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奕秋
歲末假期后,最猛烈的疫情風暴刮遍歐美。美國“一周平均新增確診數(shù)”突破每天90萬例,人口只有美國1/5的法國,也逼近了周均每日20萬例。
疫情仿佛社會生活的暫停鍵,但政治生活尤其是大選議程,很難取消或推遲。疫情頭兩年主要國家的大選,已經(jīng)推出的新面孔并不多,美國的拜登以前是副總統(tǒng),德國的肖爾茨之前是副總理,都不能算嶄新的面孔。但是伴隨奧密克戎變異株肆虐,政壇新面孔可能接二連三誕生,甚至出現(xiàn)公認的黑馬。
2022年3月,智利新總統(tǒng)加布里埃爾·博里奇將宣誓就職。這個出生于1986年、來自狹長形國家南部邊陲的大胡子議員,極力反對礦業(yè)私有化,誓言提高特許權使用費,令全球電動汽車行業(yè)感受到瑟瑟寒風。
智利是全球第一大銅礦供應國、第二大鋰礦供應國,早年積極引入新自由主義,經(jīng)濟發(fā)展得不錯,近10年每年人均GDP都超過1.3萬美元,在南美僅次于烏拉圭。但早在新冠疫情暴發(fā)之前,智利長期積累的貧富懸殊問題就被地鐵票漲價一事引爆:2019年于首都上演的無法無天的連日騷亂,甚至迫使政府取消了原定在當?shù)嘏e行的兩場國際盛會。
新當選的總統(tǒng)博里奇,與那場示威騷亂有著脫不開的干系,但他居然在總統(tǒng)大選第二輪投票中“逆襲”取勝,可見民怨沸騰不是該國少數(shù)和暫時的現(xiàn)象。
換個角度看,博里奇最終勝出,與智利現(xiàn)由中右翼執(zhí)政有關。民怨天然會對當朝一派及其親緣派系不利,如果智利現(xiàn)在執(zhí)政的是中左翼,受夠了本國近年來經(jīng)濟震蕩和2021年11月疫情狂飆的選民,也許會更青睞極右翼候選人卡斯特(他在第一輪投票中得票最多)。
自1990年民主化以來,智利執(zhí)政的幾撥人馬都盡量走中間路線,近四屆政府更是由中左聯(lián)盟的巴切萊特和中右聯(lián)盟的皮涅拉“反復輪流坐莊”,呈現(xiàn)了某種政壇板結化現(xiàn)象。所以,無論是學生運動出身的博里奇,還是父親曾加入德國納粹的卡斯特,都不代表智利政壇的傳統(tǒng)主流。他倆的對壘,說明智利政治正處于大轉型期。
總統(tǒng)決選中,激進左翼在傳統(tǒng)左翼支持下(前總統(tǒng)巴切萊特屢屢為并非本派的博里奇背書)戰(zhàn)勝了激進右翼,但智利國家長遠的政治走向,還要看2022年8月之前新憲法公投的結果。屆時,上任不到半年的博里奇能否拿出像樣的政績,對于人多嘴雜的制憲會議能端出什么樣的憲法草案,以及公投能否通過,有著潛在的關鍵影響。
就目前的情形看,智利共和國最年輕的總統(tǒng)博里奇,在下屆國會中依舊盟友不多,而外資還在加速撤離,他若要像5年前“法國史上最年輕總統(tǒng)”馬克龍一樣打開局面,還得翻越許多障礙。畢竟,馬克龍當選前有幾年擔任內閣部長的行政經(jīng)驗,而博里奇只干過兩屆議員,他最擅長的反政府動員,用于催票可以,很難照搬到行政中。
喊著要“埋葬”皮諾切特版新自由主義的博里奇,還讓人想到了1973年死于非命的前總統(tǒng)阿連德。在阿連德執(zhí)政后期,智利經(jīng)濟政治形勢惡化,引發(fā)皮諾切特將軍政變上臺。而在皮諾切特主動下臺30多年后,社會重新撕裂的智利,如何避免軍隊再次干政?
