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生女

■ 王延忠

時 間現(xiàn)代

地 點東北某地農(nóng)村、哈爾濱市

人 物高艷琴 從農(nóng)村姑娘到城市保姆

秀 梅 市文化局干部，高艷琴的親生女兒

俊 良 大學教師，秀梅之夫

季大強 年輕的生產(chǎn)隊長

高 母 高艷琴之母

高 父 高艷琴之父

劉貴全 秀梅養(yǎng)父，工人

趙云霞 劉貴全之妻，工人

玲 玲 秀梅之女

高彩云 高艷琴的姑姑，工人

林寶山 高艷琴的姑父，工人

林 楠 高彩云、林寶山的女兒，機關公務員

穆 北 林楠的丈夫，法院的廳長

第一場 野孕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生產(chǎn)隊場院的谷草垛后。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幕啟，高艷琴心事重重坐在地上。

高艷琴 （唱）星光暗淡夜色沉，

百貓千爪撓我心。

一步失足千古恨，

黃花的姑娘孕在身。

斜路抹去歪腳印，

解鈴還須系鈴人。

我約來季大強跟他問一問，

有什么好辦法除掉這小禍根？

[高艷琴焦急地等待，圍著谷草垛打轉(zhuǎn)。有大風吹來，心悸地躲藏。

[季大強東張西望，警惕地上。

[黑夜中二人相遇，又急忙分開。頃刻，兩人又慢慢地向一起合攏。

[季大強試探地咳嗽了一聲……

[高艷琴也回應地咳嗽了一聲……

季大強 （小聲地）艷琴……

高艷琴 （小聲地）大強……

[二人剛抱在一起，又驚恐地急忙分開。

季大強 你今天約我來……

高艷琴 咱倆是大禍臨頭了！

季大強 怎么，有人知道了咱倆的事情？

高艷琴 我，我自己知道了。

季大強 （驚恐地）你自己知道了什么？

高艷琴 ……我的那個麻煩事兒，已經(jīng)兩個月沒來了。最近幾天，我不停地嘔吐，一定是種下那個禍根了。

季大強 哎呀我的媽呀，這可咋整？（不停地用拳砸頭）我可把你坑了，我可把你坑了！

高艷琴 這，也不完全怪你，咱們是兩廂情愿的。

季大強 嗨！

（唱）我這個生產(chǎn)隊長不該心眼歪，

迷上了你的模樣還有好身材。

那天晚大隊開會我動了那股脈，

拽你進了高粱地烈火遇干柴。

一番云雨圖個樂，

野合讓你懷了胎。

現(xiàn)在是生米熟飯事實沒法改，

快想個好主意后果咋安排？

高艷琴 咱倆私奔吧！找個深山老林的地方，我把孩子生下來，日子對付著往前過，這輩子我就跟定你了。

季大強 不行不行，那我家里扔下老婆孩子咋辦？

高艷琴 想著你的老婆孩子，那當初還把我拽進高粱地干啥？

季大強 那，那，那不是一時的感情沖動嘛！

高艷琴 你的一時沖動，毀了我的一輩子！

季大強 這……

高艷琴 這是你邪火攻心，種下了禍根。

季大強 都怨我也不公平。平時你對我不也是有那個意思嗎？

高艷琴 你是生產(chǎn)隊長，我是婦女隊長。工作上你給了我那么多的支持，咱們同割共鏟的，我對你能沒有好感嗎？

季大強 好感，不就是喜歡我嗎？

高艷琴 你說得對，我暗中確實喜歡你。喜歡你的陽剛，喜歡你的帥氣，但你是有婦之夫，這些只能埋在我的心里。沒有想到，高粱地里發(fā)生了你拽我的事情。

季大強 我輕輕地那么一拽，你不就乖乖地跟我走了嗎？

高艷琴 怎么，你把責任都推給了我嗎？

季大強 二一添作五，責任各擔一半。

高艷琴 你要這么說，我還較起真來了。我問你，是誰先拽了我的衣袖？

季大強 這，這……

高艷琴 是誰解開了我的腰帶？

季大強 這，這……

高艷琴 這些你要說不明白，我讓你的老婆來給評理。

季大強 那，那我們兩個不得鬧離婚嗎？

高艷琴 離婚了好，我嫁給你，決不后悔。

季大強 我的姑奶奶呀！

（唱）我倆的婚姻實在很特殊，

我本是招婿入贅進的那個屋。

岳父對我像慈父，

岳母待我像己出。

老婆待我像個寶，

孩子想我哇哇哭。

這樣的好家庭我要給拆散，

下輩子不能變?nèi)朔堑猛猩i！

高艷琴 私奔你不敢，離婚你不愿，你說我肚子里的孩子應該咋辦吧？

季大強 （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錢來）艷琴，沒有別的好辦法，你只好偷偷地去找個老中醫(yī)，用打胎藥把孩子做掉。（說完哆哆嗦嗦地將錢遞上）做掉，堅決把這個孩子做掉！

高艷琴 （生氣地將錢拋開）當初你媽要是把你做掉，何必今天讓我這樣的丟人！

季大強 （蹲地捂臉）嗨！

[切光。

第二場 遠避

[前場幾個月后。高艷琴的家里。高艷琴有孕在身。

高艷琴 （唱）懷孕六月顯了懷，

村里人都能看出來。

白天我不敢人前走，

夜里做夢淚滿腮。

我自作自受自造孽，

痛苦的鎖鏈掙不開。

老父親整天唉聲又嘆氣，

都是我丟人現(xiàn)眼讓他頭難抬。

[高母端一碗面條上。

高 母 艷琴，你把這碗荷包蛋面條吃了吧！

高艷琴 媽，我實在是吃不下去，心里堵得慌?。?/p>

高 母 艷琴，你肚子里還有個小生命呢！

高艷琴 媽，我這個女兒，算是把你的老臉都丟盡了！

高 母 孩子，那有啥辦法？咱們到城里找了四五個老中醫(yī)，人家都不給咱們開打胎藥，怕攤上人命，回來又吃了幾個偏方，也沒有效果?，F(xiàn)在，只有厚著臉皮往前走了。

