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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露》:女子抗婚之歌

    2022-02-10 21:13:43劉毓慶
    名作欣賞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行路

    關(guān)鍵詞:行露 行路 雀角 鼠牙 誰謂 何以 詩旨

    在民國以降的各種《詩經(jīng)》選本中,《行露》多半被選入。原因是它對不合理婚姻的反抗之聲與婦女解放運動發(fā)生了呼應,人們從中聽到了中國古代婦女為追求幸福而發(fā)出的吶喊。全詩共三章。原文是: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雖速我獄,室家不足!

    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雖速我訟,亦不女從!

    這首詩從章法看,便有點特殊。第一章僅三句,第二、三章卻長達六句。第一章寫因露水影響了走路,二、三章卻寫拒絕逼婚之事。前后內(nèi)容不相連貫。故《詩總聞》說:“首章或上下中間,或兩句三句,必有所闕。不爾,亦必闕一句,蓋文勢未能入雀、鼠之辭?!蓖醢亍对娨伞芬嘣疲骸啊缎新丁肥渍屡c二章意全不貫,句法體格亦異。每竊疑之。后見劉向《列女傳》“謂召南申人之女許嫁于邦,夫家禮不備而欲娶之,女子不可,訟之于理,遂作二章,而無前一章也。乃知前章亂入無疑。”今世學者孫作云又把《詩經(jīng)》中有可能是錯簡的篇子放在一起做了考證,認為此篇是兩篇詩的誤合。但據(jù)《韓詩外傳》前言“《行露》之人許嫁矣”,后引《詩》“雖速我訟,亦不爾從”的情況,說明漢初經(jīng)師所傳“雖速我訟”就屬《行露》篇的內(nèi)容,并非誤合。再則,這篇詩出現(xiàn)在《詩經(jīng)》開頭的“二南”中,是古人學習的重點篇目,因此讀書人大多默記能誦,錯簡的可能微乎其微。雖然今人對這種形式難以理解,恐怕只能怪我們對古代缺少了解,千萬不可輕易指斥古人錯了。這里需要討論的主要有以下幾個問題。

    是“行露”還是“行路”

    詩題作“行露”,顯然是根據(jù)《毛詩》本的首句而定的?!睹姟酚米置慷嗉俳?,這是古人早就指出的,因此不必固執(zhí)。詩言“厭浥行露”,《毛傳》根據(jù)“行露”二字解釋“厭浥”說:“濕意也。”《廣雅·釋詁》:“湆浥,濕也”。說者以為魯、韓作“湆浥”。袁燮《絜齋毛詩經(jīng)筵講義》謂“‘厭浥’,露濃之貌”。錢澄之《田間詩學》以為:“厭,足也。浥,濕也。厭浥,猶云濕透是也?!绷_典《凝園讀詩管見》以為:“厭讀去聲,謂惡之耳。浥,沾濡之意?!鄙奖菊路颉对娊?jīng)新注》以為:“厭,壓;浥,濕。厭浥謂徑草為露所墊濡也?!辈浑y看出都是順著《毛傳》的思路,就“露”字上發(fā)揮的。但如果我們把“行露”讀作“行路”,情況便會大變了。

    《焦氏易林》卷三《大壯之姤》云:“婚禮不明,男女失常。《行路》有言,出爭我訟。”這顯然是演義《行露》詩義的。但字作“行路”,就說明當時《詩經(jīng)》傳本有作“行路”者。清代學者以為焦氏學《齊詩》,是《齊詩》有作“行路”者。巴黎斯坦因藏敦煌《詩經(jīng)》殘卷、倫敦伯希和藏敦煌《詩經(jīng)》殘卷,“行露”皆作“行路”?!靶小笔切凶?,“路”是道路。這里指的是在道路上行走。

