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英
潮州木雕,又稱潮州金漆木雕,是一項中國民間雕刻藝術,因發(fā)源于廣東潮汕地區(qū)而得名,源于唐代,盛于明清,是與東陽木雕齊名的中國兩大木雕體系之一。2006年,潮州木雕被正式列入中國首批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盧進文(圖1),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潮州木雕市級代表性傳承人,憑著一把鑿刀,苦修一門技藝,一筆一刀雕琢,用刻刀講述生活,用匠心雕刻時光、傳承民族文化,在潮州木雕領域中開拓著新的天地。
圖1 盧進文
潮州既是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也是中國民間藝術之鄉(xiāng),這座嶺南古城,歷史可以追溯到秦漢,千百年的歲月更迭,讓這里沉淀出木雕、潮繡、潮劇等眾多古老的文化印記?!俺敝?,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暇蟹之細,無不容歸?!痹纬敝荽淌返捻n愈這樣描繪古潮州。盧進文的木雕藝術館就在潮州古城內(nèi),滿屋的木雕作品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盧進文的木雕題材內(nèi)容豐富,從花鳥蟲魚、江海水族到珍禽瑞獸無所不包,而最讓人驚嘆的,是立在屋中間的蝦蟹簍。(圖2)
圖2 蝦蟹簍
盧進文說:在潮汕一帶,木雕曾經(jīng)是家家戶戶實用而常見的建筑和家居的裝飾,而最能代表潮州木雕藝人工藝水平和潮州木雕工藝特色的,就是多層次鏤空的立體雕刻作品蝦蟹簍,這被稱為“通雕”的絕技可謂是潮州木雕藝術的精華,也因此讓潮州木雕成為獨樹一幟的流派。出自盧進文之手的“蝦蟹簍”,剔透纖薄,把多層次鏤空技藝運用得淋漓盡致,簍里簍外都雕刻著活靈活現(xiàn)的蝦蟹,它們形態(tài)各異,動靜有秩,疏密有序,就連竹簍和繩結這樣的細節(jié),也都雕琢得細致入微。嫻熟的雕刻手法,充分展現(xiàn)了潮州木雕藝人非凡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蝦蟹簍,是潮汕漁民最為喜愛的吉祥物件,凝結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潮州特色的文化象征和表現(xiàn)形式。
要創(chuàng)作一件木雕作品,首先需選好木料,然后要經(jīng)過畫圖、打柸(打上手)(圖3)、修柸(打下手)(圖4)、打磨、上漆幾個復雜的過程才能完成。經(jīng)過30多年的堅守,盧進文對這一切都已了然于心。潮州木雕的首選木料是香樟木。香樟木木質(zhì)柔潤,紋理細密,特有的芳香使其不易被蟲蛀,耐浸、耐濕、不易變形,適宜多層鏤雕。盧進文正在創(chuàng)作的是一件以“花開盛世”為題材,直徑1米余的圓形木雕裝飾擺件,它盛開的花朵、鳴叫的鳥兒雛形已現(xiàn)。在多年的創(chuàng)作中,盧進文體會最深的,還是前期的設計和畫稿,一件木雕成功與否,不僅需要漫長雕刻過程中的堅持、嫻熟的雕刻技藝,也需要畫圖稿時的想象力和藝術靈感。以他手頭正在進行的作品為例,鳥要有不同姿態(tài),花要有不同形態(tài)。潮州木雕講究因材施藝,通過前與后、左與右、上與下、動與靜、遠與近合理有序的安排,使畫面上的物件既飽滿繁復又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要互相掩映也要不露痕跡。
