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
每當我走近故鄉(xiāng),首先躍入眼簾的就是故鄉(xiāng)的大山。故鄉(xiāng)的大山雖然沒有桂林之山的優(yōu)美與秀氣,也沒有秦嶺之山的粗獷與霸氣,但每當我靠近故鄉(xiāng)時,那座平凡的只能種莊稼的小山卻是那樣的熟悉又親切,寧靜又安詳,仿佛是一位神圣的母親,在守望著她那從遠方歸來的孩子。而我,也會輕輕地越過山腳,爬上這開滿各種野花的小山坡,在野花叢中悄悄撒下康乃馨的種子,又靜靜地依偎在大山母親的身旁,是多么溫馨,又是如此幸運,因為我就是大山的女兒。呵,故鄉(xiāng)的大山,我的母親
您已經(jīng)在這山里躺了很久很久了,山花陪伴著您,陽光撫慰著您,山風為您撫琴,山雨為您歌唱。在二十五年的春花秋月中,您與這大山已經(jīng)融為一體,分不清究竟您是山,還是山是您。我只知道,在這寒來暑往中,您已是悄無聲息別無所求,只是靜靜地守望著目送著。我只知道,無論我走到哪里,無論我如何去克制自己不要看關于母親方面的影視及文學作品,甚至不去寫關于母愛的文字,不是不想寫,不是不敢這樣去陳列愛的祭品,呵,母親,只是對您的思念,猶如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的枯井,只是怕記憶的閥門如洪水般涌瀉,怕思念的火焰失控燎原。過往的歲月依然清晰可見。
呵,母親。仿佛還是昨天,您站在村口目送我去神中上學,叮嚀著:路上騎車慢點、你三姐結婚星期五早點回來、背包里還有干饃片……您還叮囑了些什么已被風吹散,回首中,夕陽拉長了您那原本修長的身影,也染紅了您那原本烏黑的發(fā)髻。夕陽下目送中定格成一幅永恒的畫面。我騎著自行車哼著歌愉快的走在上學的路上,心中暗想:我的母親依然年輕。我,嘴角輕輕飛揚。
呵,母親。仿佛還是昨天,住校的女兒終于盼到了星期五放學,我披著月光回到了小村莊,夜晚中的大山在朦朧中好像睡著了,依然是那么熟悉那么親切??晌夷强虩o意在山上逗留撒歡,急匆匆地去了婚宴處大哥家的新居院。夜席已是高朋滿座熱鬧非凡,我見到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唯獨沒看見您,呵,我的母親。原來是您感冒了身體不舒服在老屋休息。我小跑著來到老屋,您一個人躺在坑上還責怪我說:瘋丫頭走路也不慢點看你還喘著氣,來,上來與媽媽躺會兒。我也就開心地笑了,因為記憶中的媽媽總是在奔波中從來也不生病。于是就放心地依在您的身邊小憩一會兒。迷糊中我被一陣輕微的抖動驚醒,媽媽您怎么了?媽媽您怎么了?媽媽有點冷,你把媽媽抱緊點。我睡意全無,緊緊地摟著媽媽。您不是普通感冒嗎?怎么會抖得這么歷害?!這時我才開始仔細地觀察您——我的母親,怎么媽媽的黑發(fā)中也有白發(fā)?怎么媽媽平日的那雙大眼睛有點腫?怎么那雙布滿老繭的粗糙的雙手也腫了,而且抖動的也厲害,怎么……我用手指輕輕按了幾下您的臉頰與手背,才知道母親您是渾身泛腫。我要去大哥家找父親等親人們,您硬是不讓,說是不要去,等夜席辦完明天再。我硬是沒聽您的話飛也似的奔跑在夜色中。
呵,母親。怎么會生病呢?那天送我到村口不是還好好的嗎?向來堅強能干勤勞的母親怎么也會生病呢?原來您的身體早就不舒服了,只是您沒有在意;原來您起早貪黑滾碾子壓磨、蒸糕做豆腐、蒸饃搟豆面只是為了把婚宴中的茶飯做好,您可是出了名的好茶飯,村里里大小事務招待人都少不了您的身影;原來您挑燈熬夜穿針引線只是為了我們姊妹六人及父親有鞋穿;原來您在老屋強撐著是為了看您三女兒把您親自做嫁衣穿好,您可是出了名的好針線;原來您的心中早已經(jīng)盛載了您的六個兒女及父親,心中哪里還有您自己的位置。呵,我那向來任勞任怨堅強能干的母親,怎么會,怎么會一病不起呢?