    返回來再看“厭浥”,就不可能是形容露珠了,當是形容行走狀態(tài)的。厭、浥雙聲,韓、魯二作“湆浥”,王先謙說:“‘湆浥’二字,聲轉(zhuǎn)義同,故疊文為訓?!痹谏瞎艥h語中,雙聲字往往是由疊字音變來的。竊疑“厭浥”“湆浥”當是“厭厭”的音變,猶“旅旅”之轉(zhuǎn)為“廬旅”(《公劉》“于時處處,于時廬旅,于時言言,于是語語”,馬瑞辰據(jù)上下文以為“廬、旅古通用,本或作旅旅,后譌為上廬下旅”),“漣漣”之變?yōu)椤傲鳚i”(《詩·氓》“泣涕漣漣”,《后漢書·翟酺傳》作“涕泣流連”,《晉書·江統(tǒng)傳》作“悲泣流漣”)?!肚仫L小戎》“厭厭良人”傳:“厭厭,安靜也?!薄缎⊙耪柯丁穫鳎骸皡拝挘惨?。”所謂“安靜”“安”,皆有徐緩、平和義?!饵S帝內(nèi)經(jīng)素問》卷五:“平肺脈來,厭厭聶聶,如落榆莢,曰肺平。”唐王冰注:“浮薄而虛者也。”“浮薄而虛”是指其濡弱平緩無力。《難經(jīng)》卷二說:“氣來厭厭聶聶,如循榆葉,曰平。”王九思等集注引呂廣曰:“其脈之來,如春風吹榆葉,濡弱而調(diào),故曰平脈也?!彼^“濡弱而調(diào)”,是指柔弱緩和。此指脈象言,若言人,則此為病弱態(tài)。如《世說新語·品藻》:“曹蜍李志雖見在,厭厭如九泉下人?!薄皡拝挕奔葱稳菸⑷鯛?。歐陽修《送張屯田歸洛歌》:“季秋九月予喪婦,十月厭厭成病軀。”具可證。此處當是形容柔弱之軀的行路狀態(tài),是女子自喻。這樣與下兩句“豈不夙夜?謂行多露”也一脈相貫了。朱熹釋此句說:“我豈不欲早夜而行乎?畏多露之沾濡而不敢爾。”這個解釋應當是正確的?!爸^”借為“畏”。正是因為身軀柔弱,故才有畏露之思。

    由此而言,詩第一句的“露”當作“路”,第三句的“露”才指的是露水。

    關(guān)于“雀角”“鼠牙”的問題

    在表面上看,麻雀沒有頭角,一望可知;而老鼠啃箱咬柜,似是有牙的。把“雀無角”“鼠無牙”列在一個平面上論,顯然不合適。于是出現(xiàn)了兩種意見。一種是在老鼠有牙的基礎(chǔ)上來解釋“雀無角”的問題;一種是以“雀無角”的常識為基礎(chǔ),來推定老鼠沒有牙的問題。

    認定老鼠有牙者,則認為“雀無角”的“角”,并不是指頭角,當是指麻雀的嘴。于是在就“角”如何與嘴聯(lián)系的問題上進行研究。此一說產(chǎn)生于宋代。宋段昌武《毛詩集解》云:“東漢注云:角謂觜。蓋方言則然也。”宋吳仁杰《兩漢刊誤補遺》卷六“角”字一則說:“《董仲舒?zhèn)鳌罚骸煲嘤兴钟瑁柚X者去其角?!瘞煿旁唬骸^牛無上齒則有角,其余無角者則有上齒。’仁杰按:顏注本出《淮南書》所云‘戴角者無上齒’,此非通論也。其他羊鹿之屬,豈皆無上齒乎?按《行露》詩‘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蓋古謂咮為角也。獸有齒而鳥有咮,鳥有翼而獸四足,故曰‘予之齒者去其角,傅之翼者兩其足’?;ノ囊砸婙B與獸不相兼耳?!泵饕院蟠苏f益盛,如徐光啟《詩經(jīng)六帖講意》、姚旅《露書》、胡紹曾《詩經(jīng)胡傳》、王夫之《詩經(jīng)稗疏》、蕭曇《經(jīng)史管窺》、俞樾《群經(jīng)平議》、聞一多《詩經(jīng)新義》、于省吾《詩經(jīng)新證》等,皆從音韻訓詁角度,詳加考證,以為角即噣,角字應讀為咮或囑,角、咮、囑三字古音并屬侯部,可相通假。