高艷琴 媽，我天天都在想，還是死了好，死了一了百了。

高 母 我的傻孩子呀！

（唱）歪脖柳樹三道彎，

人生難免路走偏。

世上沒有后悔藥，

枯草發(fā)芽是春天。

你雖然是個小女子，

要學大丈夫敢承擔。

挺起身來壯起膽，

不能在苦海里自己受熬煎！

高艷琴 媽，我真的想死??！

（唱）那天我楊樹林轉(zhuǎn)了好幾轉(zhuǎn)，

一根小麻繩搭在樹上邊。

憋口氣來閉上眼，

高 母 孩子，你可不能這樣尋短見?。?/p>

高艷琴 （唱）忽然間我覺得肚子一動彈。

高 母 你們可是兩條命??！

高艷琴 （唱）我有過錯胎兒沒有錯，

她有權見見世界見見天。

抽下麻繩我回家走，

這真是，活也難，死也難，心不靜，淚不干，

都是我一步失足自己進深淵。

高 母 誰人背后無人講，誰人背后不說人？有啥大不了的？當初咱們一步失足，把磕磣丟了，現(xiàn)在就磕磣到底了！咋的，咱們生下來孩子，誰還敢給咱們捏死？

高艷琴 那，孩子生下來父親是誰呢？

高 母 就說喝涼水懷孕了，誰管得著嗎？（貼著女兒的肚子聽）艷琴，聽小東西這么個蹬踹法，你又喜歡吃辣椒，肯定是個女孩。

高艷琴 （做母親的喜悅感又洋溢出來）媽，你再這么聽聽。

高 母 哎喲，女孩，女孩。你肯定要生個小棉襖。

[高父氣呼呼地上。

高 父 （用力咳嗽一聲）你們娘兒倆還挺美呢！

（唱）外面的議論八大筐，

議論我未婚的女兒要把媽媽當。

羞得我臉紅就像巴掌打，

找一個地裂子都想往里藏。

高 母 人的嘴，除了吃飯就是說話，干別的也沒用！他們的長舌頭，樂意說啥就說啥。我這老臉，就算借給他們做鞋底子穿了。

高 父 那，這個孩子生下來咋辦呢？

高 母 貓崽子狗崽子都得養(yǎng)著，何況我姑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呢？

高 父 不行，生，也不能讓她生在家里！

高 母 那，你讓姑娘上大野地去生??？

高 父 我想好了一個地方。

高 母 什么地方？

高 父 上哈爾濱她姑姑家生去。生完了，就在那兒送人。

高 母 （想）這個主意倒是挺好。不過，她姑家就那么三十多平米的房子，三口人都吃供應糧。艷琴去了，又多了一張嘴。怕是……

高艷琴 媽，已經(jīng)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兒了，什么委屈我都能承受。

高 母 那好，讓你爹先去說說。

高 父 這話我咋說呀？還是你當嫂子的去說吧！

高 母 你的妹妹，應該你去說。

高 父 你的姑娘，應該你去說。

高 母 沒有你，我能有姑娘嗎？

高 父 沒有姑娘，我能丟這么大的人嗎？

高 母 當?shù)模闳ィ?/p>

高 父 當媽的，你去！

高 母 你去你去！

高 父 你去你去！

高艷琴 你們不要吵了，明天我自己去！

高 母 那媽能放心嗎？準備準備，明天，媽陪你去！

高 父 （掏出幾張錢來）給，這是你們上哈爾濱的路費。（見妻子來接錢，氣哼哼地把錢扔在地上，下）

高 母 （撿錢）你這個老死鬼！

[切光。

