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椰
1
越往上走越能聽見他們說話的聲音了。
森北推開門,瞬時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
……
“呃,請問這里是——”男生試圖打破尷尬。
“梨櫻社的活動日!”
站在人群中央的女生搶過他的話,笑盈盈地招了招手:“你是新來的森北?還沒拜讀過你的作品,你寫過什么?”
“啊,那個,我寫過《沒講完的一千零一夜》?!?/p>
“蠻有趣!是散文集?”
“不,是童話?!?/p>
“發(fā)在哪兒了?”
“在《三花晚報》的副刊上?!?/p>
……
第二次了,森北覺得自己大概真有些能令世界靜音的本事。倒也不是大家故意要他難堪,只是這個報紙?jiān)趫龅娜藢?shí)在沒聽說過。
女生生硬地轉(zhuǎn)過話題:“我是社長,快進(jìn)來吧,等你好久啦!”
森北聞言剛要上前,卻發(fā)現(xiàn)熱情的社長早就轉(zhuǎn)身同別人聊得熱火朝天。不知所措的腳步停在半空,只得悻悻地走向角落的透明飄窗。
2
梨櫻社是市少年宮組織的文學(xué)社,名聲早已在外,社團(tuán)成員都是發(fā)表過文章的學(xué)生作家,每月都有寫作活動日。這是拉他進(jìn)社的老師告訴他的,而他也從通過審核的第一天就在期待活動日的到來。
這里很多人他都看著眼熟,他們已經(jīng)出版的文集、小說的封面已掛在社團(tuán)公號上很久。能和有著共同愛好的同齡朋友一起讀書,討論寫法和表達(dá),愉快輕松地進(jìn)步,這些原本是森北想象中的活動日,但真實(shí)情況似乎并非如此。
“唉,沒過呢,卡在終審了?!?/p>
“那也已經(jīng)很厲害了,《牧漁》??!過初審我都不敢想。”
“下一次一定是我發(fā)表!憑什么他們可以我就不行!”
《牧漁》,省級純文學(xué)期刊。
所以梨櫻社已經(jīng)卷到這個級別了嗎?
活動日選在了一間超級漂亮的小別墅二樓,是一間清新的咖啡廳,樓下則是漂亮的花房。社員們?nèi)齼蓛傻販愒谝黄?,有在咖啡廳喝飲料寫作的,也有溜達(dá)到一樓看花閑聊的。
為了掩飾孤獨(dú)而走到窗戶旁裝作看風(fēng)景的森北,卻因?yàn)檫@幾句意外的“偷聽”,徹底被打擊到自信心。
他往下望了望,花房里的花叢像夢里的焰火,無聲而絢爛得幾乎席卷到二樓的窗邊。
——算了,自己作為一個才寫了幾千字的小透明,沒人搭理就沒人搭理吧!
3
一直到活動結(jié)束,森北都沒再同人搭過話,他隨著散場的人群緩慢地走在最后,看了看表,陡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趕不及最后一班公交車。
男生正試圖從人群縫隙中擠過——
“我看過你的那篇童話?!?/p>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森北猛地頓住腳步。
對方正捧著一杯溫?zé)岬哪滩柰辽矶^,耳后別著頭發(fā),松松地夾了一個鵝黃色的毛絨球發(fā)夾。
森北看著她的背影,似乎從濃烈的奶茶甜里嗅到了一絲清泠的香。
男生忽然想起,她好像是剛才自己陷入尷尬時,正在角落窗臺給花澆水的女生。
4
從第一次無聊的活動日后,森北便不再期待,反倒因?yàn)閹状蝸砜Х葟d改稿時都能遇見那個戴著毛絨球的女生而心生雀躍。
終于有一次在女生上來澆花的時候,他鼓足勇氣走上前打了招呼:“嘿!你還記得我嗎?上次謝謝你!”
“喔,沒事兒?!迸⑿α诵Γ白罱袑懶碌耐捁适聠??”
