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視域下短視頻新聞生產分析
——以抖音平臺為例

王 彤

時空是物質存在的兩種維度，也是傳播所內含的兩種基本維度，“傳播指向物質（或信息）在特定時間與空間的傳遞（或傳播）”。麥克盧漢認為“每一種新的傳播媒介都以其獨有的方式操縱著時空”，而媒介的演化進程在側面反映了時空的呈現(xiàn)形態(tài)。伴隨著移動終端和萬物互聯(lián)的發(fā)展，傳統(tǒng)的時空界限被打破，后現(xiàn)代空間呈現(xiàn)出空間統(tǒng)治時間和時間消弭的狀態(tài)。時間與空間主體地位的置換也帶來了媒介空間的變革與媒介生產流程的重構。

第49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12月，短視頻用戶規(guī)模達9.34億，占網民整體的90.5%，短視頻成為互聯(lián)網的基礎應用，全體網民短視頻移民趨勢已經形成。作為交往方式的移動短視頻，打破了傳統(tǒng)的線性傳播格局，成為當下最為流行的現(xiàn)實表征方式，不僅塑造了新的主導媒介，而且促使數(shù)字化生活呈現(xiàn)出視頻化轉型趨勢，重塑信息社會的運作模式。

一、媒介空間的變革與重塑：抖音空間的形成

法國馬克思主義學者列斐伏爾指出，如果未曾生產一個合適的空間，那么改變生活方式、改變社會等都是空話。網絡信息技術和大數(shù)據(jù)的發(fā)展，催生了新型的數(shù)字化、流動化社會的到來，也改變了舊有的時空關系，促使原有的媒介空間形態(tài)發(fā)生形變。列斐伏爾對空間的認識論打破了傳統(tǒng)二元論的思維方式，他把“空間三元辯證法”三個維度的認識論分別概括為感知的（perceived）、構想的（conceived）和生活的（lived）三種。具體而言，物質空間是被感知的空間，精神空間是被構想的空間，社會空間則是生活的空間。在空間視域下考察抖音的空間特性，主要是考察抖音在物理空間、精神空間和社會空間等三方面的空間特征。

（一）物理空間：移動化、私人化

一方面，物理空間由固定化向移動化轉變。物理空間是以物理形式存在的空間，是“空間實踐”發(fā)生的具體場所。社會個體對媒介內容的閱聽都是在相應的物理空間中進行的，即媒介閱聽空間。這不僅會影響社會個體對媒介信息的選擇性接觸與理解，還會對媒介閱聽內容的生產起到制約作用。傳統(tǒng)大眾傳播，甚至是以臺式電腦為代表的網絡傳播，傳者與受者大多是在固定的物理空間進行信息發(fā)布和信息接受的，移動性較差。而抖音依托智能移動終端，打破了固定化的物理空間，其媒介閱聽空間能夠隨著社會個體身體的移動而在不同的物理空間移動跳躍，這是抖音所具有的物理空間屬性。

另一方面，抖音空間表現(xiàn)出極強的私人化屬性。物質空間不僅是一個位置和范圍，還是一種束縛的規(guī)則。“空間事實上也具有文化內涵，它是各種社會行動建構的產物，標示著某種關系和結構?！备鶕?jù)物理空間不同的開放程度，通常將物理空間分為三種類型，即私人空間、群體空間和公共空間。傳統(tǒng)媒體大多在公開區(qū)域，以多數(shù)人為傳播對象進行點對面的傳播，因此，傳統(tǒng)媒體的物理空間多為公共空間或群體空間。而抖音空間由于以手機、平板等移動智能終端為信息傳輸終端，其對社會個體身體的依附性很高，能夠與身體之間形成一個較為封閉的私密空間，即個人空間，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私人化屬性。

（二）精神空間：多元化、景觀化

精神空間是指概念化空間、定義的空間或者是建構的空間，是科學家、規(guī)劃師、城市規(guī)劃者等類型的專家以物質空間為原型建構的理性抽象空間。在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看來，精神空間是權力運作的場所。對權力階層和知識精英而言，精神空間是其能夠維持統(tǒng)治的手段，而對普通社會個體而言，則是其思想被“馴服”和“教化”的空間。

一方面，精神空間由一元化轉向多元化。普通社會個體的精神空間要想被歷史呈現(xiàn)，至少要具備兩個條件：一是主體意識，二是傳播媒介。傳統(tǒng)媒體時代，由于媒介資源的稀缺性，媒介主要掌握在權力和知識精英手中，普通社會個體缺乏自我呈現(xiàn)與表達的渠道，此時的精神空間是一元化的，媒介的內容產制主要圍繞公共議題展開。而抖音是一種以視頻為主要表達方式的媒介，視頻創(chuàng)作者只需要口頭表述和身體動作的展示就能夠進行信息的生產傳輸，不必再受文字識讀和書寫水平的限制。普通社會個體也能夠大量產出私人議題，促使精神空間向多元化轉向。