博里奇的成功當選,給2022年競選的多國非常規(guī)政客,鼓足了勁。
法國大選4月舉行,預定總統(tǒng)候選人除了馬克龍、瑪麗娜·勒龐、梅朗雄等“老面孔”,還多了幾位新面孔。其中,自稱是“2/3默克爾+1/3撒切爾”的共和黨提名人瓦萊麗·佩克雷斯,以及立場極右的作家埃里克·澤穆爾,最受關注。
瓦萊麗·佩克雷斯是民調中支持率一度超過馬克龍的右派代表。她曾在巴黎政治學院教授憲法6年,后在時任總理菲永手下?lián)胃呓滩块L,短暫任預算部長兼政府發(fā)言人,再后來出任法蘭西島大區(qū)議會主席。她支持經(jīng)濟自由主義,但在移民問題上立場偏強硬;除了“女性”標簽,她是妥妥的傳統(tǒng)右派的代言人,實力不容小覷。
埃里克·澤穆爾則是一匹潛在的黑馬。作為政治素人,他目前的支持率位居第四,但在前四名候選人中,只有澤穆爾和馬克龍是男性。法國總統(tǒng)選舉往往要兩輪決勝負,往屆進入第二輪選舉的女性候選人,都被淘汰,或許說明法國人并未準備好接受一位女總統(tǒng)。這給澤穆爾“單挑”馬克龍帶來一線希望。
馬克龍主要依仗的是年輕、中間路線和在任優(yōu)勢,但法國新近沖天的疫情可能毀掉他的防疫政績。這在臨近大選時,后果變得嚴重。要知道,2018年底“黃馬甲”運動曾重挫馬克龍的支持率,幾個月后他才收復民意失地。而在競選連任方面,他的兩位前任(薩科齊惜敗,奧朗德棄選)都不成功。
澤穆爾放言無忌,曾為協(xié)助納粹維穩(wěn)的法國維希政權辯護,仿佛“老勒龐第二”。在民調進入前四的3位泛右翼總統(tǒng)候選人中,他是立場最極端的;不同于另兩人有各自的政黨支持,澤穆爾近乎單槍匹馬。許多人斷言他只是來刷存在感的,但他擅長輿論造勢,在佩克雷斯未從共和黨初選中出線之前,澤穆爾的民調支持率曾僅次于馬克龍。
問題是,年過六旬的澤穆爾在前四名候選人中最老,他憑著當電視評論家累積的人氣進軍政界,支持率有高開低走的趨勢;他的父母都是從阿爾及利亞移民來的猶太人,意味著他本人的“排外”言論(主要針對黑人和穆斯林)有點不自洽;即便他能闖入決選,早前的民調也顯示他會以較大差距敗給馬克龍。
所以,繼上屆選出馬克龍之后,法國再選出一匹大黑馬的可能性較小;而在包括巴黎女市長伊達爾戈在內一眾新面孔的襯托下,若是法國共和黨史上第一位“女性”出線者瓦萊麗·佩克雷斯當選總統(tǒng),也可謂創(chuàng)造歷史了。
菲律賓早年就選出過女總統(tǒng)阿羅約,但她也是從副總統(tǒng)干上來的?,F(xiàn)任總統(tǒng)杜特爾特之女莎拉(達沃市市長)若直接競選總統(tǒng),難度想必不小。她干脆瞄準副總統(tǒng)之位,而將總統(tǒng)之位留給北方大家族的小馬科斯去競選。南北兩個總統(tǒng)家族的后代聯(lián)手,或能鎖定5月大選的結局。
與外界想象不同的是,莎拉即便當選副總統(tǒng),也不意味著父親羅德里戈·杜特爾特權力的延續(xù)。一是父女二人政見不一,甚至隸屬于不同陣營的政黨;二是菲律賓的正副總統(tǒng)往往來自不同政黨,上臺后撕破臉的并不罕見。如果小馬科斯當選總統(tǒng),按憲法只能任一屆6年,任內他不必為了爭取連任而顧及副手莎拉的感受,更不可能去做杜特爾特的傀儡。
杜特爾特為了延續(xù)影響力和免受國際刑事法院調查,也做了種種嘗試,比如讓親信克里斯托弗·吳去競選總統(tǒng),自己去競選副總統(tǒng)或是參議員。但這些努力都半途而廢。
比杜特爾特小12歲的小馬科斯,做過省長和參議員,上屆大選時他競選副總統(tǒng),敗給了與前總統(tǒng)阿基諾三世同屬自由黨的萊妮·羅布雷多(華裔前內政部長的遺孀,亦稱林麗妮)。
一年前,萊妮尚在競選總統(tǒng)的民調中領先,現(xiàn)在卻被昔日手下敗將小馬科斯甩遠。這跟莎拉違背父親杜特爾特所在“民主人民力量黨”的意愿,倒向小馬科斯有關。而杜特爾特之所以無力管束女兒,也因執(zhí)政黨已然內部分裂—身為參議員的拳王曼尼·帕奎奧(入贅了南方的杰羅馬家族),不支持杜特爾特背書的總統(tǒng)人選,卻自己出面爭奪總統(tǒng)之位。
為什么莎拉·杜特爾特的選擇如此關鍵?因為,小馬科斯天然背負著其父的罵名,而現(xiàn)在的執(zhí)政黨“民主人民力量黨”,當初就是建立在反對馬科斯獨裁政權的基礎上。風水輪流轉,現(xiàn)在執(zhí)政黨領袖的女兒,居然去支持該黨前死敵的兒子,而對方欣然接納其為競選搭檔,這不恰恰說明小馬科斯并非乃父再版,而是揚棄的結果?
