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安定 嚴雅琪 賴文蕾 李強
摘要: 針對日本《延喜式》中所提及的絲織物品種及其織機問題,運用中日古文獻、紡織品考古兩維印證的方法,得到晚唐時期日本織部司官營織造工場的絲織技術(shù)接近甚至已經(jīng)達到中國水平的結(jié)論。研究表明:晚唐時期,日本的絲織技術(shù)得到飛速發(fā)展,能夠生產(chǎn)出各種類型的綾、羅、紗、錦,尤其是緙絲織物完成了中國絲織技術(shù)引進與吸收;在唐代日本贈送給中國皇帝的絲織物并不能真實反映日本當時的織造水平,主要是由日本的學習心態(tài)與中國的朝貢體系兩方面因素造成;根據(jù)《延喜式·織部司》中織機的相關(guān)記載,通過與中國花樓織機相關(guān)技術(shù)參數(shù)的比對,推測出晚唐時期中國的花樓織機極有可能已經(jīng)傳播至日本,并已經(jīng)在日本的官營織造工場中的綾織機上大量使用。
關(guān)鍵詞: 延喜式;絲織物品種;織機;綾織物;織造參數(shù)
中圖分類號: TS145.5;K876.9 ? ?文獻標志碼: B ? ?文章編號: 1001-7003(2022)01-0119-08
引用頁碼: 011301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2.01.017
《延喜式》是一部成書于日本延長五年(公元927年)的律令條文,其中記載了當時日本大量絲織物品種及日本天皇宮廷官營織造工場的具體運作制度。由于日本古代紡織技術(shù)大多是從中國傳播過去的,因此《延喜式》[1]對于研究晚唐時期(公元875—907年)日本的絲織物品種及中日古代紡織技術(shù)與文化交流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目前,中國紡織史學界比較重視《延喜式》中紡織技術(shù)的研究,特別是趙豐[2]212、朱彥[3]等學者均從其中找到一些資料來輔證中國唐代(公元618—907年)紡織技術(shù)發(fā)展水平。然而,《延喜式》畢竟是平安時代(公元794—1192年)的日本人所編寫,站在“他者”的研究視角下尋找中國紡織史方面的資料,必然會帶有嚴重的輝格史觀。因此,系統(tǒng)深入地去搜集、整理與分析《延喜式》中的絲織物品種,以及織造的功程,不僅是站在“我者”的角度去研究日本古代的紡織技術(shù)史,同時也是站在日本人“他者”的角度研究中日古代紡織文化交流,甚至中國古代紡織史,能夠在“輝格”與“反輝格”“我者”與“他者”之間保持必要的張力,盡量減少因視角的差異而造成的誤差。
1 《延喜式》中織物品種解析
《延喜式》關(guān)于日本各地物產(chǎn)的記錄有69處,其中有54處是絲綢相關(guān)的產(chǎn)品[4]。這一現(xiàn)象充分說明,隨著唐代中日兩國文化的深度交流,日本的絲織業(yè)迅速發(fā)展起來,絲織物的品種較以前明顯增多。其織物品種有綾、羅、紗、錦等,幾乎涵蓋了中國唐代的所有絲織品種。
1.1 《延喜式》中的綾織物及其所用織機
《延喜式》中提及的綾織物品種及其織造參數(shù)如表1所示,綾織物的品種繁多、命名復雜。事實上,“綾”是斜紋地暗花織物,是僅次于錦或與錦齊名的一種高檔絲織品[2]40。從形態(tài)上看,“綾,凌也。其文望之如冰綾之理也”[5]。從花紋上看,綾又可分為素綾與花綾,素綾是通體為斜紋或斜紋變化組織的素織物,花綾是以斜紋為地的花織物[6]261。
