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
初見“大山宅”,第一印象是嚴絲合縫的理性。工整連貫的空間布局如同環(huán)環(huán)扣合的敘事邏輯,推開它的宅門、走進它,便是自無序龐雜的大環(huán)境回歸令人身心放松的有序港灣。然而,設計“大山宅”的建筑師金秋野卻樸素又不失文藝地將它形容為“一首小詩”。他說:“其實,我做出來的每一個‘小東西’都是一首寫實小詩,關懷、呵護人們的私人空間,引起的共鳴都是和生活相關的?!备S午后游走的陽光在宅中環(huán)繞片刻,理性的感覺竟于純白空間中被消解了不少。說起原因,或許是四周向身體懷抱而來的體驗很溫暖,反而引發(fā)強烈的感性。這正是金秋野的意圖,他想做“第一人稱的房子”,在這些房子里,每個使用者的空間體驗都被很好地照顧到,因而造就獨特而無法替代的主觀感受。
在設計之始,金秋野總是習慣從房主那里要來一份詳細的日常狀態(tài)梳理。這次他對于“大山宅”主人的印象,是多年漂泊海外,數(shù)次搬家“斷舍離”,不太重外物卻注重生活本身的海歸工程師夫妻,他們體諒建造過程中的難處,并給予建筑師最大自由去“折騰”?;蛟S這兩位理想房主唯一的確切要求,正是希望設計“不要太保守”,讓他們的個人特質(zhì)通過美好的空間形態(tài)生長出來。
于是,金秋野直截了當?shù)卦谶@間20世紀60年代的蘇式老住宅內(nèi)部,造起了兩座晝夜分明的“山”。本是再普遍不過的端正、狹長格局,被建筑師一分為二,又通過制造屏障、隔墻,改變吊頂高度,增加推拉簾,在墻上開洞,在室內(nèi)東西兩側(cè)清晰劃分出不同的空間意象。晝?yōu)闁|側(cè)“山谷”,開敞的會客廳貫通了寬闊的廚房島臺,光線自由流動,主人的烹飪用餐習慣得以延續(xù),在這里發(fā)生的各類活動亦不間斷地回望、互視。夜為西側(cè)“山峰”,層層疊置的功能空間包裹著尺度恰到好處的多個臥室,而以門廳為起始點的一整圈動線勾勒出漫步其中的“山間環(huán)路”:一路向北,拾級而上,穿過臥室、兒童房形成的“山洞”,最終順著坡道滑梯朝南滑下,回到起始。
在不到百平方米的家中,十足的趣味與詩意卻因空間內(nèi)部可漫游、可賞玩的“園林感”而自然流露。但是,主動追求園林性并非金秋野的訴求?!拔业捻椖渴枪δ艿慕Y(jié)果,但自然而然地帶上某種園林特征是我所在意的”,他解釋說,“談園林不一定要附體‘春花秋月’。在我的理解中,園林就是面對茫茫場地進行空間切割,切到一個讓人‘近體可感,不會覺得荒疏、空曠、有危機感的尺度’。實際上,園林是借用自然信息,再將其柔順地過渡為人文空間?!?/p>
如果從園林的角度反觀建筑設計,則尺度單元之間的關系是核心問題,不同場景之間相互關照,造就高下狹闊,都取決于三維空間的參數(shù)。在金秋野看來,太依賴從二維平面筆直向三維“拉出墻來”的設計手法,很可能造成從一個空間單線向另一個空間貼墻前進、迷宮移動式的“降維”體驗。家,這樣需要與心貼近的地方尤其不能這么設計?!按笊秸钡目臻g尺度就是聚氣的,家具化的單元空間正好縮小到裹住一個必要功能。客廳有沙發(fā)、臺燈、對位座椅,以及投影的一面白墻就足夠了,距離不要再大,能夠使五六個人圍成一圈談話即可。臥室更是如此,既是房間,又如一個使用功能集中、生活場景方位確定的親密“炕間”,織繭一般的溫暖空間守護每個人的內(nèi)心自由,同時,也被人用充盈、豐富而真實的日?;顒尤ァ皳崦?。
隨著項目的推進,向來擅長寫東西的金秋野記錄了一篇被自己謙虛笑稱“流水賬”的設計說明,從初拆改時發(fā)現(xiàn)印在老樓混凝土板上的舊報紙印記,到糾結(jié)輾轉(zhuǎn)后得以解決的照明設計歷程,再到設計完成后的希冀與感想,細節(jié)翔實生動?!按笊秸卑蔚囟鸬娜窟^程著實算不上短,房主也帶著最大的耐心和期待,靜待建筑師精細打磨這塊樸實又有溫度的“山石”,就算在建成后,也拉長了自己搬進來的過渡期,讓一切信息都被更完整地記錄下來。金秋野說,最終在這個節(jié)奏相當適宜、“他進我退”的過程中,我們都開心極了,“能感覺到,我們是如此愛惜,傳授他們養(yǎng)護空間的方法,他們也如此愛惜。隨著我們慢慢往出退,以后的一切就交給他們?nèi)ンw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