圖3 打柸(打上手)
圖4 修柸(打下手)
潮州木雕的特點是圖案密集地排滿畫面,而盧進文是想讓整個畫面疏密有致,表現(xiàn)中國畫那種讓人有想象余地的美,這樣構圖,就要講究空間布局留空、比例協(xié)調(diào)、點線面之間和諧相融。但是,疏比密更難。如何讓留白恰到好處,如何保持木雕風格原汁原味的同時又有所突破?這考驗的是藝人的想象力和對美的把握。“木雕的傳統(tǒng)形態(tài)已成固定模式,但同時也制約了木雕技藝的發(fā)展創(chuàng)新?!睘榇耍R進文學習相關專業(yè)知識,參加各種藝術展覽,外出進修深造,嘗試將西方美學、國畫等融入潮州木雕中。在《鳥語花香》的創(chuàng)作中,他特意營造虛實相生之感,使作品既充滿古樸、典雅的傳統(tǒng)氣息,又具有生動、真實的現(xiàn)代感。
一塊木板上要雕出七八層甚至更多的畫面,這意味著在設計時必須想好怎么雕出層次感,在腦海中形成清晰的構圖。“潮州木雕的難度在于從外往內(nèi)雕刻,特別是進行內(nèi)層雕刻時,全憑腦海中勾勒形象,心中沒數(shù)不行。”畫稿設計完成后開始雕鑿,通常先用最大的平刀“開柸”,也就是“打上手”鑿出大致形狀,遵循從下到上,從前到后,由表及里,由淺入深,層層推進。打完大致輪廓后就是漫長而細致的“修柸”,也就是“打下手”。對盧進文來說,每次打柸、修柸都是一次全新的創(chuàng)作。
圖 6 貼金
每個細節(jié)都要深思熟慮,紙上的花鳥只是平面,沒有弧度與深淺,而成品的木雕須要完成二維向三維的巨大轉(zhuǎn)化。在精雕環(huán)節(jié),要讓花草鮮活生動,讓鳥兒活靈活現(xiàn),這個步驟是個細功夫,需要拿捏好力度,考驗木雕師傅手眼心法的協(xié)調(diào)和配合。而此時的盧進文,仿佛成竹在胸,風從哪里吹來,每一朵花瓣要往哪邊傾斜,每只鳥兒有什么樣的飛翔動作,羽毛會往哪邊捋,每一刀要怎么切,他都早已心中有數(shù)。
一刀一動靜,一面一世界。對于盧進文來說,做木雕就像玩一個空間游戲。他根據(jù)設計的圖案,換著不同的刀一點一點地從外往里雕,再根據(jù)木頭的紋理,不斷調(diào)整自己心中的圖紙。一朵普通的小花,為了層疊起伏的姿態(tài),要打到很深的坯底,刀刃就像觸角,在錘頭的敲擊下,一點點伸進木頭里看不到的角落。透過小縫隙,在絕處里一筆一刀地雕出大世界。再小的細節(jié),都要細致入微,鳥兒擺尾的動感,眼睛傳神的細節(jié),每一處都是一絲不茍地精修。可即便如此,每次都充滿未知與挑戰(zhàn),對于花鳥木雕來說,作品的成功與否,往往在于關鍵的幾步,像鳥兒的“開眼”,雕不好就會功虧一簣。只見盧進文拿起一把小尖刀,像啄木鳥般對準鳥兒的頭部輕啄了幾下?!班?,活了?!彼戳丝?,臉上蕩起了笑意,一只振翅欲飛的鳥兒在他手中誕生了。
雕刻完成的作品,盧進文還要進行仔細的打磨,“平滑細膩,使造型生動起來?!比サ艨痰兜暮圹E,然后用毛刷輕輕拭去浮塵和木屑,開始上漆。漆上得好不好直接影響作品整體的視覺效果和保存年限,盧進文說每一個細小的紋理都不能放過。上漆不僅要反復很多次,而且薄厚必須要均勻。(圖5)
圖5 上漆