依據(jù)中國絲織物品種傳統(tǒng)分類方法,本研究將《延喜式》中提及的綾織物以紋樣、色彩、外觀進行分類。1) 《延喜式》中以紋樣命名的綾織物最多,有獅子(師子)、鷹葦、遠山、一窠、二窠、小花等綾。顯然,獅子(師子)、鷹葦?shù)燃y樣為西亞傳入的紋樣,《延喜式》中“獅(師)子綾”“鷹葦綾”應(yīng)該是聯(lián)珠對獅紋、對鳥紋,即在聯(lián)珠骨架中將獅子或鷹葦紋樣呈左右或上下對稱排列?!蔼{(師)子綾”極可能與現(xiàn)藏于日本正倉院的四騎士狩獵獅子紋錦(圖1)構(gòu)圖類似,畢竟中國與日本并不是獅子的原產(chǎn)地,其紋樣必然會保留輸入地西亞的風格。同樣,鷹葦紋也不是中國和日本民間所喜愛的傳統(tǒng)紋樣,它也來自西亞的游牧民族。綜觀唐代西亞傳入中國的織物紋樣,只有聯(lián)珠對獸紋、對鳥紋中符合獅子(師子)與鷹葦?shù)募y樣,并且有大量紡織品文物作為證據(jù)。遠山綾應(yīng)該是山形的幾何紋樣,屬于中國傳統(tǒng)紡織品紋樣;窠綾即團窠紋綾,唐代出現(xiàn)的絲織物新品種,“窠”是指在面料的幅寬尺寸內(nèi),橫向并列的“單位紋樣”的數(shù)目。“四窠”就是橫向排列有4個同樣的花紋單位[7],同理,“一窠”“二窠”分別指在橫向排列上有1個和2個同樣的花紋單位。顯而易見,一窠綾的單位循環(huán)尺寸最大,二窠次之,四窠再次之,以此類推。2) 《延喜式》中以色彩命名的綾織物是二色綾?!堆酉彩健分兴峒暗亩c只能依靠文字進行想象。然而,孔雀銜綬紋卻能讓本研究一窺其特色。圖2為中晚唐時期的孔雀銜綬紋二色綾,它出土于甘肅敦煌莫高窟第17窟,兩只孔雀成軸對稱分布,口中銜有球路狀的綬帶,具有典型的西亞織物紋樣風格。3) 《延喜式》中以外觀命名的綾織物主要有蟬翼綾、穀綾、浮物等。顯而易見,蟬翼綾是輕薄裝如蟬翼的綾,而穀綾則是質(zhì)地輕薄、絲綾纖細、表面起皺的綾織物。筆者認為,《延喜式》中的“浮物”對應(yīng)的是中國的“浮花綾”,它是在斜紋地上用浮長(通常是緯浮長)顯花的織物。如正倉院藏品的樹下雙鳳和樹下雙羊綾,就是采用二上一下右斜斜紋為地紋,用緯浮表顯示花紋,形成復雜紋樣的綾織物[2]43。又如西夏正獻王墓出土的工字綾(圖3),地部采用二上一下的經(jīng)向三枚左斜紋組織,花部采用七上一下的八枚斜紋組織。緯浮起花長達七枚以上,故緯紋隆起,凹凸效果分明,有些像現(xiàn)代的緯顯高花織物[8]。事實上,緯浮花除了應(yīng)用在三枚地以外,還可以出現(xiàn)在任何斜紋地上。
日本《延喜式·織部司》中不僅記載了織物的品種,還記載了織物織造的相關(guān)參數(shù),其中綜絲的用量對于研究日本當時的織機發(fā)展水平具有重要的價值。由表1中所載綾織物綜絲的用量,至少可以得到如下信息:1) 花綾織物的綜絲用量要遠大于其他類型的織物,其中“師子”“鷹葦”“遠山”等高檔綾織物綜絲用量甚至達到75斤(49.50 kg),而長四丈(1 200.00 cm)、廣二尺(60.00 cm)的絲料只有3斤8兩(2.31 kg),只能用花本、忂腳線、綜絲的用量來解釋綜絲的用量。因此,筆者推斷中國的花樓織機早在《延喜式》成書之前就傳播至日本,并被織部司的工匠所掌握。