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致謝的背后

文/黃小桐（北京語言大學）

坎坷的求學

趙序茅家在山東滕州，父母都是農(nóng)民，在他們眼中，成績是衡量教育成功的唯一標尺。趙序茅打小就活在被“別人家孩子”支配的恐懼里，但他不想被人比下去，不想被數(shù)落。三年級時，第一次拿到獎狀的他興高采烈地奔向父母，得到的卻是一句冷冰冰的“你看人家誰誰誰得了第一名！”

趙序茅覺得，自己似乎總是活在別人的陰影下。高考失利、復讀、打工、考研調(diào)劑、考博調(diào)劑……好像所有的成功與優(yōu)秀都與他無關(guān)。好不容易讀到了博士，他又因種種原因選擇了退學。之后，來北京參加工作的趙序茅還是想繼續(xù)做科研，吃了幾次閉門羹后，他心灰意冷。幸運的是，趙序茅得到中國科學院研究員李明的垂青，再次成為博士生。

可科研之路從來不會一帆風順，在導師指導下辛苦研究滇金絲猴群的趙序茅又開始了漫長的“投稿拉鋸戰(zhàn)”。

趙序茅在科普講座上給孩子們介紹科學知識

幾經(jīng)修改的稿子仍然慘遭拒絕，趙序茅選擇了延期畢業(yè)，對于博士生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叭缃裾夜ぷ饕荒觌y比一年，去年畢業(yè)可以去的崗位，今年就去不了了?！睂τ谶@樣的境況，趙序茅給出的回答是：“沒什么后悔的，凡事要有始有終，才能給自己一個交代，也給別人一個交代。不論將來如何艱難，至少我對得起導師的那一份信任，這就足夠了?！被侍觳回撚行娜耍w序茅的文章終于順利發(fā)表。

2021年考研季，趙序茅2019年寫的《畢業(yè)致謝：我從來不曾優(yōu)秀過》一文引起學界關(guān)注、轉(zhuǎn)發(fā)。在文章的最后，他寫道：“不論世事如何艱辛，初心依舊！”“我從來不曾優(yōu)秀過，也從來不曾放棄過！”屢經(jīng)挫折卻永不放棄的科研精神和求學之路，感動和鼓舞了不少仍奮斗在路上的網(wǎng)友和學子。

不放棄、不拋棄，堅持奮斗才是青春的底色，是人生的船帆。

驚心動魄的科考

2012年，趙序茅來到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讀研，從此與動物結(jié)緣。在碩士階段，他主要研究鳥類，用三年時間跑遍了新疆各地。博士階段，他開始研究靈長類動物，在云南、西藏、四川奔波?？偨Y(jié)這些年驚心動魄的科考經(jīng)歷，他用一句話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西域探鷹獵、卡山入雕巢、天山尋兀鷲、踏雪尋猴。”

西域探鷹獵

擁有鷹獵傳統(tǒng)的民族主要有哈薩克族、塔吉克族、蒙古族等，各民族的鷹獵方式也各具特色，主要用來鷹獵的猛禽有金雕、蒼鷹、雀鷹等種類。猛禽除了用于鷹獵，還可以制作成一種樂器——鷹笛。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物館中，就有一件被考證為鷹笛的三孔骨笛。

當下，猛禽保護刻不容緩，養(yǎng)鷹、馴鷹卻因打著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旗號被“法外開恩”，鷹獵之風在邊遠西部盛行。趙序茅為了探究鷹獵背后的真相，在南疆鷹獵分布區(qū)展開了調(diào)查。在喀什地區(qū)，趙序茅和朋友扮成收購猛禽的商販，他們發(fā)現(xiàn)鷹獵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交易”，沾上了金錢的惡臭。被囚禁的、瑟瑟發(fā)抖驚慌失措的小鷹，主人開出的“天價”，讓鷹獵不再是一種傳統(tǒng)技藝的復蘇，而變成了經(jīng)濟活動。更惡劣的是，有些人還與不法之徒勾結(jié)，偷獵、走私，甚至更嚴重的行為層出不窮。