第三場 領養(yǎng)

[前場的一個月后。姑姑周彩云的家里。窄迫的小屋，普通工人家庭的擺設。

[幕啟，高艷琴挺著重孕之身，掃地擦桌子。

[高彩云上。

高彩云 哎呀艷琴，你這么重的身子，什么家務活也不要干了。萬一要磕著碰著，擰著抻著，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向你的父母交代？

高艷琴 姑媽，我的身子沒有那么嬌貴，活動活動血脈，對孩子也有好處。

高彩云 那可不行！你媽把你交給了我，我就要對你的全部負責。

高艷琴 姑媽，你對我真好。做什么好吃的，先盛到我的碗里，讓我那五歲的小表妹楠楠在旁邊瞅著。

高彩云 我和你爹，是同胞兄妹。你可是我骨血相連的親侄女呀！

高艷琴 這三十平米的房子，擠擠巴巴地住著咱四口人。三口人的供應糧四張嘴吃，姑媽你也很作難啊！

高彩云 放心，有姑媽吃的，就有你吃的。

高艷琴 （激動地摟住姑媽的脖子）姑——媽！

[林寶山上。

林寶山 你們娘倆……

高彩云 寶山，你怎么上著班就溜回來了呢？

林寶山 臨時跟車間主任請個假，有件重要的事情跟你們商量。

高彩云 什么事情，看你還神神秘秘的？

林寶山 （對高艷琴）艷琴，你先到那個小屋子休息一會兒，我和你姑媽說幾句話。

[高艷琴看了姑媽一眼。走進了里屋……

高彩云 你要說什么事情？

林寶山 （低聲地）我給艷琴物色了一個合適的人家，讓她在那家寄住仨月，孩子生下來，就直接把孩子送給那家。

高彩云 那家是誰家呀？

林寶山 就是我們一個車間的工友劉貴全家。

高彩云 那個人家怎么樣?。?/p>

林寶山 好，好，成的是好了！

（唱）他媳婦盼孩子急得頭發(fā)白，

眼珠子急冒火也沒生出來。

成方偏方吃個遍，

狗尾草用來當藥材。

真要是抱養(yǎng)一個那得當成寶，

天天得頭上頂著手里捧著把她往心上揣。

高彩云 那兩口子的人品怎么樣?。?/p>

林寶山 （唱）劉貴全為人真誠沒有歹心眼兒，

趙云霞心地善良女人數(shù)頭排。

家庭里夫妻和睦又恩愛，

孩子的這棵小樹肯定長不歪。

高彩云 （唱）你的主意千般好，

只是這話口難開。

嫂子她哭天抹淚姑娘交給我，

就這樣推出門去于理不應該！

林寶山 我這不是為艷琴好嗎！那兩口子跟咱倆一樣，都是大廠工人。家里倆屋一廚，屋里寬敞亮堂，那裝修成的帶勁了！

高彩云 好是挺好，可是好話難說呀！

林寶山 （打轉(zhuǎn)）這，這話怎么說呢？

高彩云 （為難地）怎么和艷琴說呢？

[高艷琴從里屋走出。

高艷琴 姑父、姑媽，你們不要為難。這個人家我去！

高彩云 艷琴，你，你都聽到了？

高艷琴 我都聽到了。把孩子交給這樣的人家，我也放心。

林寶山 好，我這就回車間，劉貴全還等著我的回音呢。（下）

高彩云 艷琴，姑媽對不起你，還沒有走進產(chǎn)房，就離開了這個家門。

高艷琴 姑媽，你們對我的恩情，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姑父給我的孩子找了這么好的養(yǎng)家，就是對我最大的負責。

