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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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8月17日,吉林省文聯(lián)主辦的《小說月刊》在微信公眾號發(fā)布一則通告,引發(fā)文學(xué)界熱議。通告這樣說:各位作家朋友,自今日起,向《小說月刊》投稿者,請在作品涉及到對話處,自行使用冒號、雙引號,例如:他說:“你好,什么時候到的?”否則作品一律不予采用!敬請知情!
口水詩人基本上都不會使用標點符號,我認識幾個中獎詩人,千字文中必須有五個及以上的錯別字。黃小初說,個人感覺受此陋規(guī)影響最大的應(yīng)該是蘇童。蘇童乃是老漢認識的對雙引號最為深惡痛絕的作家(幾乎沒有之一)?!缎≌f月刊》如此旗幟鮮明,如同把蘇老師等拉入黑名單,方是殺猴儆雞、釜底抽薪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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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沒逛書店了。在珠海富華里一家書店,看到《紅巖》,發(fā)行上千萬冊了,作者卻不是作協(xié)作家。那些當?shù)嘏:搴宓淖骷?,卻無一本走市場。
雖然是很多年不進書店,卻像昨天才來過。這里可以讀的書我都有,有的還不止一個版本;我沒有的書都是沒法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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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錫誠說,1982年,《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四十周年,《文藝報》編輯部在北京西山一個招待所舉辦評論家讀書班,潘旭瀾是被邀者之一。應(yīng)邀參加讀書班的評論家,還有王愚、宋遂良、劉思謙、吳宗蕙、徐緝熙、黃則新,以及《文藝報》的閻綱、彭華生等。
以上名字今天還有幾人知道?當年都是場面上的評論家??梢?,評論家留下名字的可能性不大,因為終歸是依附于作家的作品存在,大部分都是靠作家吃飯,所以呆在大學(xué)校園里才是最合適的。何況,很多作家也留不下名字,被歷史淘汰。毛將焉附?
有些文學(xué)評論家像峨眉山上的轎夫,靠抬舉別人賺點辛苦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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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很多盲人按摩院并無盲人,螺螄粉并無螺螄,腸粉并無腸子。
所以魯迅獎沒魯迅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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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生病住了一陣醫(yī)院,先后就告別了幾位人物,戈爾巴喬夫、英女王,還有我的一個老師周翼南,八十二歲。
我們父子與周翼南相交多年,上世紀八十年代,家父李建綱和他同在花城出版社出個人專輯,李士非主編。又一同入圍全國小說評獎,李建綱小說《三個李》《打倒賈威》由于某種敏感原因最終落選。
我們父子和周老師二老還一起應(yīng)山東收藏家邀請去爬泰山,參加書畫筆會。湖北是散文大省,周翼南的散文影響很大,關(guān)鍵是因為他寫出了文化人的特質(zhì)。我一直覺得,徐遲、曾卓、碧野、周翼南、熊召政、野夫、葉梅、李建綱、范春歌、余秀華、任蒙、李修文、徐魯、董宏量是湖北散文的基本方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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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遠清教授最近有篇文章說:在科研成果量化的年代,有人說高校老師寫的是“學(xué)報體”,研究生寫的是“學(xué)位體”,而教授寫的是“項目體”。這“三體”固然為學(xué)術(shù)發(fā)展帶來貢獻,但其致命傷是“規(guī)范性”遠大于“創(chuàng)造性”,或曰充滿了“工匠氣”。這就難怪《文學(xué)自由談》發(fā)表的文章,在任何一所大學(xué)都不算成果,可上面登的某些文章,有不少吉光片羽和真知灼見,卻是“學(xué)報體”論文所最缺乏的。
我覺得這個發(fā)現(xiàn)不亞于他的十幾本書的意義。
幾十年來,古老師每有新作,我?guī)缀醵紩@其賜贈。我還曾幫他與書商洽談過出版他與余秋雨官司的那本書。
古遠清長于系統(tǒng)論,常年研究港臺以及海外華文文學(xué)。他的書好讀,因為沒有大學(xué)里特有的學(xué)腐氣,資料翔實卻并不掉書袋子。你可以當學(xué)術(shù),也可以當消遣。除了對馬華文學(xué)我覺得似有拔高外,其他的都有可圈可點之處。
我曾幾次去馬來西亞考研當?shù)厝A文寫作。大馬遍地華人,華文報章也多??赡苁钱斈晗履涎蟮娜A工固執(zhí)于祖根文脈,很多地方的市街直接使用漢語為名。以檳城為例,中國大陸人初到當?shù)?,全無語言障礙,到處都是繁體字標牌,街販以及網(wǎng)約車司機幾乎都會閩南語、粵語、普通話。
但說老實話,當?shù)厝A文教育水平不高。以鐘靈中學(xué)為例,教育水準不及中國一個縣城的中學(xué)。我侄子在那里學(xué)了六年,回國居然考不上一個三本大學(xué),只是學(xué)了一下英語而已。我的湖北大學(xué)同學(xué)劉川鄂曾應(yīng)邀去該校講學(xué),訝異于學(xué)校的墨守成規(guī),學(xué)生見老師都要行九十度彎腰致禮等等。后來有朋友笑我,到馬來西亞學(xué)漢語?那等于英國人到菲律賓學(xué)英語。腦殼灌水了吧?