其貌不揚的小馬科斯,之所以取得人氣頗高的莎拉·杜特爾特的支持,原因還在于菲律賓的超級家族政治。菲律賓過去的幾任總統(tǒng),除了來自南方的杜特爾特和影星出身的埃斯特拉達,基本都出自北方的超級家族。第五共和國的首任總統(tǒng)拉莫斯,是前總統(tǒng)馬科斯不聽話的姨表弟;第三任總統(tǒng)阿羅約,是前總統(tǒng)馬卡帕加爾的女兒;第四任總統(tǒng)阿基諾三世,是前總統(tǒng)科拉松·阿基諾之子……第六任總統(tǒng),難道不該屬于“洗心革面”的小馬科斯嗎?
除非小馬科斯因早年的逃稅罪行而被取消競選資格,否則這匹“遲來的黑馬”還是被看好入主馬拉卡南宮的。
2022年引人注目的大選,還包括一再被推遲的利比亞總統(tǒng)選舉,3月的韓國大選,5月或之前的澳大利亞大選,稍后的哥倫比亞總統(tǒng)選舉,10月的巴西總統(tǒng)選舉,等等。
利比亞總統(tǒng)選舉的三名有力候選人,分別是“國民軍”總司令哈夫塔爾、民族團結政府總理德貝巴,以及卡扎菲之子賽義夫。因為利比亞獨立70年來并無真正的總統(tǒng)大選,此次選舉的結果尚難逆料。坊間傳聞賽義夫的競選資格一度被取消,后在埃及斡旋下得以恢復。
韓國的總統(tǒng)選舉,基本在執(zhí)政黨的李在明和最大在野黨的尹錫悅之間PK。盡管近期尹錫悅因人設崩塌大倒熱灶,暫時也還輪不到代表另兩個在野黨的安哲秀、沈相奵接棒。韓國總統(tǒng)選舉不需要第二輪投票,得票第一的直接當選,因此較難出現(xiàn)意料之外的黑馬。
澳洲議會選舉,則被認為競爭激烈。在野的工黨,利用澳海關驅逐德約科維奇事件做文章,民調有持續(xù)反超聯(lián)盟黨之勢。如果工黨上臺,其黨魁安東尼·阿爾巴尼西將出任總理。
哥倫比亞總統(tǒng)選舉的看點是,前左翼游擊隊M-19成員、首都波哥大的前市長古斯塔沃·佩德羅能否重整旗鼓,挑戰(zhàn)年輕的保守派總統(tǒng)杜克。
巴西的大選懸念有限,一般認為前總統(tǒng)盧拉將擊敗博索納羅,“回鍋”擔任巴西總統(tǒng)。若果真如此,拉美的政治光譜將全面偏向左翼。這個“泛左翼版圖”將包括巴西、墨西哥、阿根廷、智利、秘魯、委內瑞拉、古巴、玻利維亞、洪都拉斯、尼加拉瓜等。
還有一國的大選,原本可以定在2023年,但因疫情失控招來問責,有可能提前登場。那就是英國的議會選舉。
自2019年12月鮑里斯·約翰遜帶領保守黨漂亮地贏得大選以來,變異毒株“阿爾法”“德爾塔”“奧密克戎”輪番席卷英國;截至1月15日英國累計確診數(shù)超過1500萬,人均下來比美國還嚴重。近來,因疫情防控上對己對人的雙標(如2020年約翰遜出席在首相府花園違規(guī)舉行的喝酒派對),保守黨政府支持率急降,引起關于改選黨魁/首相或提前大選的動議。女外相利茲·特拉斯正四處活動,力圖成為下一個“鐵娘子”。
然而,倘若工黨在英國大選中翻盤,新首相將是工黨現(xiàn)任黨魁、2015年才進入國會的前律師凱爾·斯塔莫爵士。是不是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