[林寶山和劉貴全上。

林寶山 孩子的養(yǎng)家，我領來了！

劉貴全 艷琴，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高艷琴 不急，當著姑父姑媽的面，我有話要說。

（唱）我是個失貞丟節(jié)過錯人，

到如今姑娘弄成孕婦身。

千般后悔萬般恨，

帶羞帶辱走到今。

我不求洗刷污點人前站，

只希望孩子福里扎下根。

小苗長成參天樹，

碎石把它煉成金。

雖然說母女千里難見面，

也只當親生的骨肉貼著我的心。

劉貴全 這你們放心。我對孩子有半點不好，天老爺都不饒我！

高彩云 劉師傅，我把侄女就交給你了……

劉貴全 好，明天就讓我媳婦親自來接她。（下）

林寶山 艷琴，姑父和姑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高彩云 （抹淚）孩子……

高艷琴 （深深地一躬）謝謝姑父、姑媽！

[幕落。

第四場 別女

[前場四個月后。劉貴全的家里。

[幕啟，高艷琴小聲哼唱著，抱著滿月的嬰兒在屋里走動。她一會貼貼嬰兒的臉蛋兒，一會又吻吻嬰兒的小頭發(fā)。見嬰兒已經(jīng)睡熟，她小心地把孩子放在嬰兒床里，又輕輕地拍了兩下。

高艷琴 孩子，你已經(jīng)滿月，媽媽就要離開這里了。

（唱）眼望著小寶寶思緒翻卷，

咱母女骨肉分離就在眼前。

吻吻你的小頭發(fā)我肝腸寸斷，

貼貼你的小臉蛋兒心如刀剜。

摸摸你的小襁褓我兩腿發(fā)顫，

看看你的小木床我淚掛胸前。

孩子呀——

生下來一個月就斷了娘的奶，

孩子呀——

再想進媽媽的懷抱比登天還要難。

你來到這個世界沒有半分錯，

為什么老天的懲罰落在你身邊？

你餓了不能吃媽媽做的飯，

你冷了不能讓媽媽把衣穿。

你上學媽媽不能扯手把你送，

你放學媽媽不能迎在大門前。

你有個病病災災媽媽不能管，

你有個委委屈屈媽不在身邊。

日出日落你長大，

春夏秋冬一年年。

不管你念書咋樣都要把人做，

可別像你的媽媽把那路走偏。

雖然是母女相隔千里遠，

但愿有你的喜訊媽媽的夢里傳！

（拿出個帆布的手提包，往里收拾衣物）

[趙云霞上。

趙云霞 艷琴，你留下來不行嗎？

高艷琴 劉嫂，我一個農(nóng)村人，在大城市沒有戶口沒有糧食關系，怎么生活？

趙云霞 找個臨時工做做，怎么也餓不死。

高艷琴 劉嫂，你的心意我理解，但是我不能這樣做。都在一個城市生活，哪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來到你家，認下了這個女兒，那能對得起你們——養(yǎng)父養(yǎng)母嗎？