2) 窠綾的稱謂充分反映了“陵陽公樣”已經(jīng)傳播至日本,并開始在日本宮廷仿制。陵陽公樣是將西亞聯(lián)珠紋聯(lián)珠骨架轉(zhuǎn)換成團窠形式,繼承與創(chuàng)新了聯(lián)珠紋的主題紋樣,并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織物紋樣。那么能織造出花綾的織機必然是花樓織機,現(xiàn)藏于日本國立民族學博物館的日本花樓織機(圖4)[9],其形制與中國小花樓織機類似,結(jié)構(gòu)如圖5[9]所示??検滞ㄟ^腳踏板與綜框織造地紋部分,花紋部分則由位于花樓位置的拽花匠拽花開口,織匠投梭打緯共同完成。因此,織手與拽花匠之間必須密切配合、步調(diào)統(tǒng)一。《延喜式》中特別提到織綾所需要織手1名,共造2人,似乎與現(xiàn)實有些不符。然而,筆者認為最初的花樓織機極可能需要3人共同合作才能完成織造。現(xiàn)存最早的小花樓織機圖像見于南宋樓璹(公元1090—1162年)所畫的《耕織圖》花樓織機部分(圖6),小花樓織機部分確有3名工匠,樓機上1名拽花匠、樓機旁1名織手,1名手中拿著鑊繞正在繞紗的工匠??赡苡袑W者會反問,織手旁的工匠應(yīng)該沒有參與小花樓織機的操作。然而,這名正在繞紗工匠的眼睛卻盯著正在織造織物的表面,很可能起到質(zhì)量監(jiān)督或指導配紗的作用。同時,從小花樓織機旁2名織匠的服裝上看,織手旁的工匠衣著鑲有花紋的背子,似乎也反映她的地位要比織手與拽花匠的身份、地位要高,應(yīng)該屬于技師之類的人物。
1.2 《延喜式》中的羅紗織物及其所用織機
《延喜式·織部司》中的羅紗織物品種較少,僅有“冠羅”“雜羅”“紗”三個品種(表2)。羅是經(jīng)緯線相絞結(jié),孔眼疏朗的絲織物[6]263,常被作為一種夏季服用的高級面料。毫無疑問,《延喜式》中所提及的羅應(yīng)為鏈式羅,因為自中國商代到唐代中國羅織物的組織類型主要為鏈式羅及其變形,而《延喜式》中提及的“冠羅”與“雜羅”應(yīng)該分別指的是花羅和素羅?!肮诹_”的功程比“雜羅”要慢一倍,說明了其織造難度要比“雜羅”大很多。同樣,紗也是一種輕薄型的絲織品,其組織結(jié)構(gòu)為通經(jīng)通緯的平紋結(jié)構(gòu),它早在周代的《周禮·天官·冢宰》中就有記載。從《延喜式》中紗的規(guī)格、料絲用量、織造用工數(shù)及功程就可見其輕薄與易織。
《延喜式》中紗織物所采用的織機應(yīng)該是普通的平紋織機,筆者在此不再贅述。而羅織物所使用織機則比較特別,最早的圖像信息見于元代薛景石的《梓人遺制》,其羅織機的結(jié)構(gòu)如圖7所示[10]。它的結(jié)構(gòu)與普遍的提花織機并無太大區(qū)別,比較特別的是斫刀、文桿和泛扇椿子三個部件。斫刀其實是最原始的打緯工具,但由于隋唐時期流行的是鏈式羅,其中四經(jīng)絞羅(圖8)較為典型,所以無法使用更加先進的筘來打緯。文桿則是挑花刀,主要用于挑織花紋,說明中國古代四經(jīng)絞花羅可能是采用原始的挑花技術(shù)來顯現(xiàn)花紋,而泛扇椿子則是起絞裝置。但是,如何起絞在《梓人遺制》中卻沒有詳細解釋。
1.3 《延喜式》中的錦類織物及所用織機
