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春
幾十年過去了,我還是懷念故鄉(xiāng)的秋天。
到了秋季,有了美麗的流云,天高氣爽。進入陰歷九月下旬,南遷的大雁已經(jīng)飛臨家鄉(xiāng)。
我的家鄉(xiāng)處在淮河流域的最下游,洪澤湖畔。這里曾經(jīng)有著大片的蘆葦濕地,一望無際的原野,是大雁遷徙的最佳路線。一隊接一隊的雁陣不斷的從北方飛來,小的雁陣只有幾十只,上佰只,大的雁陣卻有兩三百只,首尾相接,像在藍天下一條飄動的長帶。
沉寂的天空變得繁忙起來,從早到晚清脆悅耳的“呀呀”雁鳴聲此起彼伏。雁陣飛得很低,我們可以清楚地目睹大雁平行的身體,煽動的翅膀,左顧右盼的腦袋。
這個季節(jié)也是我們最開心的時刻。孩子們仰望著頭上的雁陣,一起拍手高叫:“大雁大雁排成隊,你在天上累不累?給我排成一字,給我排成人字,明年春天等你回……”
在我們的歡叫聲中,雁陣不時地隨著氣流變換著它們隊形,一會兒排成一字,一會兒排成人字。小的雁陣在遇到大的雁陣時,往往會加入到大的雁陣一起飛行。
聽老人們說,大雁性格忠貞,雌雄夫婦一輩子相守到老。如果夫婦中有一只死了,另一只將不再尋找配偶,終身成為孤雁。
孤雁的命運特別凄涼和悲慘。不但備受雁群的歧視,還得充當雁群的領頭雁和哨兵。
在雁陣的飛行中,領頭的孤雁最苦,它們消耗的能量最大,一個個瘦弱不堪,一旦體力不支,便會從空中跌落下來,甚至一命嗚呼。
到了晚間雁群停下來休息時,孤雁還要在黑夜里為雁群站崗放哨。一旦危險襲來,如果孤雁沒有及時地報警,事后就要受到雁群的攻擊,傷痕累累。
有次,我親眼所見雁陣中有只大雁被逐出飛行的隊伍,叫聲凄厲地回頭向著北方飛去。我不知道雁陣里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這只大雁很可憐,有可能是孤雁,為它傷心。
所以,在我們家鄉(xiāng),代代相傳,人們很同情孤雁的命運,一般不會去傷害大雁的生命,怕留下孤雁有損陰德。
過去我們不懂大雁的遷徙過程,不知道它們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認為大雁會一直向南飛,越過高山大海,一直飛到南太平洋荒涼的島嶼上。
后來讀了范仲淹“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的詩句,才對大雁的生活習性有了一些基本了解。
原來大雁生活在西伯利亞和塞外的蒙古高原,在那里繁衍生息。到了寒冷的冬季,由于缺少食物,便不遠萬里,遷徙到食物豐富,氣候溫暖的南方,尋找新的棲息地。
一年一度遷徙的時間延續(xù)得很長,有兩個月左右。最晚一批向南飛行的大雁,在冬月中旬才到達我們那里。此時的田野上望去已泛出一層綠色,那是早已出青的麥地。此時蘇北的天氣很冷,池塘和河流開始封凍。
這些遲來的雁陣會在傍晚時分降落在村前與西河沿岸的大片麥地里,依靠麥青來補充能量。然后休息一兩天等體力恢復了,再繼續(xù)飛行。
此時田野上的麥青是大雁唯一的食物來源。凡是大雁走過的地方,都變得光禿禿,留下一層雁糞。這些被大雁光顧過的麥地,來年卻會生長的更加旺盛。
也許是這些緣故,村民們從不去驚擾大雁,每年期盼它們的到來。
雁陣降落時的場面特別壯觀。先是在空中長時間的盤旋,大聲的鳴叫,響徹整個天空,好像是遠方的客人,告知主人它們的到來。然后慢慢地降低高度,在接近地面時,一只一只先后有序的降落下來。最后一只大雁,可能是最有經(jīng)驗最具權(quán)威的老雁,還要于雁群上方繼續(xù)盤旋幾圈才落到地面上。可見大雁是一個有著嚴密組織的群體。
春天來了,扒根草率先吐出了新芽,西河兩岸的野花就要綻開了,河面?zhèn)鱽砹恕翱┲ǎ┲ā钡慕鈨雎?,不久就會看到了清澈的流水?/p>
二月初大雁開始回歸,飛向它們的故鄉(xiāng)。我們又看到了持續(xù)不斷的雁陣,鳴叫著越過家鄉(xiāng)的天空向北方飛去。有時,我們目送著它們披著晚霞的身影,越來越小,逐漸消失在視線里……
科學家揭示了大雁有多條遷徙路線。我們秋天所看到的雁陣,一般只遷徙到我國南方的福建、廣東、海南等地。便不再向南飛行。
多少年來,我都會在深秋的季節(jié)期盼雁陣的到來,希望能帶給我往日的快樂與絲絲的慰藉。令我沮喪的是,今天我們極少能見到大雁在白天從空中飛過的身影,更不要說長長的雁陣。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夜晚才有可能偶爾聽到大雁稀疏的鳴叫聲,真的令人傷感。這只是少數(shù)零星的大雁還在重走原來的遷徙路線。不過,它們不是在白天飛行,而是選擇在夜間。
大雁為什么要選擇在夜間飛行?
不難想象,是在躲避人類的侵害。今天除了大雁遷徙的沿途環(huán)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破壞,更可怕的是面臨人類的長期肆意捕殺。大雁的長途遷徙,不但非常艱難,也危險重重。大雁的數(shù)量也在逐年地銳減,人類無疑成為大雁最可怕的敵人。
據(jù)說,大雁已經(jīng)改變了遷徙的路線,很少飛到我國的南方越冬,而是直接從西伯利亞轉(zhuǎn)道日本,飛往太平洋那些環(huán)境優(yōu)美,氣候溫暖的地方。那里路途更加遙遠,應該是它們無奈的選擇。
我想,秋天如果失去雁陣,就變得蒼白,沒有內(nèi)容,整個天空也索然無味,毫無意義。
多少個秋天的夜晚,我會呆呆地望著夜空,期待雁陣從我的頭頂飛過,那悅耳的雁鳴聲是我對故鄉(xiāng)的記憶。
——選自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