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河
小時候,父親從豬市上買回來兩只小豬崽時,叮嚀母親道:“它們也算是你的兒女了,養(yǎng)得大養(yǎng)不大,就看你的本事了。”
為了不讓豬被餓著,母親每次出門到地里勞動的時候,肩膀上都要掛上個竹背篼,回來的時候都要帶一背篼豬草回來。那兩頭豬遠遠地聽見母親回來的腳步聲,都開始趴在豬欄板上哼叫了起來。豬,其實也是通人性的動物,誰對它好,它都知道。有時候,它們也會從不高的圈里翻爬出來,到院壩里曬曬太陽,看到母親從屋里出來,兩頭豬就會搖頭擺尾地跟上去,在母親的周圍轉圈、撒嬌、哼叫,母親也高興地賞它們一把豬草。母親是看著它們一天天長大的,等到臘月的時候都已經膘肥體壯了。這時,母親就讓父親先賣一頭,把錢拿去買一家老小的衣服回來,讓我們過年時也穿上一身新衣服。
冬至節(jié)這天,父親決定殺另一頭豬。這天殺年豬的人就特別多,屠夫比平時忙,要提前十天半個月約好。到了殺年豬的時候,屠夫王大拿被一家辦喪事的鄉(xiāng)民請去了,我們只好作罷。再回頭看看那頭豬“衣架子”很好,長勢正旺,總覺得它還沒有長到位,殺了它又覺得挺可惜的,于是,又喂養(yǎng)了一年,果然,養(yǎng)了四百多斤。
這一回,屠夫依舊沒來,我們只好叫了幺叔來殺年豬。幺叔雖殺過豬,卻不正規(guī),是只能把豬殺死的那種,其余的事情他不管。
母親這天早上沒有喂豬食,只是喂了半盆米湯,喂米湯的目的是增加豬的血水,血水多預示著來年的六畜興旺,煮出來的血旺。豬餓了一晚上,在圈里拼命地嚎叫著,母親實在聽不下去了,從屋里走了出來到圈門口去望了一眼,那豬也不叫了,兩腳搭在圈欄板上眼巴巴地望著母親,母親嘆息一聲后離開,它又嚎叫了起來。
豬比較大,父親把下院子力氣很大的莽娃二哥、德娃和清全老大請了來,外加院子里的人做幫手。等幺叔把尖刀和開膛破肚的砍刀磨好以后就準備行動。莽娃二哥和德娃把兩鍋滾燙的開水提了出來倒進那大黃桶里,然后把那頭豬也從圈里放了出來,平時母親都把它喂養(yǎng)得很乖,這天它可能有某種預感,一出來就在院壩里狂奔了一圈,莽娃二哥和德娃從兩邊跑了去把它逼趕到壩中間放殺板凳的地方,它顯得很暴躁,張著一張大嘴四處哼叫著,幾個人一齊上前怎么也抓不住,它總是橫沖直撞。莽娃二哥好不容易才抓住它的尾巴,幺叔也趁機上前揪住它的兩只耳朵,德娃也沖上去抓住了它的鬃毛,另兩個幫忙的也一人拉住了豬的前腳和后腳朝殺板凳邊拖,異口同聲地喊出“一、二、三”,才把它按在殺板凳上。莽娃二哥拿出吃奶的力氣用左手將豬的尾巴死死地按在板凳上,右手騰出來拉住它的一只前腳向肚子上靠,右膝蓋也死死地抵住豬的后背,拉住耳朵的幺叔也趁機拉開了八字步的架勢,左手扳住豬的下巴,左膝蓋抵住豬的頭,德娃一只腳踏在豬的肚子上,此時的豬似乎也叫得更兇了,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大叫似乎是在向誰求救似的。幺叔使足勁從接血旺水的盆里拿上二指寬的尖刀正準備向豬的喉嚨刺去時,意外卻發(fā)生了。那張單薄的殺豬板凳因年月久遠,未承受住這超負荷的重量,終于四腿一軟,便趴了下去,莽娃二哥也跟著撲在了豬身上,嘴也貼在了豬的肚子上沾了一嘴的豬糞,翻爬起來連吐了幾嘴口水,幺叔也坐在地上來了個四仰八叉。被松開了的肥豬感覺獲得了一次逃生的機會,翻身爬了起來,立起尾巴朝地壩外的池塘埂子上跑去。