錦是“染絲織成文章”的織物[11]?!堆酉彩健分绣\類的種類較多,主要有:1) 以色彩紋樣命名的錦,如緋地五窠錦、韓紅地二窠錦、黑綠地唐五窠錦、韓紅地細落葉錦、白地覆瓫錦、中縹地四窠錦、韓紅地四窠錦、中縹地后四窠錦、緋地繡錦、白地高麗錦等,《延喜式·織部司》中提及的錦類織物紋樣均能在唐代的“陵陽公樣”[12]中找到身影。事實上,陵陽公樣是一種以花卉作為團窠環(huán)、內(nèi)含動物主題的圖案紋樣,它是在融合西亞聯(lián)珠紋的基礎(chǔ)上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在唐代通過官方或民間流傳到日本。2) 以功用場合命名的錦,一般以襪脛、裙腰、床上用錦居多,如襪脛錦、床子錦、裙腰錦、白地襪錦、蟬形裙腰錦等。3) 特殊的錦類,如繝錦等??犜且环N染纈效果,它需要獨特的牽經(jīng)工藝來排列暈色的經(jīng)絲,然后織造成特殊條紋背景的紋樣,類似于后世中國四川生產(chǎn)的雨絲和天華錦。雨絲錦(圖9)是利用經(jīng)線彩條寬窄的相對變化來表現(xiàn)特殊的藝術(shù)效果;月華錦(圖10)則是利用經(jīng)線彩條的深淺層次變化為特點。
筆者認為,《延喜式》中所提及的錦類織物所使用的織機應(yīng)該是多綜多躡織機,這類織機在中國秦漢時期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雖然花樓織機可能在隋唐之際在中國就已經(jīng)創(chuàng)造出來,但是日本織部司應(yīng)該沒有采用花樓織機進行織錦,因為在《延喜式》中織機綜絲的用量記錄中,襪錦綜一具,料絲16斤8兩(10.89 kg);六窠錦綜一具,料絲15斤(9.90 kg);大暈繝錦綜一具,料絲13斤(8.58 kg)。而綾類織物使用的綜絲大多超過20斤(13.20 kg),甚至獅子(師子)、鷹葦、遠山等綾綜絲用量達到75斤(49.50 kg)。因此,筆者大膽推測《延喜式》中高級綾類織物使用是花樓織機,而錦類織物極可能仍使用多綜多躡織機。由于近代日本引進西方科學技術(shù),多綜多躡織機花綜部分均被西方賈卡織機的紋版所取代,很難覓到《延喜式》所處時代的多綜多躡織機形制。不過,在中國的蜀錦織機中還能見到多綜多躡織機。四川成都雙流縣曾保存著原始的多綜多躡織機——丁橋織機,結(jié)構(gòu)如圖11所示。從丁橋織機的結(jié)構(gòu)可以看出,織機前端是專管地經(jīng)運動的占子(圖12),它們隨著地組織變化,2~8不等;機后是專管紋經(jīng)運動的花綜,稱為范子(圖13)。占子是下開口,經(jīng)線穿入線綜的下口,綜片的上端通過吊綜繩和弓棚連接,下面用麻繩和橫橋相連,再通過麻繩橫橋與丁橋相連,當腳向下踏動丁橋上的竹丁時,橫橋通過麻繩從而帶動占子下降,繼而向下形成一個織地紋的開口?;ňC則是上開口裝置,經(jīng)線穿入線綜上的上口,木雕的一端和范子相連,另一端和丁橋相連,形成一種杠桿作用,當踏下丁橋上的竹丁時,范子則被提起。據(jù)四川省紡織研究所的實驗,范子最多可達70片。然而,據(jù)《西京雜記》記載,曾出現(xiàn)過120綜120躡的多綜多躡織機,陳寶光妻曾用其織造“蒲桃錦”“散花綾”[13]。因此,當織物經(jīng)向循環(huán)3~4 cm時,可能會使用多綜多躡織機織造錦類,如果超過了必然需要花樓織機才能織造。
1.4 《延喜式·織部司》中的兩面織物