潮州木雕之所以成為獨樹一幟的流派,是因為木雕在制作完成后,還要進行“穿衣鍍金”,即髹(xiū)漆(以漆涂物用來防止腐蝕、蟲蛀,兼有美觀作用)后貼上金箔(圖6),從而使得木雕作品熠熠生輝,因此,這門木雕藝術又被稱為潮州金漆木雕。盧進文把薄如蟬翼的金箔,輕輕地覆在木雕上,小心翼翼地用毛刷把金箔壓緊。他說,潮州木雕發(fā)源于廣東潮汕地區(qū),過去主要用以裝飾建筑、家具和祭祀器具,精雕細琢后貼上純金箔。薄薄的一層金漆,不僅讓潮州木雕經(jīng)年不朽,也彰顯了宅邸的華貴,慢慢地,金漆成為潮州木雕的主要特征,而貼金箔如今仍是潮州木雕工藝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一件木雕作品歷經(jīng)30天“打上手”,60天“打下手”,7天打磨、上漆,用時3個多月最終完成了。完成后的《花開盛世》木雕(圖7),整體層次分明,構思精妙,花朵各具姿態(tài),虛實有度,鳥兒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精工細刻處,剔透玲瓏,盡顯物象豐儀;穿插銜接間,展盡風華,富有生機和靈氣。此時的木雕器物仿佛擁有了魂魄,穿越時光與匠人相遇。一塊簡簡單單的木料到一件精美木雕作品的轉(zhuǎn)變,不僅僅是技藝傳承的體現(xiàn),更是木雕藝人對美的追求、對生活的感受,以及對世界的理解。
圖7 《花開盛世》
“我們家族四代人都是木雕藝人,從小我就生活在木頭的世界里?!被貞浧饘W藝過程,盧進文感慨萬千,那時候做木雕對他們家來說,是生活的手段。他16歲初中畢業(yè)后開始跟著家里人從事民居建筑木雕構件修繕工作。“最難忘的就是磨刀,剛開始半天都磨不好,手還經(jīng)常磨破?!北R進文說,磨刀令他心浮氣躁,每當這時,爺爺總耐心地教他方法。正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他逐漸掌握握刀姿勢。同時,體會到了各種刀的用法和重要性,像圓鑿刀,中、左、右的刀口都磨好,雕鑿時才能平衡。
盧進文26歲時,去潮陽縣(今汕頭市潮陽區(qū))廟宇修繕木雕構件,負責人看他年紀輕輕并不信任他,直到看了他的畫稿,發(fā)現(xiàn)構圖設計很有想法,當即拍板讓盧進文負責修繕工作?!罢怯虚_始的刻苦鍛煉,才有了今天對每一件作品品質(zhì)的追求?!币驗檫@份熱愛和投入,木雕對于盧進文而言,不只是一份養(yǎng)家糊口的工作、生存的本領,更是一種人生的享受,常常是越干越精神、越干越快活。
然而,在市場經(jīng)濟的沖擊下,木雕這門耗時費力的傳統(tǒng)行業(yè),陷入了困局,不少手藝人紛紛改行?!捌鸪跷乙蚕脒^轉(zhuǎn)行,但干熟了的活兒舍不得丟下,更不想自家技藝就這么斷了。”他選擇了堅守,為了不荒廢技藝,開始幫別人做木雕加工。2003年,盧進文萌生了自己開一家木雕店的想法,2009年,他的木雕店終于開張。憑借精湛的技藝他獲得了用戶的認可和喜歡。在長期的摸索和實踐中,盧進文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尤其擅長花鳥蟲魚類雕刻。作品《雙鳳迎春》(圖8)在2013年第十五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精品博覽會中,獲得中國工藝美術傳統(tǒng)藝術“金獎”。此后幾年,他又獲得了廣東省高級工藝美術師、潮州市拔尖人才等榮譽,并多次參加國內(nèi)國際博覽會,多件作品被廣東省工藝美術珍品館、潮州市博物館等收藏。
圖8 《雙鳳迎春》
盧進文說,現(xiàn)在做好木雕已經(jīng)不僅是實現(xiàn)家族對他的期待,更是創(chuàng)新發(fā)展、探索未知,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yè)。以木雕的方式向世界證明,失去生命的木頭,在千雕萬刻下,亦能重獲新生,而賦予木頭一次次新生,已成為盧進文的習慣,或者更貼切地說——賦予木頭一次次新生,已成為盧進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