另一方面，視頻化的表達方式使得精神空間景觀化呈現(xiàn)。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認為，景觀是一種由感性的可觀看性建構起來的幻想，它的存在由表象制成，是對社會本真存在的遮蔽。抖音空間內的媒介內容產制以視頻畫面、語言和背景音樂進行信息的表達傳播。相較于偏向理性、有邏輯的文字表達方式，抖音空間里的信息傳播更強調沖擊力和感染力。目前，抖音不僅是社會個體自我展示的平臺，還逐漸成為社會個體行為決策的重要來源和依據(jù)。抖音正在通過具有強視覺沖擊力的畫面呈現(xiàn)和特效包裝來形塑人們的價值觀。人們能夠在抖音空間就某個熱點或興趣點不斷進行模仿、復制、傳播，完成景觀的堆砌，在進行自我呈現(xiàn)的同時達成視覺的“狂歡”效果。

（三）社會空間：社會個體的主體性、實踐性增強

社會空間是社會實踐的空間，是一種“由社會生產，同時也生產社會的空間”，實踐性是其主要特性。媒介社會空間的實踐性強調主體通過媒介實踐產生對社會的能動作用，而抖音社會空間則要求抖音用戶能通過視頻的發(fā)布、轉載、評論等實踐來對社會發(fā)展產生影響。

一方面，抖音社會空間中用戶的主體性增強。網絡及移動信息技術的普及開啟了“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時代，普通社會個體能夠通過移動網絡和移動終端的占有完成自我賦權。抖音物理空間的廣泛性和使用空間的移動化、私人化，可以使主體在不同空間實現(xiàn)跳躍和切換，為普通的社會個體由信息接受者向傳播者轉變提供了呈現(xiàn)空間。相較于由知識精英主導的社交平臺，“記錄美好生活”的抖音則更像是普通人的日常表演舞臺。在抖音社會空間中，每個人都是社會的主角，每個人的社會實踐都有其意義。

另一方面，抖音為社會個體參與媒體內容生產提供了實踐渠道。不同于傳統(tǒng)媒體時代的受眾以“反饋”形式參與媒介生產流程，抖音用戶作為短視頻生產主體，真正參與到內容生產中，也因此獲得了類似媒體工作者的角色。抖音平臺低門檻、易操作的媒介屬性，使個人能夠通過“即拍即傳”的方式參與到媒介信息的生產流程中。例如，用戶能夠通過拍攝重要事件的視頻畫面，從“現(xiàn)場目擊者”向“現(xiàn)場記者”轉變。

二、空間形變下新聞的全新呈現(xiàn)

短視頻新聞是以移動終端為依托、以短視頻為呈現(xiàn)形式進行信息傳播的新型新聞表現(xiàn)形式。2014年，中央提出“新型主流媒體”的概念，強調主流媒體要順應互聯(lián)網傳播移動化、社交化、視頻化趨勢，推動媒體融合發(fā)展。列斐伏爾指出，空間的生產導致了時空的壓縮，引起了空間矛盾，而空間的變化又將對社會關系進行再造，進而對關系中流動的信息產生影響。因此，抖音空間的特性勢必會使新聞的呈現(xiàn)與流動產生新的特征。

（一）新聞碎片化、實時化傳播

現(xiàn)代性的直接后果就是生產了一個個過渡的、短暫的、偶然的碎片，隔斷了歷史的連續(xù)性，撕碎了世界的總體性。社會化媒體根據(jù)不同空間縫隙的形態(tài)結構開發(fā)出不同的微文本形態(tài)，而抖音則憑借視聽化的信息呈現(xiàn)方式，成為當下空間縫隙中最常見的“填充物”。空間的碎片化使信息的流動也碎片化呈現(xiàn)，因此，以往媒體長時段的新聞被“切割”，以一種零散的、短時的形態(tài)呈現(xiàn)。著名社會學家曼紐爾·卡斯特曾使用“無時之時”來概括時間因技術的重組而發(fā)生的嬗變。第五代移動通信技術的到來，使時間的存在感變得更加縹緲，信息能夠實時化地進行生產與傳遞，而視頻化的信息呈現(xiàn)方式也不會再受到視頻卡頓和高流量花費的困擾，人們無時無刻不處在新信息的包裹之中。

（二）新聞的個性化、娛樂化呈現(xiàn)