《延喜式·織部司》中提及的“兩面”織物,筆者認為可能是緙絲織物。綜觀世界古代紡織史,能夠使織物正反兩面能一模一樣的織法只有緙絲技藝。緙絲是在簡單的平紋織機上,采用通經(jīng)斷緯的緙織技法,用小梭分塊織造出正反兩面具有相同花紋的織物。從穀皮兩面的特征上看,符合緙絲“承空視之,如雕鏤之象”的特征,穀本身就是表面起皺的輕薄型平紋織物,這一點與緙絲采用平紋組織,全斷緯,織物正反面一致。但從《延喜式》織造用工數(shù)與功程上又與緙絲工藝存在著矛盾之處。如緙絲“婦人一衣,終歲可就”,足見其耗工費時之巨。而《延喜式》中,穀皮兩面、一窠、二窠并小花等二面其功程均為“長功五尺,中功四尺,短功三尺”,可與紗類織造功程相當。因此,筆者只能猜想兩面可能為類似于緙絲織物,在此拋磚引玉,希望學界能有更好的解釋。
綜上所述,通過對《延喜式》中各種類型絲織物的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晚唐時期日本宮廷官營織造工場能夠織造出同時代唐朝的高級絲織物。從文化交流的結(jié)果上看,日本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努力,完成了從絲織品輸入到織造技術(shù)的吸收與借鑒的階段,開始全面掌握中國古代先進織造技術(shù)。自唐代之后,日本傳統(tǒng)絲織技術(shù)進入到自主發(fā)展的階段,停止了大規(guī)模有組織地學習中國絲織技術(shù)。
2 《延喜式》中絲織物品質(zhì)一般的原因分析
《延喜式·大藏省》“蕃客例”中所記日本官方贈送給大唐皇帝的織物有水織絁、美濃絁、細絁、黃絁、黃絲、細屯綿、彩帛、疊綿、屯綿、纻布、望陀布、木綿[1]878。由此可知,日本官方贈送給大唐皇帝的織物種類有絁、絲、綿、帛、纻布、木綿等絲織物,但絕非頂級精品。因此,有學者指出,在派遣遣唐使之前,日本主要生產(chǎn)絁、布、綿等一般織物,無法生產(chǎn)錦紗羅等高級絲織物,生產(chǎn)技術(shù)較為落后[14]。然而,筆者對這一觀點持質(zhì)疑的態(tài)度,日本不僅在中國南北朝時期(公元420—589年)就已經(jīng)掌握了高級絲織技術(shù),到了晚唐時期其絲織技術(shù)已經(jīng)達到或接近中國。主要理由如下:
1) 早在兩晉(公元266—420年)南北朝時代,中國就開始向日本輸出織造人才。據(jù)《日本書紀》記載,日本雄略天皇曾于雄略八年(公元464年)、雄略十二年(公元468年)兩次派遣身狹村主青(生卒不詳)與檜隈民使博德(生卒不詳)出使“吳國”(南朝劉宋)招攬紡織技術(shù)人才,并將他們安置在住吉津[15]。另據(jù)《三國志·魏志》裴松注所載,馬鈞(生卒不詳)為了提高織綾機的生產(chǎn)效率,曾發(fā)明了新式的多綜少躡織機[16]。由此可知,三國時期多綜多躡織機早已普及,馬鈞改革了舊綾機,能用十二躡控制五十或六十片綜,大幅提高了生產(chǎn)效率。在南北朝時期,雖無法確定馬鈞所發(fā)現(xiàn)的新綾機是否得到推廣并傳播至日本,但舊綾機傳播至日本是必然的。