趙云霞 嗨，做女人真難??！他們男人惹的禍，都要我們女人來承擔。

高艷琴 事到如今，能責怪的只能是自己。

[高彩云拎著一網(wǎng)袋水果食品上。

高艷琴 姑媽！

高彩云 姑媽來送送你。

趙云霞 看你看你！她路上的水果和食品我們都準備好了，還讓你破費了。謝謝，謝謝。

高彩云 應該感謝的是你呀！艷琴到了你家這幾個月，真是掉進了福堆里。你們飯菜調(diào)樣做，水果換樣買，她天天都有牛奶喝。看，這個寶寶長得多水靈！

[孩子醒了，哭了一聲，高艷琴又抱在懷里。

高彩云 （摸著孩子的小手）小寶寶，再好好看看媽媽一眼吧，她要扔下你走了……

高艷琴 （情不自禁地抹淚）我的寶寶……

趙云霞 艷琴，你把孩子交給我，只管放心！

（唱）雖然說小寶寶不是我親生養(yǎng)，

我做人做母一定心善良。

生養(yǎng)抱養(yǎng)的都一樣，

貼心靠在她的身旁。

幸福快樂讓她長大，

才對得起懷胎十月你這個不幸的娘。

高艷琴 （唱）都是我，媽媽沒有媽媽樣，讓女兒滿月離母流落他鄉(xiāng)。

高彩云 （唱）一錯不能百步錯，人生的道路還很長。

趙云霞 （唱）吃虧的教訓記心上，自強才是那好藥方。

高艷琴 （唱）劉嫂的大恩大德永遠記心上，愿女兒健康成長我睡覺夢也香。

趙云霞 艷琴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孩子當成我的心肝寶貝兒！

高艷琴 那我相信。重要的是，嚴管嚴教，一定讓孩子出息成人。

趙云霞 你姑媽在這，我對天發(fā)誓！

高彩云 孩子也算來到了福地。

[劉貴全上。

趙云霞 車票買到了沒有？

劉貴全 買到了買到了。下午3點42，硬臥的下鋪。

趙云霞 我去廚房，咱們再吃一頓團圓飯吧！

高彩云 好，我去給你幫廚。（二人同下）

高艷琴 （抱起孩子）寶寶，我的寶寶。最后……再吃幾口媽媽的奶吧！（背身給孩子喂奶）

[劉貴全蹲地……

高艷琴 （把孩子放下，用剪刀輕輕地剪下來她的一綹頭發(fā)，看了又看，聞了又聞，然后用手帕包起來揣在懷里）孩子，你的一綹小頭發(fā)，媽媽留個念想吧！

[劉貴全偷偷地拭淚……

[幕徐落。

第五場 尋女

[前場四十年后。高艷琴表妹林楠的家里?？蛷d。典型的公務員家庭，整潔利落，寬敞明亮。

[幕啟，林楠端一盤水果上。

林 楠 （唱）表姐要到我家來，

熱情招待好安排。

新鮮水果全擺上，

沏茶的熱水也燒開。

[穆北從里屋出。

林 楠 穆北，你怎么晃晃悠悠的還不去車站接人啊？

穆 北 （看表）不急，火車進站還得一個小時呢！咱家到車站，也就十分鐘。

林 楠 你還認識表姐吧？

穆 北 只見過一面，有點恍恍惚惚的了。

林 楠 那表姐認不出你來怎么辦啊？

穆 北 （轉(zhuǎn)身進屋，拿出一個大紙牌）看，接表姐高艷琴！

林 楠 別說，挺有頭腦的。

穆 北 跟什么領導，學什么作風。

林 楠 你就會忽悠我。

穆 北 就算我忽悠你，你樂不樂意聽吧？

林 楠 不樂意聽。

穆 北 你不樂意聽，我樂意聽。明天開始，你忽悠我。

林 楠 美的你吧！

穆 北 林楠，你說表姐這次來，能找到她的親生女嗎？

林 楠 很困難。但是，我們努力過了，也就不留什么遺憾了。

穆 北 我在法院有個同事。他通過朋友的朋友，多多少少找到了一點線索?？墒堑浆F(xiàn)在，他也沒來電話呀！

林 楠 表姐的命也是太苦了。青年失身，沒有找到理想的丈夫，到邊遠的林區(qū)嫁了個離婚喝大酒的男人，還帶著兩個孩子?，F(xiàn)在，那個老酒鬼死了，兩個子女跟她也少有來往。她很孤單，很寂寞，看了中央電視臺《等著我》的節(jié)目，心血來潮，就非要找到自己的親生女兒。

穆 北 怪，她到林區(qū)那里，怎么就沒生呢？

林 楠 生了一個女孩，十歲夭折了。

穆 北 人啊，這些個不幸怎么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林 楠 穆北，表姐的父母都不在了，我爸我媽也都不在了，她就我這么一個親人了。所以表姐這次來，咱倆一定要熱情接待，認真幫忙，實在找不到她的女兒，咱也盡力了。