    另一種意見,是由“雀無角”來推定“鼠無牙”?!叭笩o角”人皆知之,至于“鼠無牙”,人便多疑了。如《孫公談圃》即引“曾有人捕一?與王荊公辨,荊公語塞”故事,以說明鼠實有牙。于是清儒段玉裁注《說文》,對此做了詳細的論證。其云:

    “牙,壯齒也?!薄皦选?,各本訛作“牡”。今本《篇》《韻》皆訛,惟石刻《九經(jīng)字?》不誤,而馬氏版本妄改之。士部曰:“壯,大也。”壯齒者,齒之大者也。統(tǒng)言之皆偁齒、偁牙,析言之則前當脣者偁齒,后在輔車者偁牙。牙較大于齒,非有牝牡也?!夺屆罚骸把?,樝牙也。隨形言之也?!陛o車或曰牙車,牙所載也?!对姟罚骸罢l謂雀無角”,“誰謂鼠無牙”,謂雀本無角,鼠本無牙,而穿屋穿墻似有角牙者。然鼠齒不大,故謂無牙也。東方朔說騶牙曰:“其齒前后若一,齊等無牙?!贝藶辇X小牙大之明證。

    段玉裁此說影響甚大,清儒如胡承珙、陳奐、多隆阿、龍起濤、馬其昶以及日本學者竹添光鴻等,皆從段玉裁說。但段玉裁說實有武斷之嫌。其誤有二,第一,改“牡齒”為“壯齒”,沒有考慮到許慎“牡齒”說的真正意義?!澳怠北局感坌詣游?,雄性動物生殖器突出,“牡齒”當指銳突的牙齒。故“牙”有雄性的意思,如公豬又稱牙豬,公狗又稱牙狗,男孩又稱牙子或伢子。宋沈括《夢溪筆談·辯證一》說:“牙璋,判合之器也,當于合處為牙,如今之‘合契’。牙璋,牡契也。以起軍旅,則其牝宜在軍中,即虎符之法也?!贝私钥勺C《說文》不誤。其次,以“壯齒”為齒之大者,意其所指為口中臼齒。今之《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等權(quán)威工具書,都接受了段氏“壯齒”之說,徑釋牙為臼齒。但據(jù)現(xiàn)代生物學研究得知,老鼠實有臼齒,其口中共十六顆牙齒,四顆當口者為門牙,兩邊上下各三顆臼齒。因此段玉裁的說法不能成立。

    關(guān)于“誰謂”“何以”的問題

    “雀無角”“鼠無牙”既是實情,新的問題便又產(chǎn)生。無論是角還是牙,都不是穿屋、穿墻的工具。即如日本安井衡《毛詩輯疏》所說:“凡有角者皆走獸,我未聞牛羊麋鹿之屬有穿屋者?!币虼恕昂我源┪椅荨薄昂我源┪臆钡馁|(zhì)問,便不能成立。

    也就是說,依雀有角、鼠有牙之說,“誰謂”之問便不可理解。如《谷風》言“誰謂荼苦”,是因為荼實苦,《何廣》言“誰謂河廣”,是因為河實寬,詩人的反問,旨在表示己之看法與眾不同。因此只有在“雀無角”“鼠無牙”成為事實的前提下,才有可能提出“誰謂”的問題來,以表示事實有意外,并不像人們所說的那樣。如果說雀本有角,鼠本有牙,那就不會有“無角”“無牙”之說產(chǎn)生,何來“誰謂”之問?難道是為辟謠而發(fā)?其之不通如同說“誰說魚不會游泳”“誰說羊不會吃草”一樣,事情本不存在,反詰自是多余。如果依“雀無角”“鼠無牙”的解釋,那么“何以”之問便不靠譜了。解釋這種矛盾的方法,現(xiàn)在只有合理的破讀了。

    我認為“誰謂”當讀作“雖謂”?!半m”繁體作“雖”,與誰、唯皆從“隹”得聲,例得相通?!兑住へS》“雖旬無咎”,漢帛書本“雖”作“唯”?!痘茨献印さ缿枴贰罢l知言之謂者乎”,《列子·說符》“誰”作“唯”。《左傳·成公八年》:“唯或思或縱也?!薄夺屛摹罚骸拔?,本或作雖?!薄赌印し侨濉贰坝谜l急,遺行,遠矣”,裴學海《古書虛字集釋》即讀“誰”為“雖”。其實誰、雖、維、惟等字,其初文都只書作“隹”,是后來人根據(jù)用意才加了意符,變成了形聲字。這在金文和甲骨文中看得很清楚。而“何以”則當讀作“可以”。