實際上,大馬華文寫作水平也真不敢恭維,尚不及武鋼的車間黑板報。所以,研究當?shù)匚膶W(xué)并進行評價,難免有水分。有時,一頓飯也可以左右一個做東的寫手的評值。
自從“重寫文學(xué)史”,各路神仙下凡,大多數(shù)都是學(xué)校老師當槍手,良莠不齊。尤其是個人寫史,頗有個人排行榜的意思。他們沒有時間對以往文學(xué)界進行必要、嚴肅的梳理,多半是急用先學(xué),立竿見影,甚至近水樓臺,誰跟他接近,他就寫誰。老作家不會巴結(jié),大部分被邊緣化,有個存目就非常不錯了。結(jié)果一些文壇泡沫成為主要章節(jié),特別是一些有資源的,比如作協(xié)現(xiàn)任領(lǐng)導(dǎo)、報刊主編,都有專門論述?;蛘?,你是個做生意的老板,也可以給你重點來一段——你懂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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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十年讀書,叫我“服琢”的不多。
波伏瓦與法拉奇,章章令我稱絕。我讀《第二性》,下意識旁注,然后又摘抄;后來發(fā)現(xiàn)她幾乎句句精彩,抄不勝抄。那還是上世紀的事。
薩特雖然創(chuàng)造了哲學(xué)的概念,但我不喜歡。他的文字乏味,理性有余,知性不足,更無趣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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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談藝錄》,可以看到錢先生犀利吐槽:“弟子之青出者背其師,而弟子之墨守者累其師?!?/p>
誠如是?;斓煤玫牡茏油^河拆橋、忘恩負義,混得不好的弟子又如啃老族。所以,找不到合適傳人,不如不帶徒弟,省得累身又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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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文學(xué)是深圳、東莞流水線上出來的寫作者的胎記,怎么也洗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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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運城是中國口水詩的發(fā)源地。
這就是唐代王之渙的《登鸛雀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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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石山最近說到給美女的兩封信,其中一函言:有人問我,見好幾個人在網(wǎng)上罵我,為何不回應(yīng)?我說,我給自己的定位是三流作家,可看他們罵我的口氣,像是罵二流作家,叫我如何回應(yīng)?
其實衡量一個作家是否有人氣,就看他在網(wǎng)上有沒有被罵。被罵得越厲害,說明關(guān)注度越高。
我最近抑郁的是,網(wǎng)上好久沒有罵我的了,說明我已經(jīng)不值得他們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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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xué)還要有陌生感,陌生感就是新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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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量純文學(xué)作品的好壞首先還是看市場,上不了市場的不可能是優(yōu)秀作品。有些作家忌諱這個,因為他們的書幾乎都是公家扶持的,買書號出版,屬公款消費。
當然,不一定是暢銷書,但一定是常銷書、長銷書。一定要有讀者的口碑,讀者絕對不會被迫去讀一本自己不喜歡又難讀的書。
傳統(tǒng)的營銷方式是找一幫評論家,一陣表揚,但今天的讀者已經(jīng)不那么容易被騙了。真正的營銷應(yīng)該有正反,有唱紅臉的,有唱白臉的,還有唱黑臉的。爭議就是最有效的營銷。當年韓少功的《馬橋辭典》首印僅三千冊,張頤武說他抄襲,他說是移植,看客就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一本書賺得盆滿缽滿。韓兄應(yīng)該感謝張兄,大作家應(yīng)該有大胸懷。
那天到深圳和唐小林一起吃飯,我告訴他,賈淺淺應(yīng)該感謝你,否則天下誰人知。張愛玲說的出名要趁早,那還要有人幫助出名才行。不管白貓黑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所以名氣也不一定有正反,只要出了名就對了,總比無人問津好。
純文學(xué)作家可能太愛惜自己的羽毛,以為一味表揚才是正能量。其實,在明眼群眾那里,公款表揚、私款表揚,后果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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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特曼剛出道時,在跳蚤市場賣他自印的詩集,門可羅雀。他想出一招,給當時最牛氣的詩人寄他的書,結(jié)果人家回信全都是批評和嘲諷,說他不適合寫詩。他干脆將來信印在下一部詩集中,一炮打響,大路上走來朝氣蓬勃的美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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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天民生前經(jīng)常往我住的湖北省文聯(lián)大院跑,我們經(jīng)常在社科院門口的14路車站碰到,會聊幾句。他獲獎后也沒架子,可惜死得太早,才三十八歲,沒有享受到后來的文學(xué)福利?,F(xiàn)在,曾寫文章懷念他的周翼南也過身了。
世事如昨。我已經(jīng)活到懷念別人的年齡,生活中,懷念已經(jīng)成為一種經(jīng)常的狀況。一個人活得越久,懷念越多。
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