穆 北 對，對，我一定看領導的眼色行事。

林 楠 別跟我耍貧嘴。咱倆都是機關干部，一定不能讓表姐看出咱們的慢待來。

穆 北 你說得對。她本來就有自卑感。

林 楠 時間到了，你快走吧！

穆 北 下官得令！（舉牌下）

林 楠 （又擦擦茶幾，擺擺茶幾上的果盤，看表自語著）表姐呀，你的這趟車不能晚點吧？

[穆北接到高艷琴上。

林 楠 （上前擁抱）表姐！

高艷琴 林楠！

林 楠 表姐還是那么年輕！

高艷琴 年輕啥了？姐年過花甲，頭發(fā)都白了。

穆 北 林楠你看你看，表姐還給咱們帶來這么多的林區(qū)特產(chǎn)，蘑菇、木耳、猴頭都有。

林 楠 這么多東西，上車下車的多累贅?。≈x謝表姐！

高艷琴 也沒有什么好東西，就是我的一點心意。

林 楠 這么遠的路程，你坐車一定很辛苦，快坐下吃個水果。（遞上一個蘋果）

高艷琴 （接過，放下）我這次來，肯定要給你們添很多的麻煩。

穆 北 嗯，多多少少，可能有一點麻煩。

林 楠 （瞪了丈夫一眼）不麻煩不麻煩。你妹夫是法院的大廳長，認識的人多著呢，遍地會織蜘蛛網(wǎng)。（使眼色）

穆 北 是，是，我認識的人多，消息也靈通，沒有問題。

高艷琴 我，我真是不好意思來打擾你們。

穆 北 表姐那不把話說遠了嗎！咱們是近親，我們應該盡力幫忙。

林 楠 不過，表姐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萬一找不到，也在情理之中。

高艷琴 都四十年了，也不知道那個人家搬到了什么地方？我女兒的情況又是如何？都是一團迷霧?。?/p>

林 楠 聽說他們搬了三次家。

高艷琴 這么大的哈爾濱，找個人真難??！

林 楠 表姐，咱們從好的方向努力，從壞的方面著想。萬一……

高艷琴 林楠，表姐不是個糊涂人??！

（唱）風風雨雨四十年，

拆遷回遷大變遷。

農(nóng)村人來到城里住，

城里人高低來回搬。

聽說是那個小區(qū)早就不存在，

種上花栽上樹變成了大公園。

林 楠 （唱）主要是這些年音信中斷，和親人想見面沒有機緣。

穆 北 （唱）您女兒身在何處都是未知數(shù)，不知她為工為學還是為官？

林 楠 （唱）也可能富在公司當老板，

穆 北 （唱）也可能困在街頭擺小攤。

林 楠 （唱）哈爾濱市區(qū)人口六百萬，

穆 北 （唱）這好比大海撈針一樣難。

高艷琴 （唱）找不到女兒就作罷，

來了一回心也甘。

但愿夢里能相見，

終生了卻母女緣。（抹淚）

林 楠 （向丈夫遞了個眼色，忙又改口）表姐?。ǔ┨て畦F鞋有尋處，

穆 北 （唱）九重云外有晴天。

林 楠 （唱）網(wǎng)絡發(fā)達人心善，

穆 北 （唱）一定把親生女兒找到你面前！

高艷琴 你們要是找到我的女兒，表姐給你們磕頭！

穆 北 （手機鈴聲響起，接聽）好，好?。ㄞD(zhuǎn)身對高艷琴）表姐，好消息傳來，孩子的那個養(yǎng)父找到了！

高艷琴 （作揖）謝天謝地！

[幕落。

第六場 拒認

[劉貴全的家里。一個孤身老人的家，擺設簡單。

[幕啟，劉貴全背著手在屋里走動。

劉貴全 （唱）老伴去世十三年，

孤身一人老來難。

多虧女兒常照看，

苦中還有幾分甜。

[林楠和高艷琴上，按門鈴。

劉貴全 （唱）忽聽屋里門鈴響（去開門），

[林楠和高艷琴進屋。

劉貴全 （唱）是兩個陌生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

高艷琴 大哥！

劉貴全 （上下打量）你們是街道辦事處的？

林 楠 不是。

劉貴全 那，你們是推銷保健品的？

高艷琴 也不是。

劉貴全 那，那你們是干啥的？

林 楠 我是省委組織部的工作人員?？?，這是我的工作證。

劉貴全 （懷疑地看著她們）我一個退休的老工人，你來我家考察啥？怎么，還想提拔提拔我咋的？