    在金文中,“何”多作“可”。文獻中也常通用?!蹲髠鳌は骞辍贰跋露鵁o直,則何謂正矣”,《釋文》曰:“何,或作可。”《昭公八年》“若何吊也”,《釋文》曰:“何,本或作可?!笔奈摹捌漪~隹可”“可以橐之”,后人皆讀“可”為“何”。

    試著這樣一讀,文理便非常暢通了。角、牙都是銳利之物,這兩句的意思是說:雖說麻雀沒有銳利的角,但可以穿破屋檐;老鼠雖沒有尖銳的牙,但可以穿透厚墻。以此來喻男子雖沒有“家”——沒有大夫那樣的權(quán)勢,但足以攛掇弱者吃官司。在這個比喻中便可以看出,這里的“家”是有特殊意味的。但《毛傳》沒有解釋,鄭玄以為是“家室之道”,朱熹以為“家謂以媒聘,求為室家之禮也”。何楷《詩經(jīng)世本古義》以為“‘家’即室家之家,夫婦合則成家”。牟庭震《詩問》以為“無家”指“無妻室也”。這些解釋都覺得勉強。恩師姚奠中先生以為此“家”當是“大夫有家”之“家”?!渡袝ず榉丁贰捌浜τ诩摇笔瑁骸巴趺C云:大夫稱家。言秉權(quán)之臣必滅家,復害其國也。”《周禮·稱官·方士》“方士掌都家”鄭注:“家,大夫之采地?!薄墩撜Z·季氏》:“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何晏注:“孔安國曰:國,諸侯也;家,卿大夫也?!薄妒酚洝の菏兰摇罚骸爸T侯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薄肚f子·駢拇》:“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圣人則以身殉天下?!苯砸约覍俅蠓颉3r李瀷《詩經(jīng)疾書》亦云:“此詩之要在一‘家’字,其無家而速獄,如無角、牙而能穿也?!边@個解釋是很有道理的。也就是說,家與詩中的角、牙是同一個重量級上的事物,它在這里象征著權(quán)勢。詩中的逼婚者雖沒有大夫那么樣的權(quán)勢,但他足以把一個反抗者送入牢獄。

    關(guān)于詩旨問題

    關(guān)于《行露》的詩旨,漢時已有歧說。《毛詩》家以為其事言召伯聽訟,其旨言文王之化。故《毛詩序》首句說:“《行露》,召伯聽訟也?!崩^則言:“衰亂之俗微,貞信之教興,強暴之男不能侵陵貞女也?!编嵭忉屨f:“此殷之末世,周之盛德,當文王與紂之時?!卑褧r間推定在文王之時,以明此所言為文王之化,因“貞信之教興”,故有了貞女拒強暴之男的守貞行為。據(jù)鄭玄所言,訟起的主要原因是:“媒妁之言不和,六禮之來強委之”,即男女雙方?jīng)]有談好,男方便強逼其成親,也即孔穎達所說的:“男女賢與不肖,各有其耦,女所不從,男子強來?!边@個解釋應該說是從情理推出的,較合于一般人的理解。如果把所謂“貞信之教興”的經(jīng)學詮釋語言刪除,這便是女子反抗強暴婚姻的聲音了。