幾個人見壓在身體下面的豬跑掉了,都不約而同地從地上爬起來去追。莽娃二哥跟一個幫忙的從左邊迂回過去,幺叔和德娃從右邊壓迫過來,準備給肥豬來個合圍包抄的陣勢,正要收緊陣勢時,大肥豬卻“撲通”一聲跳進了池塘里,看著蛙泳起來的肥豬,幾個人都傻眼了。水位離地面有一米多高,要想把這龐然大物弄上岸來談何容易?池塘只有東邊一個缺口能上下。眼看黃桶里的水不再滾燙,大家都很著急。母親本來是躲開了的,她也不忍心看著把它殺死?,F(xiàn)在肥豬掉在了池塘里,要想把它硬拉上來卻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還得讓母親出馬。母親用潲瓢裝了半瓢豬潲來到岸邊,向池塘里的肥豬:“喏娃,喏娃”地喚了兩聲,肥豬就隨著母親的喚聲朝缺口處游去,然后爬上岸尾隨著母親朝地壩跟去。母親走到院壩的石階前,把那裝食的瓢放在石階上,肥豬站在石階上就吃了起來,等豬把潲食吃完以后,母親在它的背上抓了幾下癢,肥豬便乖順地躺了下來。這時,人們卻一擁而上,就連幫忙做飯請客正在刨著南瓜皮的黃嬸和砍著蘿卜坨燉排骨湯的劉嫂也加入了按豬的行列,肥豬被結結實實地按在了石階上。開始,前后腳還蹬了幾下,嚎叫幾聲,覺得自己大勢已去,也沒有再掙扎,只是兩眼淚汪汪地看著母親那離開的背影。母親的眼里也含著淚花,緊走了幾步回到了里屋。可那一聲聲凄厲的叫聲仍傳進母親的耳膜,母親的心也好像被幺叔那尖刀捅了一下,錐心的痛。那聲嘶力竭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慘,一聲比一聲低,最后在無聲中靜默……
殺年豬有一個最大的好處,就是請左鄰右舍的鄰居和附近的七大姑八大姨吃飯。通過這種請客吃飯的方式,還可以化解平時鄰里結下的恩怨情仇,睦和鄰居關系。當年也不例外,母親早早地就吩咐幺叔將豬開膛破肚,先是卸下肚腹板油,取臟、下膀,然后讓他割下一塊豬屁股上好的一方一二十斤左右的坐肉,交給劉嫂先用燒紅的鍋將毛烙掉,洗凈煮熟,然后切成二指寬、兩寸長的小塊裝在洋瓷盆內,根據(jù)請客人桌數(shù)的多少裝幾個盆,準備炒回鍋肉。母親炒的回鍋肉也是一絕:她先是將肥肉放進燒紅的鐵鍋內爆炒一兩分鐘,“噼里啪啦”一陣爆油之后,再放上豆瓣辣椒醬,待肉炒成微黃的鍋巴時,放上小麥做的香醬、大蒜、生姜,倒上一點白酒,爆炒一兩分鐘后,加上酸蘿卜顆粒炒,炒出來的肉既耐看,又有味……
坐在這樣的年豬席上,人人都吃得熱火朝天,互相勸著喝度數(shù)很高的高粱白酒。我也學做大人,用小碗倒上酒,與同桌的幾個哥們姐妹碰了一下碗,那濃烈的酒喲,真叫一個辣,喉嚨里都是火燒火燎的。雖然說難受,可心里卻是樂呵呵的。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