2) 《延喜式》是一部日本法律文書,編寫于延喜五年(公元905年),唐王朝早已日薄西山,日本基本上完成了唐文化的輸入,已經(jīng)停止派遣遣唐使。而在《延喜式·大藏省》“蕃客例”是日本國向外國人恩賜的禮物常例,上至大唐皇、新羅王、渤海王,下至外國的譯語人、水手等人。雖然,“蕃客例”中并沒有頂級的絲織物,但并不能就此認為日本當時的絲織水平很低。如早在盛唐之際,日本就已經(jīng)學習并掌握了當時最先進的織錦技術(shù),并極力向日本各地進行傳播。據(jù)日本《續(xù)日本紀》記載,元明女皇(公元708—714年)曾于和銅四年(公元711年)向各地派遣挑文師,傳授織錦中的挑花工序,促進了絲織技術(shù)在日本的傳播,次年在六道二十一國開始織制錦綾,和銅六年按作磨心因技藝出眾而獲得女皇獎賞,同時還有五位因能力出眾而被賜以村主之姓[17]。
3) 《延喜式·大藏省》“蕃客例”與《延喜式·織部司》中記錄的織物品種有著很大的差異,深刻反映了日本對待唐文化和本土文化的態(tài)度。一方面,日本從天皇到平民百姓對待唐朝的織物都視若珍寶,從正倉院珍藏的大量唐代織物及仿制品可見一斑。因此,日本的織部司積極吸收借鑒唐朝的先進織造工藝。另一方面,日本天皇政府贈送給唐朝的絲織物禮品,卻帶有濃重的地方特色,如“水織絁”“美濃絁”均是極具地方特色的絲織物。筆者認為,這極可能是由兩方面的因素所決定。一方面,綜觀唐代中國與日本的紡織技術(shù),日本在絲織水平上毫無疑問絕對弱于中國,他們頂級的絲織品幾乎都來自大唐,如果使用綾羅綢緞等頂級絲織物作為禮物會處于“班門弄斧”的境地,還不如贈送一些極具地方特色的絲織物。另一方面,綜觀中國歷代的朝貢資料,中原王朝通常會以高于外邦朝貢禮物幾十倍甚至幾百倍的禮物回贈給外邦,以體現(xiàn)中原王朝的富庶與強大。在這種不計經(jīng)濟效應(yīng)的朝貢體系下,環(huán)繞在中原王朝的外邦小國會以朝貢為由來獲得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
3 結(jié) 語
通過對日本古代律令文書《延喜式》中大藏省與織部司條目的系統(tǒng)研究,發(fā)現(xiàn)記載了大量日本平安時代的絲織物與織造相關(guān)的技術(shù)參數(shù),這不僅是研究日本平安時代紡織技術(shù)與文化的重要資料,同時也是研究唐代中日紡織技術(shù)交流的寶庫。將日本《延喜式》與唐代中日紡織品實物及相關(guān)的古代文獻比對分析,得到以下兩條重要結(jié)論:1) 晚唐時期,日本的絲織技術(shù)已經(jīng)得到飛速發(fā)展,能夠生產(chǎn)出各種類型的綾、羅、紗、錦,甚至緙絲織物,其中綾、錦類織物的品種最為豐富。綜觀其織物品種與類型,日本當時的織造技術(shù)與水平絲毫不亞于同時代的唐朝,可能低估計了當時日本人的織造水平,一味強調(diào)高級絲織物是由唐朝輸入到日本。2) 根據(jù)《延喜式·大藏省》“蕃客例”中賜大唐皇物品的相關(guān)記載,其中絲織物幾乎都是當時日本非常一般的織物品種,其與織部寮官營織造工場生產(chǎn)的織物品種存在著明顯的差異。本研究認為,當時日本贈送給中國皇帝的絲織物并不能反映日本真實的織造水平,一方面日本全方位學習大唐文化,對大唐文化充滿著仰慕,在心態(tài)上存在著下勢的心理,不可能贈送一些高級絲織物給唐朝皇室,畢竟這些絲織物在唐朝并非罕見之物,反倒具有地方特色的絲織物更加合適些;另一方面中國的朝貢體系存在著不計經(jīng)濟效益、只求面子的缺陷,導致周邊小國有著以小博大的心理,通過朝貢體系盡量獲得更多的經(jīng)濟利益。
《絲綢》官網(wǎng)下載
中國知網(wǎng)下載
參考文獻:
[1]藤原時平. 延喜式[M]. 東京: 經(jīng)濟雜志社, 1900.