    《韓詩》家則把此詩之旨落實到了“婚禮”上?!俄n詩外傳》卷一說:“傳曰:夫《行露》之人,許嫁矣,然而未往也,見一物不具,一禮不備,守節(jié)貞理,守死不往。君子以為得婦道之宜,故舉而傳之,揚而歌之,以絕無道之求,防污道之行乎。《詩》曰:‘雖速我訟,亦不爾從?!边@里所引的“傳”雖不知為何傳,但可以肯定是韓嬰前的《詩傳》。劉向《列女傳·貞順傳》說得更具體了。他說:“召南申女者,申人之女也。既許嫁于酆,夫家禮不備而欲迎之,女與其人言,以為夫婦者,人倫之始也,不可不正……夫家輕禮違制,不可以行。遂不肯往。夫家訟之于理,致之于獄,女終以一物不具、一禮不備,守節(jié)持義,必死不往。而作詩曰:‘雖速我獄,室家不足?!苑蚣抑Y不備足也。君子以為得婦道之儀,故舉而揚之,傳而法之,以絕無禮之求,防淫欲之行焉。又曰:‘雖速我訟,亦不汝從?!酥^也。”這可以說是一則詩本事。這對于詩篇的傳播應該是很有幫助的,但可信度很值得懷疑,這可能是漢儒為傳播守禮的思想編出的解經(jīng)故事,故后人多不從此說。

    代表《齊詩》說的《林易》,其《大壯之姤》說:“婚禮不明,男女失常?!缎新贰罚叮┯醒?,出爭我訟?!币惨詾榇嗽娛怯嘘P(guān)婚禮之訟的。

    《毛詩》家重在教化,故所言“貞信之教興”,旨在社會風氣之變;《三家詩》(或以劉向代表《魯詩》說,如此,則魯、韓說相同)重在守禮,故所言“一禮不備”,旨在婚禮制度的堅守。雖同為經(jīng)學詮釋,而意義指向則不同,但可注意者有二:第一,他們各有經(jīng)師傳說做根據(jù),傳說或有變異,則非無根;第二,都是在為社會秩序的穩(wěn)定考慮的,故而后世經(jīng)學家從不同角度做了合理的修正與發(fā)揮。如朱熹說:“南國之人,遵召伯之教,服文王之化,有以革其前日淫亂之俗。故女子有能以禮自守,而不為強暴所污者,自述己志,作此詩以絕其人?!币﹄H恒《詩經(jīng)通論》說:“此篇玩‘室家不足’一語,當是女既許嫁,而見一物不具,一禮不備,因不肯往,以致爭訟。蓋亦適有此事而傳其詩,以見此女子之賢。不必執(zhí)泥,謂被文王之化也?!?/p>

    宋以后隨著新的意識形態(tài)話語體系建構(gòu)的需要和經(jīng)師舊說約束的解除,新說便叢出不窮。或以為美大夫斷訟者,如偽申培《詩說》曰:“強委禽而不受,至于興訟,大夫以禮斷之,而國史美之?!被蛞詾榫芤叭藦娀檎?,如偽子貢《詩傳》說:“野人強昏不得而訟,女氏終拒之,賦《行露》?!被蛞詾殒藡D執(zhí)節(jié)者,如朱謀瑋《詩故》說:“(《行露》)嫠婦執(zhí)節(jié)不貳之詞也?!被蛞詾榕犹撛O(shè)之詞,如姜文燦《詩經(jīng)正解》說:“通詩大意,謂我之守身防禮,不敢踰越。假令猶有強暴不諒,橫以相加,雖雀角鼠牙疑似難辨,而我必白之,不妄從也。甚言以自固,非貞曾待斷于召伯也?!被蛞詾榕痈改钢?,如李詒經(jīng)《詩經(jīng)蠹簡》說:“《行露》,此即守禮拒婚以致速訟之女子,以明文王、后妃之德化也。蓋詩人托為女子父母之言,非出自女子之口也?!被蛞詾槭р锱又?,如方苞《朱子詩義補正》說:“蓋此詩既女子所自作,則失怙恃,且無兄弟之依可知矣?!恢O(shè)詐以求偶,即此已不足為人夫,此貞女所以疾之深而拒之決也?!被蛞詾樨懪庵r者,如羅典《凝園讀詩管見》說:“其時以未嫁之女子,貞而被謗,即得出而訴之召伯。召伯聽之亦疑,執(zhí)夸者與女子相質(zhì),而訟遂理?!被蛞詾檎俟珵槲耐踉庾P所賦者,如胡文英《詩經(jīng)逢源》說:“文王忠于殷,小入譖而囚之羑里,召公賦此以抒情焉?!被蛞詾轷四懈婷琅?,如牟庭《詩切》說:“申氏女好,而酆氏之子蓋跛行蹩躠者也。申為媒妁所欺,而不肯嫁。酆人訟之于理,理官察其實曾許婚,而惜以好女配非其偶,故作是詩,判其獄而遣之?!被蛞詾閺姸鵀殒~者,如于鬯《香草校書》“行露篇誰謂女無家”條曰:“玩此詩之意,蓋此強暴之男欲強此女為妾,而女不愿,以至于訟。”或以為貧士卻婚以遠嫌者,如方玉潤《詩經(jīng)原始》說:“《行露》,貧士卻昏以遠嫌也?!庇终f:“大抵三代盛時,賢人君子守正不阿,而食貧自甘,不敢妄冀非禮。當時必有勢家巨族,以女強妻貧士?;蚯耙言S字于人,中復自悔,另圖別嫁者。士既以禮自守,豈肯違制相從?則不免有速訟相迫之事,故作此詩以見志?!被蛞詾榕咕懿挥H迎者,如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說:“禮不備而欲迎之者,夫不親迎也。女不肯往,以不親迎為輕禮違制也?!被蛞詾榻涿駸o訟者,如王闓運《詩傳補》說:“方伯巡行,戒民無訟,以靖民志。”或以為召人化召公之德者,如日本伊藤善韶《詩解》說:“言召人化召公之德,婦人非正禮儀,不從非理之娶?!被蛞詾樵娙舜哉?,如山本章夫《詩經(jīng)新注》說:“《行露》南國之女以禮自守,不為強暴所污,詩人代述其志?!被蛞詾橹T侯去紂歸周者之作,如朝鮮沈大允《詩經(jīng)集傳辨正》說:“諸侯有去紂而歸周者,遭紂之譴,怒而不改其志,托于女子之自守而風之也?!边@些幾乎都是在依違于舊說之間而揣摩出的新見,從經(jīng)學的角度講,這是允許的,因為這可以體現(xiàn)經(jīng)學意義的無限伸張性,并大大擴展了經(jīng)典的倫理內(nèi)涵。

