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新
我說過了,每頓半碗飯,是吃不窮誰的!來子態(tài)度很不友好。
可老人天天叨擾,社區(qū)總得有所表示。領導堅持要將錢放下。
來子一下冷了臉。壓面機嗡嗡響,來子扛面袋忙起來。領導有點兒尷尬,慢慢將拿錢的手收回,瞅著來子笑笑,道聲別,出面條房,朝小巷深處走去。
中午時分,小巷深處蹩出個拄拐的老人,緩緩移動,到面條房前,站片刻,扶門而入,氣喘喘的。
來了?來子端只大碗倚門邊吃飯。
老人嗯了一聲。
坐那兒吃吧。來子說。
老人又嗯了一聲。
屋角小桌上晾了大半碗燴菜。老人在桌旁矮凳上坐了,拿雙筷子,抓個饅頭,不客氣地開吃了。
門邊的來子不停地放碗端碗,招徠進門買面條的顧客,沒工夫多搭理老人。老人慢慢吃完,咂吧咂吧嘴,打個嗝,起身扶拐,手抖抖地伸入衣袋,掏張冥票出來,給來子付錢。
好。放紙盒里吧!來子說。
老頭仍是嗯一聲,轉身熟練地將冥票放入小桌上一個紙盒,慢慢拄拐出面條房,沿小巷蹣跚而去。
老頭第一次拿冥票當錢付,來子也嚇了一跳??伤麤]有聲張,將冥票收了。以前,老人都是自己買了面條拿回家煮,從那以后,來子晚飯便多煮一份面,等老人來時直接讓他吃。老人對來子的留飯沒有異議,默默坐小桌邊吃多半碗,起身掏出一張冥票。
來子什么也不說,將冥票收了,放入紙盒中。
也許晚飯吃習慣了,不久后的中午,老人又拄拐來到面條房。來子鍋里已經(jīng)沒了燴菜,有點兒措手不及,可他不喜歡聲張,想法給老人吃了。從此來子中午燴菜特意多做一份,盛放在桌上等老人。
吃完燴菜,老人同樣拿冥票給來子。
來子不動聲色地收進紙盒。
個別顧客碰見后,驚奇得不得了,這冥票……你也收啊!
沒關系的。來子說。老人以前從不這樣,現(xiàn)在拿冥票當錢用,說明腦子有點兒迷糊了,我收冥票,是不想老人下不來臺。
是啊,活到這份兒上,尊嚴薄成一張紙了!顧客說。
最后這步路,大家都要走的!顧客說,真難為你了!
不久,社區(qū)領導找上門,要替老人付飯錢,人民幣,一次性付幾百元。老人老伴去世早,沒兒沒女,原本在社區(qū)養(yǎng)老,可老人待不住,又打又鬧,整得不行,硬是從福利院回了老房子。社區(qū)領導不止一次找來子,想把老人的養(yǎng)老金留下,方便來子買菜買面。
來子不肯接受,態(tài)度明朗而堅決。
社區(qū)別無他法,拜托來子費心的同時,把錢壓在老人枕頭下,面值從壹圓、伍圓、拾圓到佰圓都有,叮囑老人別再拿冥票,就花枕頭下的養(yǎng)老金。老人點頭答應,卻從不碰那錢,每天依舊準時到面條房吃飯,依舊拿冥票給來子。
記者聽得消息,多次赴小巷聯(lián)系采訪,遭來子拒絕。來子一臉不耐煩,一邊忙碌一邊說,半碗飯的尕事,有啥好采訪的!
來子的事跡仍是選擇而夸張地登了報、上了電視。顧客買面條的時候,紛紛伸大拇指。來子很無奈,是我自己吃飯寂寞,拽上老伯湊人氣呢!
來子單獨做飯吃,純粹為了守生意。小小的面條房,支撐全家的日子呢,再忙再累他樂意。正因為忙,來子忽略了搭伙的老人。那天中午,等顧客漸少,來子的飯碗在他不斷端起放下最后見底時,下意識地朝屋角看一眼,放在小桌上的燴菜竟原封未動。
來子愣了片刻,大叫一聲,朝小巷深處跑去。
社區(qū)出面,將老人的遺體運到殯儀館。
靈堂白幡飄動,來子雙膝跪地。新為老人做的燴菜,放在靈桌正中間。衣服上沾著面粉的來子,從懷里拽出一個同樣沾著面粉的紙盒,高高倒了一堆冥票,都是老人平日給來子的面錢一張一張積攢起來的。來子焚香三炷,引火將冥票點燃,嘴里喃喃自語,老伯,拿著……路上花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