在趙序茅看來，鷹獵雖然曾在人們生產(chǎn)、生活中發(fā)揮了一定作用，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已經(jīng)成為歷史，如今的鷹獵只是為了滿足人類的一己私欲而建立在動物痛苦之上的娛樂方式而已?！苞棲C充其量就是一種技藝，可以適當保留，但絕不能提倡和發(fā)揚！我們更要警惕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打著文化的旗號來充實自己的腰包?！壁w序茅表示。

卡山入雕巢

趙序茅對于猛禽的認識，源于金庸先生筆下的《神雕俠侶》。神雕居于深山，威風凜凜，氣力過人，以毒蛇猛獸為食。他不曾想到，自己居然有機會找到神雕的原型——金雕，并與其打交道。在新疆的卡拉麥里山中，他與研究團隊一起進行了幾年的實地考察，經(jīng)歷了不少困難與挫折。從發(fā)現(xiàn)雕巢，到雌雄金雕的婚配、孵卵、育雛，趙序茅都會對各個時期金雕的體重、體長、蠟膜、尾長、翅長、趾長、附趾、飛羽和嘴裂等進行仔細地測量和記錄。在此過程中，他還目睹了雌雕孵化、雄雕遇敵，金雕大戰(zhàn)草原雕、驅(qū)趕山鴉群等精彩瞬間。

趙序茅用詳盡的記錄和生動的科考筆記向我們展示出野生動物生存的不易。同時他也注意到，人類經(jīng)濟活動的增加，日益危害著金雕的生存環(huán)境。在記敘壯闊美麗自然的同時，他也不忘呼吁人們思考保護猛禽的重要性。

1.2.滇金絲猴

天山尋兀鷲

高山兀鷲屬于大型猛禽，張開翅膀后足有3米，與其他猛禽相比最明顯的特點就是它那光禿禿的脖子。它們長期生活在人跡罕至的深山、高原，行蹤神秘，鮮為大眾所知。

趙序茅為了觀察它們，跟隨團隊從烏什塔拉進山。他們通過陡峭的巖壁、白色糞便、山空中盤旋的高山兀鷲，先確定了高山兀鷲的巢區(qū)。隨后，他們轉(zhuǎn)戰(zhàn)古輪臺，在行車的路上看到30只高山兀鷲在瓜分一頭剛死去的牦牛，這刷新了他們的認知：原來大家印象中以腐肉為生的高山兀鷲，對新鮮的肉類更加感興趣。在繼續(xù)尋找下一處巢穴的過程中，趙序茅發(fā)現(xiàn)高山兀鷲的巢區(qū)和附近的巢穴都是空巢，此處不遠就是礦區(qū)，一輛輛載著挖掘機的卡車告訴他們，高山兀鷲除了離開別無選擇。

兩次探巢失敗之后，趙序茅再次到達烏什塔拉的巴克熊溝，不巧在上山的過程中車子出了問題，他只得騎馬上山。路途遙遠、山勢崎嶇，沒有任何攀巖的工具，沒有任何保護設施，在艱難而又充滿期待的跋涉中，終于，他聽到了幼鳥的叫聲，看到高山兀鷲自洞口飛出。隨著山腳下望遠鏡里小小的黑洞漸漸成為展現(xiàn)在他眼前的巨大的山洞，他看到了還未長毛的幼鳥。此情此景，令他激動與欣喜。

完成對幼鳥的測量后，他趕緊撤離。“我看到兩只成鳥一直在上空盤旋。這種鳥不會主動進攻，幼鳥希望盡快看到母親，母親也希望看到孩子，而我這個不相干的人硬生生地阻擋了它們母子的團聚?！?/p>

3.4.野外科考

踏雪尋猴

在接觸的這些動物中，與趙序茅結(jié)緣最深的動物當數(shù)滇金絲猴了。滇金絲猴是世界上600多種靈長類動物當中生存海拔最高的一種猴子，生活在海拔2600米～4500米的在原始森林之中，僅分布在中國川滇藏三省區(qū)交界處一個狹小地域里。要研究滇金絲猴，首先要找到它們，趙序茅來到云南省維西縣白馬雪山，因為他聽說這里最有可能遇見滇金絲猴。