    但從史學的角度考慮,畢竟有個求實的問題。從詩篇的內(nèi)容分析,這是一篇女子抗婚詩,但至于是父母之詞,還是詩人代言,確難認定,不過這不礙于詩意的理解?!睹姟贰皬姳┲胁荒芮至曦懪敝f與《三家詩》“許嫁”而“禮不備”說,求之經(jīng)文,都是相吻合的。因為只有以婚約為依據(jù),才有可能發(fā)生“速我獄”之事;也只有“禮不備”而強行婚娶,才能形成“強暴之男侵陵貞女”的事實,也才有“亦不女從”的表態(tài)。齊、韓、魯、毛四家,只是就同一事物從不同角度而立說,應當是有歷史傳說依據(jù)的??追f達曾舉《左傳·昭公元年》“徐吾犯之妹美,公孫楚聘之矣,公孫黒又使強委禽焉”一事,以說明逼婚的可能行。林義光《詩經(jīng)通解》又結(jié)合上古禮俗考證此篇,以為暴男侵貞女與周之立法有關(guān)。其云:“按強暴之男侵陵貞女,而反能致女于訟獄,此必證以古時嫁娶之法,而其義(古嫁娶之法)始明。蓋古人懼民之不嫁不娶而流為淫泆,是以嚴為嫁娶之法?!赌印吩疲何粽撸ネ鯙榉ㄔ唬赫煞蚰甓?,毋敢不處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節(jié)用》上篇)。嫁娶之年,男自冠以至三十,女自笄以至二十。(《文十二年榖梁傳》注引譙周曰:‘男自二十以及三十,女自十五以及二十,皆得以嫁娶。先是則速,后是則晚。凡人嫁娶,或以賢淑,或以方類,豈但年數(shù)而已?若必差十年乃為夫婦,是廢賢淑方類,茍比年數(shù)而已。禮何為然哉?則三十而娶,二十而嫁,說嫁娶之限,蓋不得復過此爾?!┢诒M之歲,以仲春冰泮為限,故《周禮》媒氏于每歲仲春,伺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會讀如會計之會,謂稽核也)。貧不能備禮者,許其殺禮行,故曰奔者不禁。奔者,不聘之謂也?!盾髯印芬嘣疲骸的媾?,冰泮殺止?!ā洞舐浴菲┤粝逎M而不嫁娶者,則以為不用令而罰之。立法如此,故亦有無家之男伺得無夫之女,致之訟獄因以得妻者。而召伯聽訟,則此等暴男不得售其奸,故其詩云爾也。”此也可備一說,但最合理的解釋,恐怕還是不能拋棄“許嫁”說。