“啊,沒的——嗯,但是,有寫一篇奇幻小說,你、你要不要看看?”森北不知怎么有點(diǎn)緊張,“我叫森北,那個,那個……在活動日沒來得及問,你叫什么名字?”
“沈枝?!鄙蛑舆^他的本子,有點(diǎn)詫異,“現(xiàn)在還有人在紙上寫稿嗎?”
“因?yàn)槲铱偢膩砀娜?,寫得很慢,?dān)心眼睛近視,所以一般都改好才輸入到電腦上?!鄙庇悬c(diǎn)難為情地苦笑了一下,“如果改著改著發(fā)現(xiàn)沒到投稿的水平的話,就不用浪費(fèi)時間了?!?/p>
沈枝不置可否,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手稿說:“故事的吸引力不一定非要從奇幻的設(shè)定上下功夫,你或許可以換一個敘述視角的?!?/p>
“比如?”
“比如你這篇文只寫主角互動就平平無奇,可要是以故事中的線索——這朵薔薇花的視角展開,就不一樣了,伏筆和破題都輕而易舉?!?/p>
“唔……有道理!我試試!”森北醍醐灌頂,他借機(jī)問,“那我改好什么時候拿給你看看?下次活動日怎么樣?”
“我才不去呢?!?/p>
“所以你也不怎么喜歡梨櫻社的活動日?”森北把筆夾在本子中間問沈枝。
“當(dāng)然不喜歡,聽一群人扎堆吹牛嗎?純粹浪費(fèi)時間?!?/p>
“那什么時候還可以見到你?”
“你來的時候?!鄙蛑πΦ妹佳蹚潖?,“我總會在這里?!?/p>
5
森北帶著改好的稿子來時,沈枝果然沒有食言。
“那就這樣投到公共郵箱?”
“投吧!”
鼠標(biāo)光點(diǎn)停留在發(fā)送鍵上,就像蝴蝶落在花朵中央。
“我還有一篇新寫的童話想給你看看?!?/p>
“沒問題啊!”
他們一起投去的那篇文章,雜志審稿周期很長,可他還沒等到回復(fù),卻提前跟沈枝失去了聯(lián)系,一連幾次都沒見到人,他不得不撥電話給社長。
“沈枝?她是誰?”
對方的疑問像一顆炸彈,轟地一聲顛覆了全部記憶,男生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哪里出了問題,卻仍難以置信:“梨櫻社里,沒有沈枝?”
“沒有這個人的名字??!”
森北又跑去問花房的老板。
“戴黃發(fā)夾的女孩子?沒有喔,我們沒有雇過人澆花?!?/p>
森北找了她好久,可沈枝留下的信息太少了,她沒穿過哪個學(xué)校的校服,沒抱怨過哪條公交線擁擠,只從“沈枝”這個名字更找不到什么蛛絲馬跡。
6
一周又一周。
“你如果今天再不出現(xiàn),我就投走這篇咯?!?/p>
深秋的清晨下著細(xì)密的雨,風(fēng)是冷的、軟的、潮濕而透明的。森北照例在咖啡館修改文稿,卻突然收到了一封回信,他看著信息——
“森北!”
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聽過很多遍的。
男生愣了愣,向著角落那扇飄窗走去。
“森——北——”
聲音是那么清晰,那么近。
森北推開窗戶,探著半個身子從樓上向花房望去,然而目之所及卻空無一人,只有風(fēng)吹到耳邊,像一顆毛絨球骨碌碌地滾過。
屋檐的一滴水落在他手上,旁邊開出一顆薔薇骨朵。
森北認(rèn)得這種薔薇,叫“甜蜜回音”,是沈枝告訴他的,氣味清泠又深刻。
這就是你給我的“回音”嗎?男生想,在那次糟糕的活動日里,自己也曾對著窗外許過要順利刊登的心愿。
“感謝來稿,文章定于十一月刊發(fā)表。”
森北把郵件回復(fù)念給薔薇骨朵聽,忽而笑意爬上眉梢,“吶,你看,我們成功啦!等你回來的時候,我?guī)涌o你!”
風(fēng)吹過,那骨朵忽然開出鵝黃色的花來。
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