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旭彬
刀郎歸來,有點陌生的感覺,當年火得如火焰山一樣的時候卻突然就銷聲匿跡了,留下《西海情歌》《德令哈一夜》等一大溜歌曲目錄,收儲在我的收藏夾里。這一次他遠離了天山草場,從江南的《瓜州渡》《西米巷》和《珍珠塔》中走來,像是放下了吉他換上了琵琶而已,其實遠沒那么簡單。
和刀郎的音樂相遇幾乎和大多數人是一樣的機緣,蹊蹺的是那一年春節(jié)后我恰好在忐忑中開始北漂,而滿大街此起彼伏的“2020年的第一場雪”飄來,似乎比這繁華而臃腫的城市熱情了許多,雖然刀郎的歌曲中有太多的悲涼,卻契合了當時漂浮追尋的情狀,于是在心里扎了根,烙了印?!兜铝罟灰埂窊f是刀郎感念詩人海子的離世而寫的,他沿著詩人的軌跡尋覓這座高原小城,只是一夜小住而已,留下與海子《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一樣蒼茫而傷懷的句子。
多年后刀郎的沉寂讓人甚至迫于一種習慣似的接納了,有些久違,有些惦念,你卻始終有他奉獻共享的音樂作品陪伴。只要播放器一打開,那些旋律就活躍起來,曲調和音律似乎就附著在你的記憶里,總想復述和回顧,那些熟悉熟知的曲子曾經在每一處光陰中沉淀,嬗變成精神的資產,擁有和盤點也是一種情緒上的自覺。
這次,刀郎以“彈詞話本“”和“世間的每個人”回歸到音樂的世界,詫異是一定的。刀郎仿佛從天山牧場降落到江南雨巷,從高海拔漂移到低海拔,從高亢吶喊變聲到低語呢喃,從英雄蒼茫追問到佳人揣情猜度,如懸崖上的蹦極,抽離似離弦飛箭一樣的干脆果斷。曾經的刀郎將歌聲送達塔里木河畔的胡楊林,問候伊犁河谷的牧羊姑娘,擊穿天山頂上的云層?!扒嗌皆谠鹿庵辛鞣?,河面粼粼閃閃的月亮看著像明明晃晃的刀,那刀是江水的傷”,《瓜州渡》里的他州咋就復原了久遠的一段故事呢,引得我反反復復地去摸清詞句間的聯(lián)絡暗號,聆聽曲譜里綿延不盡的幽怨情恨。借問刀郎曾經腰間掛過刀嗎?但眼前的這把刀卻割在行者孤獨的心上;“江岸上的人心隨著江水一起在蕩漾、蕩漾、蕩漾,那些睥睨的目光,只希望傷痕如你一樣的魂,好好散落在荒丘,不要一不小心又轉回了人”,這平靜的句子卻如淌血流淚的一樣酸澀。
刀郎新歌《豆蔻盒子》正是這“彈詞話本“牽魂的一曲,“那來往兜兜轉轉的花橋巷,那楊柳為眉的倌人,年輕的大姐銀水煙袋,借問一聲尊姓”,這是昆曲的調調還是烏衣巷里的小曲偶成,突然就想起陳升的《北京一夜》來了,有些相似的描述,不過午夜的地安門倒是有些嚇人的樣子。而愛與被愛、情為何物、情歸何處,無論處在哪一個時代都是一樣的說辭罷了。
如今你靜坐在小酒肆的角落,閱一江波瀾,看離岸云天,心思和目光聚焦到歷史與時代生活驛動經脈的切口上。那些曾經放開喉嚨宣泄過的青春已鑄成厚重的紀念章,一個時代兌現給音樂人至高榮光的獎賞。自此駐足回望,風塵歲月皆有通幽之處,塵封的日子太久是因為你尚未到達而已,一旦安頓下來,曾經的過往依舊夠得上被挖掘和淘洗,然后再有考古似的翻新和探究。褪去光環(huán)的人也許本身也不需要額外的束縛或歸攏,你只是那個玩音樂玩得開心的刀郎,在這蒸蒸日上的時空曲軸上,耐得住寂寞,守住自己的月光,復讀幾首七言和無言絕句,劍映樹梢上的晨曦,鉤沉岸邊的夕陽,落一個自在逍遙。聲調沉吟或婉約,沿低矮的山脊繞過藍瓦白墻的村舍,喚起一灘沙鷗。也或者,東坡提酒,米芾研磨,杜甫擊鼓,李白唱詩,盛唐高光時刻回轉,詩酒過后剩下朗朗的三百首精美的句子,先人本該成仙而去,而故人已成古人矣。
說到這兒,曾經熟悉的老朋友并沒有走遠,回歸的新鄰居已經接納,《西海情歌》繼續(xù)回放,而《瓜州渡》成為耳機里的“新寵”一時半會應該是無法替代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