林 楠 （微笑著）我們來您家，有重要的事情和您商量。

劉貴全 （不解地搖頭）我一個孤老頭子，就生老病死是重要的事情了，別的事情和我無關。

林 楠 大哥，您看看她是誰？

劉貴全 （細看）不認識，不認識。（自語）怎么還有點面面晃晃的呢？

高艷琴 我叫高艷琴，四十年前在你家住過四個月。

劉貴全 ??？（細細地打量高艷琴，一下想起了什么，像被蜂子蜇了一樣）不認識，不認識，你們快走！

林 楠 大哥，我們把話說完就走。

劉貴全 不聽不聽！

高艷琴 大哥你聽——

（唱）我年輕失身懷了胎，

無奈躲到你家來。

大嫂待我千般好，

大哥善良寬胸懷。

早是蛋來晚是奶，

炒菜燉菜細安排。

我生下孩子一個月，

養(yǎng)得臉蛋兒胖又白。

雖然說往事如煙年代遠，

你們的大恩大德像松樹在心上栽，我忘掉不應該！

劉貴全 （心情復雜地）這，這，這我都忘了。不，我們家根本就沒有這事兒！

高艷琴 大哥你忘了？你還親自下廚給我熬過鯽魚湯呢？

劉貴全 不記得不記得，完全沒有這樣的事情！

林 楠 大哥，您不必有什么顧慮。表姐這次來，就是想見見她的親生骨肉。母女分別四十年了，朝思暮想，大哥您一定會理解她的心情。

劉貴全 我理解她，她理解我嗎？

高艷琴 大哥，我不會把我的女兒從你的身邊奪走。只要我看一眼，知道她什么情況就夠了。

林 楠 大哥，您想一想，表姐的要求不過分吧？（眼神示意）

劉貴全 你們瞎說，有什么根據(jù)？

高艷琴 （從懷里掏出）我還保留著女兒的一綹小頭發(fā)。

林 楠 大哥，如果是認錯的話，您去做DNA，一對比就知道。

劉貴全 這，這可難住我啦！

（唱）人在路上走岔從身邊來，

秀梅的親生母來了躲不開。

她口口聲聲要認女，

往事件件說明白。

我裝糊涂是不行了……

（唱）急得我屋里直打轉(zhuǎn)，

血壓升高鼻子歪。

有心讓她認了女，

于情于理都應該。

不，不成！

（唱）人到老年無有靠，

器官老化身體衰。

秀梅要是離開我，

四十年的養(yǎng)育之情鬧個白搭白！

高艷琴 大哥，算是我求你！（作揖）

劉貴全 艷琴，算是我求你！（作揖）

高艷琴 我給你磕頭?。ㄓ模?/p>

劉貴全 我給你下跪！（欲跪）

林 楠 （拉起二人）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有事情咱們好商量。

劉貴全 （對林楠）你是機關的大干部，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我這七十多歲，眼看奔八十了。你們再把這唯一的女兒從我的身邊奪走，屬于我的還有啥了？我只有變魔術，早點鉆進那個小木盒里。

林 楠 大哥，事情應該往寬了想。你們可以共同擁有這一個女兒嘛！

高艷琴 是我的女兒，也是你的女兒！

劉貴全 不，不，就是我的女兒！為了隱瞞女兒的身世，我們搬了三次家，而且夫妻都調(diào)換了工作。四十年來，我這個女兒，一直和正常的孩子一樣，快快樂樂地長大，堂堂正正地工作，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F(xiàn)在，你們突然把她變成一個不為人恥的私生女，她是國家機關的干部，怎么抬頭站在別人的面前？你就是不為我這個孤老頭子著想，也要為你的親生女著想?。?/p>

高艷琴 大哥，只讓我看一眼，不把她的身世揭開，讓她永遠留在你的身邊。

劉貴全 別說的比唱的都好聽了！我在電視上看得明明白白。一個小媳婦，認了親生父母，就把養(yǎng)父養(yǎng)母給甩了。

高艷琴 大哥，我是個有良心的人。我聽說了——你們辛辛苦苦把她養(yǎng)大，還供她上了大學，我怎么能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呢？

