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聰
蘇滄桑的《聞風(fēng)起》的起筆充滿了律動感,余德情遞給“我”粉干的動作,與傍晚的暮色構(gòu)成了一幅溫馨的畫卷?!镑詈诎l(fā)亮的胸肌和腹肌上,密布的汗珠隨著他急促的一呼一吸,匯聚、滾落、流淌。在爐火的轟鳴聲和火光的映照里,剛從鍋爐前直起腰來的這個五旬男子,美如一尊古希臘雕塑”,在“我”的觀看與打量中,這尊如雕塑般的黝黑的身體充滿了力量感。在揮汗如雨的勞動中,余德情的生命的活力與質(zhì)地得以體現(xiàn),人物形象圖譜也因勞作變得飽滿豐富起來。不可否認,余德情的命運中始終離不開火焰的熾熱溫度,在蒸騰的熱氣與鍋爐間,余德情找到了自己的價值所在。余德情與粉干之間的情感史,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一部個體的心靈史書。
在敘事策略上,作者先是從現(xiàn)實世界的觀察著筆,接著轉(zhuǎn)入記憶的再現(xiàn),現(xiàn)實世界與往事回憶是相互依存的,換句話說,正是因為“我”看到了余德情制作的米線,才喚醒了五十二年前的生活經(jīng)驗,那是一個女嬰對食物最初的樸素情感:“一位母親輕輕夾起一根浸透海鮮湯、細滑白皙、綿軟柔韌的湯米線,放進四個月大的女嬰嘴里——吃了四個月奶水和米糊的我開葷了,人生第一頓正餐就是海鮮湯米線?!边@是饒有意味的一筆,“我”的幼年記憶被余德情一下子點燃了。除去對現(xiàn)實世界的觀察、幼年時對于米粉的真切記憶外,作者還有意回溯了溫州粉干的歷史,這儼然成為一種敘事的補充。溫州粉干的制作過程,也在作者對玉環(huán)米線的回溯之中逐漸變得充滿了秩序感。顯然,余德情對粉干的制作是傾注了不少心力的,他也試圖通過自己的試驗和努力不斷地改進其制作技藝。事實上,在余德情的身上,匠人精神與勤勞苦干的品格是融為一體的。汗水是他生命力的最佳注腳,這個五十歲的男人,在鍋爐與蒸爐之間的穿梭,個體生命在勞動中獲得了持續(xù)生命力,親力親為在他看來是理所當(dāng)然的,“十年后再請工人來做吧”,一句果斷的話語中流露出強大的自信和生命力,在知天命之年的余德情看來,生命的意義就在于此。
蘇滄桑的文字有江南的味道,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底色,《聞風(fēng)起》充盈著濕潤稠密的江南氣韻。粉干的味道來自五十多年前,在《聞風(fēng)起》的第二部分,作者寫的是另外的幾種味道,“海洋和大地擁抱過后的味道”“晾曬在向晚的漁村里的那些油鰻、魷魚、蝦的味道”。九月的漁村,海貨主人阿芬的生活成了作者敘述的重心,曬醬油肉、醬油鴨、醬油雞、鰻鲞、魚干、蝦干等,阿芬們的生活是平淡和充實的,在那些看似波瀾不驚的書寫中,漁民們勤勞樸實的性格躍然紙上。玉環(huán)島上的這個小漁村,在作者的筆下充滿了生活的氣息,不論是阿芬們的生活瑣事,還是小姨媽曉芳開的冷飲店,島上食物的味道與人們的日常生活交織在一起,在字里行間,江南的味道濃郁、粘稠,也不失一分優(yōu)雅。
在《聞風(fēng)起》中,作者聚焦的是民間充滿生命活力與質(zhì)地的小人物,余德情、阿芬、曉芳等人的身上,共有的特征就是對生活的希望與懷想。他們在各自的生活里不放棄夢想,不抱怨命運的不公,耐心地、用力地、踏實地過好每一天。這些來自民間的小人物的心性,實則是中華民族整體性格的重要組成部分,勤勞樸實的天性,不安于現(xiàn)狀的拼勁,持久的耐性,都是最為動人的精神品格。
在我看來,《聞風(fēng)起》最值得稱道之處,就在于動作描寫與景物的深度融合。人物的一舉一動在一種蒼茫、宏闊的背景中展開:先來看文章的開頭,余德情在暮色中的動作,夕陽的金黃、深綠色的菜地、爐火的紅光,共同營造了環(huán)境的景深和背景色;在結(jié)尾處,秋風(fēng)起,無數(shù)的島嶼變成粉色的蓮花,“在東海藍灰色的波濤間怒放”,粉色與藍灰色之間的消融,也平添了一種蕭瑟和滄桑。蘇滄桑對于顏色是敏感的,在各種顏色之間的轉(zhuǎn)換,她能清楚地讓筆下的人物和景物和諧統(tǒng)一,井然有序,層次分明。
周聰,長江文藝出版社編輯,湖北省作協(xié)第二屆簽約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