FUJIWARAT. Enkishi[M]. Tokyo: Economic Magazine, 1900.
[2]趙豐. 絲綢藝術(shù)史[M]. 杭州: 浙江美術(shù)學院出版社, 1992.
ZHAO Feng. A History of Silk Art[M]. Hangzhou: Zhejiang Academy of Fine Arts Press, 1992.
[3]朱彥. 唐宋中國與日韓工藝美術(shù)交流研究[M]. 北京: 清華大學出版社, 2018: 98.
ZHU Yan. Study on the exchange of arts and crafts among China, Japan and South Korea in Tang and Song Dynasties[M]. Beijing: Tsinghua University Press, 2018: 98.
[4]児玉幸多. 日本史年表·地図[M]. 東京: 吉川弘文館, 2007.
YUKITAK. Japanese History Chronology·District[M]. Tokyo: Yoshikawa Hirofumikan, 2007.
[5]許慎. 說文解字注[M].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6: 649.
XU Shen. Annotation to Shuo Wen Jie Zi[M]. Shanghai: Shanghai Classics Publishing House, 2006: 649.
[6]朱新予. 中國絲綢史(專論)[M]. 北京: 中國紡織出版社, 1997.
ZHU Xinyu. History of Chinese Silk (Monograph)[M]. Beijing:China Textile & Apparel Press, 1997.
[7]戴健. 南京云錦[M]. 蘇州: 蘇州大學出版社, 2009: 96.
DAI Jian. Nanjing Yunjin[M]. Suzhou: Soochow University Press, 2009: 96.
[8]陳維稷. 中國紡織科學技術(shù)史(古代部分)[M]. 北京: 科學出版社, 1984: 323.
CHEN Weiji. History of Chinese Textil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Ancient Part)[M]. Beijing: Science Press, 1984: 323.
[9]趙豐, 桑德拉, 白克利. 神機妙算: 世界織機與織造藝術(shù)[M]. 杭州: 浙江大學出版社, 2019: 56.
ZHAO F, SANDRA, BERKELEY. A World of Looms Weaving Technology and Textile Arts[M]. Hangzhou: Zhejiang University Press, 2019: 56.
[10]薛景石. 梓人遺制圖說[M]. 濟南: 山東畫報出版社, 2006: 66.
XUE Jingshi. On the Remains of Zi People[M]. Ji’nan: Shandong Pictorial Publishing House, 2006: 66.
[11]李仁溥. 中國古代紡織史稿[M]. 長沙: 岳麓書社, 1983: 19.
LI Renpu. Ancient Chinese Textile History[M]. Changsha: Yuelu Press, 1983: 19.
[12]張彥遠. 歷代名畫記: 第10卷唐代下[M]. 北京: 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 1964: 192-193.
ZHANG Yanyuan. Famous Paintings in Past Dynasties: Volume 10 Under the Tang Dynasty[M]. Beijing: People’s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 1964: 192-193.
[13]葛洪. 西京雜記全譯[M]. 貴陽: 貴州人民出版社, 1993: 21.
GE Hong. Complete Translation of Xijing Zaji[M]. Guiyang: Guizhou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1993: 21.
