的《蔣興哥重會珍珠衫》、莫泊桑的《項鏈》、歐·亨利的《最后一片葉子》等等都是標題中就突出了“物件”,可見物件在短微小說中是不可忽視的一種存在。因此,我們就來探討一下小小說中的“物件”及其藝術可能性。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與動物的最大區(qū)別是人會制作并使用勞動工具。勞動工具可以說就是一種物件。從這個角度而言,作者在作品中關注“物件”是一種必然。實際上,在作品中出現(xiàn)的“物件”可以是天然的,也可以是人為的。但在作品中,不管這個物件是天然的還是人為的,物件的出現(xiàn)必然是作者主觀能動性的一種創(chuàng)造。比如,作者在作品中對一個天然物件的描寫,有一個從“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到“手中之竹”的復雜的主觀加工的過程。而對一個人為物件的描寫,更是包含了諸多的想象、聯(lián)想、情感、靈感等因素。所以這些物件便有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藝術可能性,在文藝理論中,我們一般稱之為“意象”。
小小說由于篇幅字數(shù)的限制,對“物件”或“意象”的描述如同對人物的描述一樣,不可能如中長篇小說那么細致。但從小小說的情節(jié)結構和人物塑造的角度而言,“物件”或“意象”的藝術可能性大致有以下幾種情形:
第一種情形是某個意象貫穿小說全文,成為小說敘事的情節(jié)線索,折射時代環(huán)境,刻畫人物形象。希尼爾的《壽司》、艾禺的《風箏》分別以壽司、風箏為題并貫穿全文?!皦鬯尽边@一意象表現(xiàn)出老少兩代人對歷史的不同態(tài)度,“風箏”這一意象則表現(xiàn)出不同時代兒童的樂趣相同,但社會貧富差距依然存在的客觀事實。林高的《花事》以一盆假玫瑰花貫穿全文,通過對待假玫瑰花的不同態(tài)度刻畫了愛假花的女上司、T、J和愛真花的W兩種類型四個人物形象;《空椅子》通過對待去世后奶奶留下的一張空椅子的不同態(tài)度,刻畫了家中老大、老二、老幺三個不同的人物形象。佟暖的《門里有人》以不同形式的門(木門、鐵鎖門、防盜門、自動門)來反映時代變化以及門后人的心理變化,物非人非之感油然而生。希尼爾的《角色》則以“他”擔任抗日電影群眾演員時,技巧性地俯身向下避免踩傷卻無法忘卻爺爺當年屈死的眼神這一瞬間意象來折射新加坡時代日軍的殘暴與“他”因此所形成的條件反射。
第二種情形是某個意象或多個意象在小說敘事過程中突然出現(xiàn),成為小說情節(jié)變化或結局突轉的道具。艾禺的《最后一次》中,在母親彌留與見證末班火車進站的歷史性一刻之際,他在妻子和孩子的強力要求下選擇開車去火車站。當見到火車進站的剎那,他猛然想起七歲那年母親第一次帶他在這里搭火車探親的情形,便義無反顧地去見母親。在這篇小說中,“火車站”這一意象是貫穿全文的線索和矛盾沖突點?!盎疖囘M站”這一昨日重現(xiàn)的意象促使他改變行動,情節(jié)發(fā)生變化,結局隨之突轉。《風箏》中,“用玻璃線割風箏”這一意象不僅是小說的伏筆,更是小說中爺爺原諒男孩的原因。因為爺爺小時候也曾用過這種方式割人家的風箏換錢。通過這種看似程式化的往日重現(xiàn)的意象,小說實現(xiàn)了歷史與現(xiàn)實的虛實相生,擴大了小說的敘事容量。蔡志禮的《報喜》通過打火機、香煙等意象層層鋪墊,實現(xiàn)情節(jié)的反轉,刻畫了一個表里不一的“全國反吸煙聯(lián)盟中央委員會”主席形象。黃興中的《七里香》以七里香為道具,引出老陳年少時的一段往事,導致陳太太吃醋,又以茉莉為道具消解陳太太的醋意,實現(xiàn)結局突轉。希尼爾的《買棺》中,棺材店訂棺材送紙扎寶馬,麥哥為阿公定做棺材后卻提出不要寶馬而要三輪車。三輪車這一意象在結局出現(xiàn),不僅與前文奢華的棺材和陪葬品形成對比,更是巧妙牽出老一輩華人來新加坡謀生的艱辛歷史,讓人在今昔對比中感慨歷史的滄海桑田。《流言》中,阿嬤的兒子去世后,后輩因不會閩南語無法與之溝通,只能依靠菲傭希蒂傳話。阿嬤去世后,“我們”不僅想學閩南方言,更希望去希蒂的故鄉(xiāng)巴厘島學習閩南的家鄉(xiāng)菜譜。閩南家鄉(xiāng)菜譜這一意象在結尾的出現(xiàn)表明“我們”在新加坡失去的不僅僅是家鄉(xiāng)的語言,還失去了更多的傳統(tǒng)文化,同時也表現(xiàn)出年輕一代新加坡華人的“尋根”意識。
我們在這里推薦的是王奎山的經(jīng)典作品《紅繡鞋》。《紅繡鞋》選取麥苗出嫁前去看前男友貴的娘七嬸這件事展開敘述。通過麥苗和七嬸的對話,我們知道貴在部隊犧牲了,平時都是麥苗照顧七嬸。麥苗在出嫁前見七嬸的所言所行表明她早就視七嬸為“娘”,而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她和貴二人的愛意情濃。但在七嬸將麥苗推出門外,回到西邊屋子看到貴遺像前的紅繡鞋時,小說前文鋪墊積蓄的情感達到高潮。小說結局因這突然出現(xiàn)的紅繡鞋顯得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麥苗重情重義的形象也因這新娘的紅繡鞋變得更加豐滿,小說的余韻更加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