白馬雪山是滇金絲猴數(shù)量最多的地方，但要找到它們并非易事。曾經(jīng)有一年時間，趙序茅曾無數(shù)次上山找猴，采集滇金絲猴的糞便，以搞清楚滇金絲猴的生存環(huán)境和食物種類。找到猴子后，要想研究猴子們?nèi)绾吻笈肌⑷绾畏敝?、吃哪些食物等行為習慣，還需要數(shù)百小時近距離地觀察。為了研究它們，趙序茅在這里度過了春、夏、秋、冬。

為讓猴子不怕人，研究團隊需要先讓猴子們不怕人，也就是讓它們“習慣化”。結(jié)合前輩的經(jīng)驗和前期的考察，趙序茅和團隊選擇對當?shù)氐捻懝朋浜锶哼M行習慣化：“我們會定期給猴群投喂食物，和它們搞好關(guān)系，讓它們習慣人類，知道人類不會傷害它們，只有這樣才能實現(xiàn)‘招安’?！?/p>

有了前期的耐心鋪墊，才會有團隊之后數(shù)百小時近距離的觀察資料，趙序茅才會寫出《紅唇美猴傳奇》《滇金絲猴生活史》等一系列科考書籍，與讀者一同分享滇金絲猴的智慧，探討人性與獸性之間的復雜又有趣的關(guān)系。

昂揚在自然面前

在科研工作之余，趙序茅還有一個愛好，就是做科普。在開展兼職科普工作的近10個年頭里，他除了開公益講座，還寫科普作品。除了他的少兒科普作品《紅唇美猴傳奇》當選“2018中國好書”之外，他寫的《動物知道人性的答案》《西域?qū)そ鸬瘛返葧捕忌钍茏x者喜愛。談起寫書的初心，趙序茅坦言，與稿費相比，做科普過程中得到的快樂和成就感是無價的。

趙序茅把精力轉(zhuǎn)向撰寫少兒科普作品源于一次偶然。那天，他在書店看到了幾本少兒科普書籍，卻發(fā)現(xiàn)有的編者把人類的善惡陰謀盡數(shù)強加在動物身上，披著“科普”的外衣誤導孩子。這讓趙序茅覺得荒謬至極，于是他下定決心要做“干干凈凈的少兒嚴肅科普”，不用人類的觀念去過度解讀動物的行為，而是用準確又生動的語言講述動物的故事和科學知識。

傳遞嚴謹?shù)目茖W知識只是第一步，趙序茅還有著更高的科普理想。他認為，科普最大的魅力在于培養(yǎng)青少年認識問題、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的過程，培養(yǎng)他們的科學思維，使其感受到科學的魅力。這也是他創(chuàng)作的原則。因此，他不會直接告訴孩子們問題的答案，而是通過有趣的方式方法引導他們自己思考。

對動物的熱愛和對孩子們的責任感，是趙序茅進行科普工作的另一原因。野外考察的經(jīng)歷，不僅讓他了解了滇金絲猴的生存現(xiàn)狀，更激發(fā)了他為動物發(fā)聲的熱情。在響古箐地區(qū)，不但滇金絲猴的生活家園被破壞，作為主要食物的竹筍也被偷伐。在深感憂慮的同時，趙序茅也明白自己能力有限，他希望通過寫作和做科普，來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激發(fā)人們保護動物的欲望。

通過公益科普講座跟孩子們結(jié)緣，則要追溯到趙序茅讀研究生的時候。那時候他還在研究鳥類，一次他被邀請到新疆白湖給孩子們講白頭硬尾鴨的故事。孩子們好奇的眼神中蘊含著求知的欲望激勵著他，讓他堅定了通過科普講座讓人們明白要與大自然和諧相處，認識生態(tài)文明的重要性的信念。

作為一個微小的個體，趙序茅拼盡全力搭建起人與自然的橋梁，用他的話說：“我是敏感的、自卑的，然而在自然面前，我又是昂揚的、充滿活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