仿佛還是昨天,又是一個星期五,我來到醫(yī)院見到了病床上的您,也從來沒有好好仔仔細細地端詳您,幾天不見已是十分消瘦憔悴:曾經(jīng)那雙有神的大眼睛有點凹陷,眼神中有一絲疲憊與憂傷。曾經(jīng)白皙的臉上也布滿了滄桑的皺紋,一生勞苦脊椎已經(jīng)挺不起來……看著看著,我扭過頭去,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當時大哥也在病房,嫌我在母親面前流眼淚而批評了我。媽媽有氣無力地說:平兒,以后我不在了還全憑你護她呢,再不要兇鮮鮮了。是啊,此刻我應該帶給您的是笑容,而不是悲傷,可是那不聽使喚的淚,聽了您說那句話后我與哥哥硬是沒有忍住。那天我有足夠的時間與您在一起。呵,母親。我依偎在您的床邊,而您用無力的手指理著我的頭發(fā),我不禁又像兒時一樣,緊緊拉住您的衣襟,雖然晨曦已把夢剪成煙縷,我還是久久不敢睜開眼睛,生怕失去您特有的溫馨。心中充滿了幻想,幻想您能陪兒女們慢慢成長,兒女們能陪娘慢慢變老??苫孟虢K究還是幻想。
呵,母親。仿佛還是昨天,我對您說不想去上學了,想留下來與媽媽您在一起??墒悄辉试S,您那生氣而又堅定的眼神讓我無法回避。臨走時,您忍著病痛顫顫巍巍地掏出來二十元錢給我,眼神很特別,是希望也是絕望。無聲勝有聲,似乎想說:你要好好學習……好好成長……好好做人……我默默地接過錢,無語凝噎,哽咽著轉身離去……
到了學校我又心神不寧。也許是因為母子連心之故吧。星期二上體育課時我的發(fā)夾掉地,不小心摔壞了。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離星期五回家還有三天,沒辦法只好請假回家。漸近故鄉(xiāng)時迎來了1993年的第一場雪,故鄉(xiāng)的大山也沒有了往日的明媚,在雪花中沉默著,充滿了無限悲涼。躺在炕上的您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而最后唯一能說出來的一句話竟然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是——鮮鮮——我極力控制自己:媽媽,您怎么就不會說話了呢?您怎么能不說話了呢?我還想聽您嘮叨聽您叫我的名字呢……父親及您的六個兒女都守在您身邊,無聲的眼淚不聽使喚地流下來,您只是無力地擺了一下手,示意我們不要哭,您依然那么堅強,硬是等著您的四女兒回來能最后看上一眼見上一面。在親人們的淚光中,我的母親,您平靜的閉上了眼睛。
呵,母親。病痛了一個月,賜給您的是一場大雪,也贈給了我們一個春天的希望。圣潔的大雪為了勤勞善良的母親,為母親鋪好走向天國走向大山的路。呵,母親。從此,您就躺在故鄉(xiāng)的大山中,年年歲歲風花雪月二十余載,已經(jīng)與大山融為一體不可分割,原來您是大山,大山就是您。
呵,母親。您走后,我又有許多的眼淚暗自哭泣。走路中、聽課中、吃飯中、洗臉中、眉宇間、睡夢中……無時無刻。就像嬰兒幾天吃不上乳汁,就像剛會喊媽媽的孩子幾天見不上自己的媽媽。如今,我只能在夢中,在文字中才能喊一聲媽媽。
呵,母親。您走后,憶不完的點滴走不出的傷悲。為了能再叫上幾聲媽媽,于是高一時寫了《我的母親》,范文中,老師哽咽了同學流淚了,而我,思念成悲,竟哭不出來。從此作文塵封了記憶,以致我再也不去提不去碰不去寫關于母親的文章,不是不想寫,只是歲月的流水無情,生怕記憶也一樣褪色啊,我怎么敢輕易打開它的畫屏。直到前幾天女兒也加入了全民追劇中,看到《人民的名義》中鄭西坡朗誦丁可的詩《母親的專列》:這是您唯一一次乘車/母親您躺在車肚子里/像一根火柴那樣安詳/一生走在地上的母親/一生背著歲月挪動的母親/第一次乘車旅行/第一次享受軟臥/平靜地躺著像一根火柴/只不過火柴頭黑/您的頭白/這是您的第一次遠行啊/就像沒出過遠門的糧食/往常去磨房變成面粉/才能乘上您拉動的/那輛老平車專列/我和姐姐弟弟妹妹陪伴著您/窗外的風景一一閃過/母親您怎么不抬頭看看/只像一根躺著的火柴/終點站到了/車外是高高的煙囪……劇中的全體人員哭了,您的小四也不例外,這首詩怎么就像是在寫您?也寫出了女兒一直想寫卻又未曾寫的心聲。女兒被震撼到了,激起了女兒重新提筆來寫您的勇氣。
呵,母親。怎能忘記,年幼時為了一根小刺,我曾向您哭喊。如今和您一樣也做了母親,也變得像您一樣堅強,即使身邊荊棘叢生,女兒也不敢,一聲也敢呻吟,必須堅強地默默地踏著您的足跡走下去。因為女兒是母親生命的延續(xù)。
呵,母親。讓我如何才能忘記?此刻我又仰望著您的照片,那張您至五十三歲以來唯一留下的,那張一寸翻洗放大后略顯模糊的黑白照片,憂傷得不能自己。那個時代,您竟沒有好好地照過一張相,更不必說其他。所有的苦您都受了,該享福時您卻走了??v然呼喚能穿透黃土,我又怎敢驚您的安眠?縱然女兒買下了那條您生前喜歡花色的那塊頭巾,又能送往何方。此去經(jīng)年,縱然有千種不舍萬種思念,更與何人說?
呵,母親。您留給我們的是多少的箴言,幾山的麥田,永遠的豐碑。寒來暑往中,漸近故鄉(xiāng)或漸行漸遠時,故鄉(xiāng)的大山——我的母親,只是守望著目送著她那些大山的兒女們,冬去春來,無怨無悔!
母親節(jié)到了,故鄉(xiāng)的大山依然開滿了各種野花,知名的不知名的都是,最耀眼的還數(shù)那些康乃馨……
——選自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