技術的賦權打破了以往主流媒體對信息資源的控制，“眾生喧嘩”成為網絡時代的傳播特性。抖音短視頻制作簡單、多渠道傳播的特性降低了精神空間生產的門檻，使得精神空間生產多主體化、內容多元化。抖音空間中，只要擁有足夠的粉絲基礎和流量，生產主體所要傳達的信息和思想就能夠得到傳播。這種情況使抖音空間中的普通社會個體也能扮演生產者、“把關人”和意見領袖的角色，促使“參與式新聞”產生，在改變已有信息分布格局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致使新聞呈現(xiàn)出個性化傾向。此外，抖音視覺化的表達方式在使信息能夠“還原式”呈現(xiàn)的同時，也助推了信息的趣味化表達，使得一些媒體為了迎合受眾的喜好、吸引其注意力，不惜用煽情化、娛樂化的方式生產和呈現(xiàn)新聞信息，助長了抖音空間中新聞的娛樂化風氣。

（三）新聞生產和傳播主體的多元化

如前文所述，抖音社會空間是社會個體實踐的空間，在抖音空間中普通社會個體能夠通過短視頻的生產實踐來對社會產生能動影響。而抖音空間中社會個體的主體性與實踐性的普遍增強使普通用戶也成為新聞生產與傳播的主體。

普通社會個體借助抖音短視頻參與到新聞生產傳播活動中，其生產的內容成為短視頻新聞的重要組成部分。作為新聞“生產者”的短視頻用戶通常以三種方式參與新聞生產。一是以“現(xiàn)場目擊者”的身份，通過拍攝重要事件的現(xiàn)場畫面并發(fā)布到抖音平臺，被媒體看到后“征用”至新聞報道中，成為新聞報道的一部分。二是用戶原創(chuàng)的短視頻成為媒體的新聞素材。通過“@原創(chuàng)作者的方式”，用戶成為新聞內容的生產者，而媒體則發(fā)揮著信息傳輸中介的作用。三是用戶針對某熱點事件發(fā)布的視頻言論或在新聞短視頻下的留言成為新聞類短視頻的素材，可以進行內容的二次生產和傳播。

抖音平臺給予了用戶與媒體實時互動的渠道，使用戶成為新聞傳播的重要主體之一。傳統(tǒng)媒體時代，受眾缺乏相應的媒介渠道參與信息的生產傳播，只能依托書信、熱線等反饋渠道與媒介進行溝通，參與新聞生產。但在抖音空間中，受眾已被用戶取代，其主體性和實踐性空前提高。用戶不但能通過點贊、留言、轉發(fā)與媒體互動，發(fā)表自身的意見，而且媒體有時也需要通過用戶來完成信息的多平臺裂變式傳播。

三、抖音空間中新聞生產流程的重構

空間既是媒介的生存之地，又是社會個體實踐的場所。移動信息技術推動原有媒介空間發(fā)生形變，促使新的媒介空間（如抖音空間）在物理、精神、社會三個維度表現(xiàn)出新的變化，進而導致空間內的信息流動出現(xiàn)新的特征。這勢必會對媒體的內容產制產生重要影響，倒逼媒體新聞生產流程重構。

（一）大數(shù)據(jù)成為新聞“采集”與“分發(fā)”的關鍵

如前文所言，抖音空間中的短視頻新聞呈現(xiàn)出碎片化、實時化傳播的特點。短小精悍的短視頻新聞數(shù)量不斷增長，讓媒體在眾多的信息中挖掘出有價值的線索和內容變得更加艱難。而大數(shù)據(jù)的出現(xiàn)，為媒體化解了這一難題。

大數(shù)據(jù)成為新聞信息采集的關鍵，讓短視頻新聞實時報道成為可能?；ヂ?lián)網環(huán)境下，新聞價值要素已由時新性向實時性轉變，新聞報道也由“第一時間”變?yōu)椤皩崟r跟進”，如何牢牢把握新聞發(fā)布的主導權成為當今媒體的重要任務。大數(shù)據(jù)指的是我們使用互聯(lián)網的各種路徑和形態(tài)時留下的海量信息和信息痕跡。在網絡成為主要生活平臺的時代，大數(shù)據(jù)讓政府、企業(yè)等組織機構的數(shù)據(jù)信息以及社交媒體平臺上的用戶生成內容都成為新聞信息的重要來源，拓寬了新聞、信息采集的渠道，為新聞24小時實時生產與傳播提供了可能。