[14]樸文英. 日本正倉院藏唐代染織繡品及若干問題[C]//遼寧省博物館. 遼寧省博物館學術(shù)論文集(1999-2008)第3冊. 沈陽: 遼海出版社, 2009: 1674-1679.
PIAO Wenying. Dyeing, weaving and embroidery of the Tang Dynasty in the Masakura Institute of Japan and some issues[C]//Liaoning Provincial Museum. Collected Papers of Liaoning Provincial Museum (1999-2008) Volume 3. Shenyang: Liaohai Publishing Society, 2009: 1674-1679.
[15]舍人親王. 日本書紀[M]. 東京: 經(jīng)濟雜志社, 1917: 293, 299, 302.
SHERENP. Nihon Shoki[M]. Tokyo: Economic Magazine, 1917: 293, 299, 302.
[16]陳壽. 三國志[M]. 北京: 中華書局, 1959: 807.
CHEN Shou. Romance of the Three Kingdoms[M]. Beiji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1959: 807.
[17]嚴勇. 古代中日絲綢文化的交流與日本織物的發(fā)展[J]. 考古與文物, 2004(1): 65-72.
YAN Yong. Exchange of silk culture between ancient China and Japan and development of Japanese fabric[J]. Archaeology and Cultural Relics, 2004(1): 65-72.
Abstract: Engishiki is a Japanese statute written in the fifth year of Enchō in Japan (927 A.D.), which records a large number of silk fabric varieties in Japan at that time and the specific operation system and situation of the official weaving workshops run by the imperial court of Japan. Since most of the ancient Japanese textile technologies were spread from China, Engishiki is of great value for studying Japanese silk fabric varieties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875-907 A.D.), and the ancient textile technologies and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Through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Engishiki with the Chinese and Japanese textiles in the Tang Dynasty, as well as relevant ancient literature by using ancient Chinese and Japanese literature and archaeological textile research for bidimensional verification, two important conclusions are drawn as follows: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 Japanese silk weaving technology developed so rapidly that various fabricsmade of damask silk, rib yarn, gauze, brocade, and even silk tapestry were produced, among which damask silk and brocade varieties were the most abundant. The varieties and types of these fabrics indicate that Japan’s weaving technology and level at that time was as good as that of the concurrent Tang Dynasty. The previous studies may have underestimated the weaving level of Japanese people at that time and blindly emphasized that high-grade silk fabrics were imported into Japan from China in the Tang Dynasty. According to the relevant records of the items presented to theemperors of the Tang Dynasty in "rewarding the foreign guests" of Engishiki·Ministry of Finance, silk fabrics were quite common in Japan at that time, which were significantly different from the fabrics produced by the official weaving workshopsrun by the weaving department. The research has found that the silk fabrics presented by Japan to Chinese emperors at that time could not reflect Japan’s real weaving level. On the one hand, Japanese people comprehensively studied the Tang culture and admired it with an inferior mindset, so it was impossible for them to give some high-grade silk fabrics to the royal family of the Tang Dynasty because such silk fabrics were not rare in the Tang Dynasty. Instead, those with local characteristics were more suitable. On the other hand, the tributary system in ancient China was keen on face-saving while ignoring economic benefits, and due to this defect, the neighboring countries had the mentality of throwing a sprat to catch a herring, and hoped to obtain more economic benefits through the tributary system.
This paper has systematically and deeply collected, sorted and analyzed the silk fabric varieties and weaving process in Japan’s Engishiki. Not only studying the ancient textile technology history of Japa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lf", this paper has also investigated the ancient textile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other". Even for studying the ancient textile history of China, it is necessary to maintain essential tension between "Whiggism" and "anti-Whiggism" or between "self" and "the other", so as to minimize errors caused by the difference of perspectives.
Key words: Engishiki; silk fabric varieties; loom; damask silk fabrics; weaving parame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