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平
表弟何光明標新立異,特立獨行,滿腦子都是浪漫主義。
不過,這話從三姨嘴里說出來,就變了味兒。三姨說,你弟弟是瞎倒騰,四六不成。
四六不成?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明白嗎?前途是我何光明的。三姨的話表弟不愛聽,脖子一梗說,走,咱哥兒倆喝酒去。我有話給哥說。
我本來是想陪三姨說說話的,結(jié)果被表弟拉去喝酒了。表弟點了六道菜,擺了一大桌。我說,就咱哥兒倆,吃不完就浪費了。表弟嘿嘿一笑,這算什么,我馬上就發(fā)財了。于是,他便滔滔不絕地給我描繪宏偉藍圖,說準備開一家云餐廳。
云餐廳?我調(diào)侃,要把餐廳搬到云朵上去?
“云”吃香啊。表弟說,哥你注意沒,最近“云”熱得燙手,云計算、云電商、云會議……什么事情只要能和“云”沾上邊兒,就會風生水起,勢如破竹。表弟準備租一塊地,按一比一的比例,焊接一架“C919”,就在綠洲廣場西側(cè)。機艙內(nèi)分設(shè)單間,可以吃飯,也可供參觀。飛機是在天上飛的,所以才叫“云餐廳”。
縣城擴建一日千里,表弟家的村西側(cè)塔吊林立,高檔住宅小區(qū)正拔地而起。表弟思維太跳躍,我想都不敢想,問,得投入不少錢吧?
不多,百十萬吧。表弟奔兒都沒打,喝涼水一樣輕松。我問,不是小數(shù)目,你有這么多錢?表弟說,所以才找你啊。你大小也是個行長,這點錢對你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
我明白了,這才是表弟拉我喝酒的真正原因。
見我發(fā)愣,表弟又說,焊接的“C919”,是大飛機,大飛機就要有大格局,我準備將“云餐廳”定位為海味店。表弟捏著指頭,一五得五,二五一十地這么一算,仿佛遍地都是黃金。表弟說,到時候再請各路記者宣傳一下,那還不得顧客盈門,趨之若鶩?放心吧,還款肯定不成問題。
我知道事情并不會像他說的,吹糖人一樣簡單,搖頭說,難辦啊。
不是假難辦,是真難辦。國有國法,行有行規(guī),又是抵押又是擔保的,銀行的錢再多,也不是誰一拍胸脯就能拿走的。
你是行長啊,這點權(quán)力也沒有?表弟激我。
我玩笑說,行長怎么了?我要是什么都說了算,錢早就堆成金山銀山了。
表弟明顯不高興,但仍不死心,又給我斟滿酒說,哥,你是聰明人,腦瓜子一轉(zhuǎn),肯定能想出辦法。咱不急,你回去再想想。表弟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腦門又說,你看我這豬腦子,事情沒給你說明白。表弟的脖子軸承一樣轉(zhuǎn)了一圈兒,見四周無人,伸過頭來低聲說,哥,你放心,生意是咱哥兒倆的,五五分成。
我苦笑。
不急,不急,哥,你回去再慢慢想。表弟仍死纏爛打,搞得我好長時間都不敢見他。
半年之后,表弟突然打來電話,我猶豫再三,還是接了。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知道表弟還是糾纏貸款的事,不想他卻亢奮地說,哥,云餐廳馬上要開業(yè)了。我懷疑他是耍心眼兒,想引蛇出洞,再跟我糾纏,便疑惑地問,嗯?表弟微信里傳來一張照片,照片上果然是一架銀光閃閃的大型客機,腳手架上有人拎著漆刷,正在涂抹“C919”的字標。
兩天后我回老家,剛進門便被表弟拉了去。表弟讓我站在客機前,拍了幾張照,又捧出筆墨紙硯說,就等你了。表弟讓我書寫“云餐廳”的招牌。我為難。我有自知之明,字實在是拿不出手。被表弟纏得沒辦法,我只好勉為其難地寫了三個字:云餐廳。
我問他一共投入多少?錢是咋來的?表弟神秘地說,這個你就不要問了,反正不是一陣風刮來的。
幾天后,表弟給我發(fā)來一張圖片,是一份商報,報道中除了用大量篇幅描繪農(nóng)民企業(yè)家何光明腦洞大開,創(chuàng)辦 “云餐廳”外,還配發(fā)了大量照片,其中就有我。
表弟興奮地說,哥,咱的云餐廳上熱搜了,不信你檢索一下,“云餐廳”都快霸屏了。
果然,官媒、自媒體有關(guān)“云餐廳”的消息鋪天蓋地。我問表弟生意怎么樣,表弟說,不是大好,是太好。
表弟只比我小十歲,與他的敢作敢為相比,我深感自己江河日下,太老朽了。
那天又回老家,突然想起有小半年沒有表弟的消息了,正說去他的云餐廳看看,母親卻說,你千萬別去,他正焦頭爛額,都快關(guān)門了。我問咋回事,母親說,都是圖個稀罕,飯菜那么貴,不實惠。借款還不上,聽說給他貸款的什么農(nóng)商行的行長也挨了處分。
我只得悄悄地去,又悄悄地回了。
前幾天又回了趟老家,我前腳進門,表弟后腳就跟了進來,又拉我去喝酒。表弟喝醉了問我,哥,你猜我在干啥?搞直播啊。然后發(fā)給我一段視頻?!拔以谘鐾?,月亮之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的飛翔……”表弟的歌喉我實在是不敢恭維,但他身后的背景卻很醒目,是架趴窩的“C919”。
表弟噴著酒氣說,哥,你信不信,不出仨月,云餐廳肯定就會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