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燕
1936年,父親出生在陜西長安。他幼時就喜歡畫畫,大自然是他的啟蒙老師,沒有筆墨紙硯,便以大地為紙、石子為筆,耕作的農(nóng)民、戲耍的頑童、田野的貓狗都是他源源不斷的繪畫素材。1960年,憑著天賦與熱愛,父親無師自通地考上了西安美術學院。他雖是學山水畫專業(yè),但更喜歡畫人物,將人物畫、花鳥畫、山水畫和書法技法融會貫通,自成風格。
起初學畫時,蔣兆和先生的作品對父親影響很大。1962年,父親帶上作品赴京拜訪仰慕已久的蔣先生。先生見了父親的畫很是驚喜,說:“這么年輕畫得這么好,畢業(yè)后來中央美院吧。”1977年,父親再次拜訪先生,并與其互畫肖像。先生為他的畫題詞:“子武同志善以水墨寫生人像,頗得傳神之妙!京中幸會,交研技藝,并互為速寫以留念?!?981年,父親三訪先生,并再獲先生為其速寫像題詞:“傳神之筆不在多,著重精神特征即可,子武老弟深得此理,甚佩?!?/p>
得到尊師的賞識后,父親繼續(xù)精研,不論西畫國畫,不論南派北派,他都廣泛涉獵。除學習齊白石、黃賓虹和徐悲鴻等人外,還研究列賓等外國畫家的油畫技巧,曾在宣紙上用國畫畫法臨摹列賓的油畫《黑女人》,人物形象更加豐富傳神,反響很大。父親在不斷地觀摩學習中博采眾家之長,逐漸形成了將中國畫傳統(tǒng)筆法與現(xiàn)代寫實造型生動結合的藝術風格。
父親惜物,生性簡樸,一件衣裳一雙鞋常常陪伴他幾十年。父親有一件汗衫,上面破了好多個洞,星羅棋布。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勸他換件新的,他笑著道:“這樣更涼快透氣”。父親作畫也是惜紙如金,常用舊報紙練筆,一張報紙反復涂畫,盡黑之后還會用水再做涂寫,直到報紙完全不可再用。
父親善良,富有同情心。親朋好友,誰家小孩考大學、結婚等,他都會送幅畫;同事、鄰居,誰有困難或誰幫過他,他也會默默地送上作品。我有同學說,“老爺子,您的畫很貴了”。他說,“我不知道,也沒人跟我通風報信”,“那是人家的事,和我沒關系。”1988年,在中、法兩國聯(lián)合提名下,父親作為中國十大畫家之一參加了“首次國際拯救威尼斯、修復長城義捐拍賣活動”,并獻出力作《蘇東坡》;1991年,華東地區(qū)發(fā)生水災,父親特地創(chuàng)作一幅四尺花鳥畫作品;2008年汶川地震,父親又畫一幅新作……
父親謙虛低調(diào),淡泊名利。1985年初,父親作為政府引進人才來到深圳,發(fā)展特區(qū)的美術事業(yè),是深圳市美術家協(xié)會、深圳畫院的創(chuàng)始人、特區(qū)早期文化藝術事業(yè)的奠基人之一,但他功成身退后,在繁華的都市大隱30年。父親愛青蛙,曾在自家放養(yǎng),畫畫之前常會畫兩筆青蛙,當作享受。他說,青蛙是我的寵物,畫青蛙也是一種熱身。我曾逗趣他:“您和齊白石大師的青蛙誰畫得好?”他謙虛地說:“當然是齊白石畫得比我好,他畫得有情趣,更加生動。”
父親早年畫了很多人物畫,帶有濃濃的鄉(xiāng)情;晚年則寄情山水,白鶴成了筆下的主角,他常引用一句詩——“羽翼光明欺積雪,風神灑落占高秋”。他也愛畫竹,還寫過對聯(lián)——“持山作壽,與鶴同儕”“蘭為清品,竹是幽人”,表達一種高潔的志趣和情操。
父親對家人充滿了慈愛關懷。他愛美術,也愛美食。繪畫之余,他會給我們做家鄉(xiāng)美食,搟面片、炸油糕、冰糖肘子等都是他的拿手好戲。父親愛我們,我們姐弟三人都曾是他筆下的模特。他給我們年少時畫的人物肖像,如《吾家小燕子》《蓉兒》《小木子》等,成為我們美好而珍貴的財富和記憶。
受父親影響,我從小也喜歡畫畫。起初,父親認為女孩子畫畫太辛苦,并不贊成。拗不過我的堅持,于是對我言傳身教,傾盡所有。父親的名望對我來說是一把雙刃劍。從廣州美術學院畢業(yè)后,年少自負的我,很想走出父親的光環(huán),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于是,我來到日本東京藝術大學繼續(xù)深造,師從加山又造先生。旅日期間,父親和我?guī)缀趺刻於急3蛛娫捖?lián)絡,原本深居簡出的他,還專程為我赴日本兩次,并為我題寫“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勉勵我做人和治學。我?guī)缀趺磕甓蓟貒接H,每次回來父親都非常開心;而當我要返程時他總是一留再留,所以幾乎每次我的返程票都要改簽。
我們父女倆也常互畫寫生,交流技藝。有一次返日,我忘了提前預訂座位,到了機場又折回。父親沒有責怪,反而用陜西味的京腔揶揄道:“鬧著玩兒呢。”我說,給您畫張速寫吧,父親欣然應允。接著他說,“我這么多年沒有畫人物寫生了,再畫幅你的肖像吧?!庇谑悄闷甬嫻P給我也畫了一幅。因為嚴重的眼疾,他已20多年不畫人物畫,這張算是他最新的一幅人物作品,彌足珍貴。當時我們互開玩笑說:“我們都賺了。”
《喚得人間多善心》王子武
后來,我放棄在日本蒸蒸日上的事業(yè)回國,就是為了能回到父親身邊,悉心陪伴和照料他。父愛如山,世間自有高山無數(shù),但沒有哪座山能超過和取代父愛在我心中的地位和分量。為了摯愛的父親,我愿意在有生之年,竭盡所能,為父親的藝術成就做更多的整理和傳播工作;同時,也將以父親為楷模,在藝術上不斷求索精進,不負父望,為中國畫的發(fā)展盡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