    結(jié)合四家《詩》說,參以前人研究,此詩當與周代婚俗有關(guān),即如林義光所說,是仲春二月“會男女”之令為背景的?!吨芏Y·媒氏》記載,為了繁衍人口,政府出了男女婚配的強制性措施,即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這是一個極限。并于仲春之用“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氨颊卟唤保从车氖腔橐龅淖杂蔂顟B(tài);“不用令者罰之”,反映的是當時男女婚配的強行法規(guī)。在這種背景下,或有強暴之男強使女家許婚者,但又禮數(shù)不備,遭到女方拒絕,故有了借勢告女方于官的事情發(fā)生。這首詩所反映的便是女子對這種強婚行為的反抗。

    詩與經(jīng)的雙重解讀

    這是一篇女子抗婚之歌。從內(nèi)容分析,當是男女雙方有了婚約,但婚禮之事并沒有商量妥當,即如《毛詩》所言“媒妁之言不和,六禮之來強委之”,或因禮數(shù)不到,即如《韓詩》所言“一物不具,一禮不備”,男家要強行婚娶,遭到了女家的拒絕,于是便借官府的勢力給女方施壓。詩篇很巧妙地用雀角、鼠牙帶出了這位男子的非正當行為。麻雀雖然沒有堅確的銳角,但可以穿破屋檐;老鼠雖然沒有尖銳的牙,但可以穿透厚墻。同樣,這男子沒有大夫那樣的“家”——權(quán)勢,但可以把自己送入官府。說明這位男子采用了不正當手段,非君子之行。

    需要說明的是關(guān)于這個“家”的問題。古時大夫不但有相當?shù)漠a(chǎn)業(yè)——家,而且在法律上也有超出平民的特權(quán)?!吨芏Y·小司冠》云:“凡命夫(大夫)命婦(大夫妻),不躬(親自)坐獄訟?!薄蹲髠鳌ふ压辍酚涏嵈蠓蜃幽?、子晳為爭美女發(fā)生糾紛,子南因自衛(wèi)而傷了子晳,可是子產(chǎn)卻說:“直鈞(各有理由),幼賤有罪(年少而位下者有罪),罪在楚也(子南之名。因子南年少而賤,子晳為大族,故云)?!贝蠓蛑g,可以依權(quán)勢大小決定曲直。若大夫與平民爭訟,勝者自然是大夫了。大夫有家可以憑著家勢送平民入獄,在平民之間,則可以以行賄取得訟爭的勝利?!蹲髠鳌は骞辍穫髟疲骸罢再V成”,《國語·晉語》云:“梗陽人有獄,將不勝,請納賄于魏獻子,獻子將許之?!庇纱藴y之,《行露》中的男子,當也是以行賄的手段,召女家吃官司的。所以詩篇用無角無牙的雀鼠來比喻男子,表示了對這種反常規(guī)、不合理現(xiàn)象的極大憤慨。

    詩篇通過奇妙之喻和女子的態(tài)度,展示出了雙方不同的品格。“強暴之男”強橫無理,不講禮義,如鼠、雀之輩,品行齷齪,干的是穿墻、破屋的勾當?!柏懪眲t不屈于勢,不茍于行,即使在高壓下,也能保持堅貞的品格。詩篇表現(xiàn)出了對不規(guī)行為的鄙視和不為強勢所屈的堂堂正氣,我們從詩中看到的不僅僅是一位反抗強暴的烈女子,更是一個民族堅守正義、不屈強暴的堂堂風貌。詩中詠及的雀角鼠牙,因其構(gòu)思之奇,遂成為文學史的一種意象,不斷地呈現(xiàn)于詩人的筆下。如明周瑛《送丘大尹知黟縣》詩:“黟中風俗近如何,雀角鼠牙知不多。君到山城無別事,棠陰滿地聽弦歌?!奔匆匀附鞘笱烙鳠o賴子。