大數(shù)據(jù)“用戶畫像”讓新聞分發(fā)更加精準有效。相較于傳統(tǒng)媒體時代受眾需求的“普適性”和信息傳播的線性特征，抖音空間中信息的碎片化流動和受眾的個性化需求使媒體的有效傳播更難達成。抖音空間中光怪陸離的短視頻讓用戶難以長時間聚焦某個視頻，媒體如何在抖音短視頻的“黃金前三秒”中抓住受眾變得格外重要。傳統(tǒng)媒體時代“內容為王”的標準被質疑，新媒體時代“用戶為王”的觀點被提倡。要想吸引用戶觀看短視頻新聞，除新聞作品的質量外，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投其所好。在抖音空間中，媒體需要通過大數(shù)據(jù)技術來探析目標用戶的新聞偏好和價值取向，將用戶感興趣以及需要的短視頻新聞推送給用戶。

（二）用戶參與新聞生產

如前文所述，抖音社會空間中社會個體的主體性和實踐性得到空前提高，促使用戶成為新聞生產與傳播的重要主體。相較于傳統(tǒng)媒體時代只是信息“單向度”接受者的受眾，新媒體時代的大眾則是信息的積極生產者和傳播者。他們通過“草根話語”參與信息的生產傳播，進而同專業(yè)性的媒體話語共同形成了新的公共話語空間。

一方面，用戶生成內容成為重要的新聞源。當今時代，互聯(lián)網和社交媒體正改變著新聞生產的基礎性結構，用戶通過技術賦權參與到新聞生產過程中。在抖音空間中，用戶能夠利用抖音平臺進行個人議題設置，生產傳播一些符合“與我相關”的話題與內容。這些內容不僅能為新聞生產提供新聞或線索，而且一旦引起社會熱議還有可能助推媒體進行議程設置。此外，抖音用戶中不乏一些權威性的專家學者，這些專家型用戶如果以“公民記者”的身份參與新聞生產，能夠對新聞記者不熟悉的專業(yè)領域做出科學分析，引導公眾更加透徹地了解事實真相。

另一方面，私人議題在媒介議題中的比重越來越大。抖音用戶的主體性越來越強，用戶能夠通過抖音平臺輕松地進入公共領域開展議題探討，也能將私人話題帶入公共空間，實現(xiàn)公共議題與私人議題的融合。另外，用戶主體地位的提高，使用戶由以往傳受關系中的“被動”向“主動”轉變，媒體需要在一定程度上迎合用戶興趣來達成信息的有效傳播。這使得媒介在內容產制上越來越偏好私人議題，以此來迎合用戶的價值取向，達到高播放量與高點贊量的目的。例如，抖音平臺中很多都市類媒體經常搬運、生產一些寵物類、生活類、搞笑類等新聞含量不高的信息。

（三）新聞呈現(xiàn)方式的革新

融媒體時代的用戶價值被不斷地挖掘和強調，對于以互聯(lián)網為底層架構的抖音平臺而言同樣重要。而抖音空間中用戶接受信息所表現(xiàn)出的個性化、娛樂化傾向也促使媒體在新聞呈現(xiàn)方式上狠下功夫，創(chuàng)新新聞的呈現(xiàn)方式。

一方面，由客觀敘事向情感敘事轉變。長久以來，出于對新聞事實的尊重，新聞客觀性已成為新聞報道的一種信念和標準。融媒體時代，新媒體技術打破了傳統(tǒng)媒介奉為圭臬的客觀敘事策略，更加強調用多感官的形式奠定新聞報道的感情基調。抖音空間中的新聞不僅強調用視聽模式進行報道，而且要求在“黃金前三秒”吸引用戶的眼球。這使得短視頻新聞被要求在一定程度上“剝離”傳統(tǒng)理性、客觀的敘事方式，轉而側重于傳達情緒、感受和觀點。例如，在央視新聞、人民日報的抖音賬號中，擁有高點贊量的正能量短視頻新聞都采用貼合度高的配樂與強沖擊力的畫面，以此戳中用戶的情緒和淚點，進而完成信息的傳播和觀點的輸出。

另一方面，語態(tài)發(fā)生年輕化變革。新媒體時代，媒體對語態(tài)變革的需要很大程度上源于傳播渠道的改變。在傳統(tǒng)媒體式微的當下，抖音等社交媒體逐漸成為公共信息傳播的重要渠道。傳統(tǒng)媒體入駐抖音后，語態(tài)的變革便顯得尤為重要。抖音是將以用戶為原點的社交網絡作為傳播網絡的媒介，因此，每位用戶都是內容的重要“導體”。但相對于專業(yè)媒體依靠專業(yè)性對內容的把關，用戶對信息的選擇不再只關注新聞價值和公共價值，其私人需求變得更加重要。抖音空間中的用戶大多為年輕一代，他們反感空洞、說教式的語態(tài)，促使抖音空間中的媒體以更加貼近年輕用戶的話語表述和思維方式來生產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