    前人從藝術(shù)角度分析此詩,頗有妙論。今擇數(shù)則于下,以供參考。

    戴君恩《讀風臆評》:“先鳴其守,為下張本。氣象從容,不突不急。下文正意只‘雖速我獄’二語便了,卻先反振誰謂雀無角四語,遂覺精神聳動,筆力遒整。乃知文章家唯反則不板,唯反則不死?!?/p>

    又說:“首章如游魚銜鉤而出淵,二三如翰鳥披云而下墜。”

    牛運震《詩志》:“章首似截去一句,別格冷韻。得力在疉兩行露字,婉絕峭絕。隱語抝調(diào),三句中多少曲折。(二章)陡接‘誰謂’,咄咄逼人。雀說有角,奇!末二句說得豪門富戶,真不值一盼矣。足令狂子敗興。(三章)雀鼠,罵得痛快而風流;‘室家不足’,說得冰冷;‘亦不女從’,拒得激烈?!?/p>

    又說:“平空撰共兩造對簿之辭,奇甚!《孔疏》所謂詩人假事而為之辭,甚得詩旨。定以為女子所自作,失之?!?/p>

    龍起濤《毛詩補正》引舊評:“‘誰謂’‘何以’四字,皆從必無而忽有之事反覆駁詰?!m’字一轉(zhuǎn),折出下句,倍覺森峭?!?/p>

    吳闿生《詩義會通》引舊評:“起勢陡峭,豈不句一折,筆情婉妙。后二章反振四句,然后折落,如鷹隼翔空,披云下墜。”

    從《毛序》到漢《三家詩》,基本上認定此詩的主題與抗婚相關(guān),雖然對于具體事件的闡述不盡相同,但在觀念形態(tài)中則是相一致的。這就確定了經(jīng)師們對此詩倫理道德意義認識的一致性。其作為經(jīng)的意義,大略言之有二:

    第一是女子之“貞”。歐陽修《詩本義》以“女能守正不可犯”,季本《詩說解頤》言“女子能持擇配之正,不為強暴所陵”,“守正”“持擇配之正”,都是《詩序》所謂的“貞女”的詮釋,也是對詩篇中“亦不女從”行為的體悟。而《三家詩》“夫婦者,人倫之始也,不可不正;夫家輕禮違制,不可以行”的闡釋,以及后儒所謂“貞女守禮”(郝經(jīng):《毛詩原解》)、“自述其守禮遠嫌之志”(陸化熙:《詩通》)、“守禮拒婚”(李詒經(jīng):《詩經(jīng)蠹簡》)、“以禮自守”(丁若鏞:《詩經(jīng)講義》)之說,更是對“貞”的具體詮釋。這里所反映出的是這個民族對于道義的堅守。作為女子,她所堅守的是不被強暴所污;作為一個普通人,則有一個如何保持品格純正的問題。古人每以貞女比貞臣,也正是在“堅守”上立說的。一個以功利為第一原則的人,是談不上堅守的,也是不知道義為何物的。

    第二是對強暴的反抗。“守貞”是自己不去做,而“抗暴”則是要抗拒別人強迫自己做。詩中的女子,在“速獄”“速訟”的威逼之下,仍能堅守原則,表現(xiàn)出“亦不女從”的決絕態(tài)度,大有“舍生取義”的氣概,這也正是民族文化中一再所倡導和弘揚的精神。

    再則,《毛詩序》所謂的“召伯聽訟”,以及后儒對“召伯聽訟”意義的發(fā)揮,也大大拓展了此詩的經(jīng)典內(nèi)涵,代表著國人清官、清政的意識。如王十朋《召公》詩說:“?牙雀角豈能欺,召伯聰明聽不疑。南國政成公已去,甘棠長結(jié)后人思?!边@反映出的是中國人向善心理與政治清明的理想追求。同時也是歷史峽谷的永恒呼喚:文王何在?召伯何在?提醒秉政者對自己的政績與行為進行反思。

    作者:劉毓慶,山西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山西大學國學研究院院長。

    編輯:杜碧媛 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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