劉貴全 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我又沒有鉆到你的心里看，誰知道你們是什么心腸？

林 楠 大哥！

劉貴全 送客！

高艷琴 大哥！

劉貴全 送客??！

林 楠 您聽我說。

劉貴全 不聽不聽，你們給我走開?。ú挥煞终f，將二人推出門）我告訴你們，再來打擾，我就報警！

[門外。

高艷琴 林楠，看老頭這個態(tài)度，我的女兒是很難認了。

林 楠 不，找到這個老頭家，我就有找到你女兒的辦法！

[幕落。

第七場 見女

[前場幾天后。

[一個普通的居民小區(qū)。劉貴全家的樓下。正面是單元門，右側(cè)是一個小廣場。小廣場有很多運動器材，幾個孩子在蕩秋千。

[幕啟，高艷琴上。她干凈利落，穿著一身工作服，扎著一個花圍裙，戴著一個女工帽，手拿一個大鐵鉤，正在撿廢品。

高艷琴 （念）表妹為我巧安排，

小區(qū)門前久徘徊。

表面是把垃圾撿，

等著女兒上門來。

（四處巡視著，把一個塑料瓶裝進袋子里）

[秀梅拎著一兜水果，領著十歲的女兒玲玲上。

秀 梅 （唱）人到暮年倍孤單，

老爸就盼星期天。

清早起來他就開門看，

盼女兒早一點來到他身邊。

玲 玲 媽媽，那邊我的一個同學在蕩秋千呢！

秀 梅 你喜歡蕩秋千嗎？

玲 玲 媽媽，我喜歡蕩秋千。

秀 梅 那你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媽媽把水果給姥爺送到樓上，陪姥爺聊一會天兒就下來接你。

玲 玲 媽媽萬歲?。ㄏ拢?/p>

秀 梅 （欲上樓，見高艷琴迎面走過來，禮貌地）阿姨！

高艷琴 同志，你，你是……

秀 梅 我叫秀梅，是三樓劉貴全的女兒，星期天過來看看老人。

高艷琴 （上下打量秀梅）你，你……

秀 梅 （笑了）阿姨，您怎么這樣看著我？

高艷琴 咱們娘倆見面就親??！

秀 梅 有緣都是親人。阿姨，我上樓去了。（進樓）

高艷琴 這個人肯定就是我的女兒！

（唱）她眉毛彎彎往上挑，

眼睛亮亮鼻梁高。

前身是我的青春樣，

背影像我的身上描。

說話溫柔人親切，

桃花笑面讓人瞧。

這個女兒我算認定了，

上樓去母女相認心血沒白耗！

（轉(zhuǎn)身一想）不，不行。路不能走得太急，車不能拐得太陡。細雨潤苗，認女兒也得慢慢地來。萬一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拍頭又想）我要想個辦法，走進她的家門。

[秀梅從樓里走出。

秀 梅 （喊）玲玲，玲玲！咱們該回家了！

[玲玲上。

玲 玲 媽媽，讓我再多玩一會嘛！

秀 梅 回家吧！媽媽還有文件要改。

玲 玲 （看見高艷琴）這個老奶奶反正也在這撿廢品不走，你就把我交給她，一會來朝她要人。

秀 梅 這么豆大的小孩，就會分派工作，比我們文化局長還厲害。

高艷琴 行，行，孩子交給我，我給你看著。能信著我不？

秀 梅 這……（旁白）社會治安這么復雜，交給一個陌生人我怎么能放心呢？（轉(zhuǎn)身，微笑著）阿姨，謝謝您謝謝您。咱們不認識，怎么好意思麻煩您呢？

高艷琴 咱們今天見了面，不就算認識了嗎？

秀 梅 我又不知道您的住址姓名、家庭出身背景，那怎么算認識呢？

高艷琴 我叫高艷琴，從伊春林區(qū)來，今年六十歲。丈夫去世，家中無兒無女，孤單寂寞，就投奔哈爾濱的表妹來了。在她家里呆不住，就出來撿點兒廢品，鬧個營生，圖個樂呵。

秀 梅 （重新打量高艷琴）就您老這個身體，又干凈利索，去飯店擇菜洗碗不行嗎？

高艷琴 一人一個愛好，我就覺得撿廢品是個樂趣。撿一個易拉罐我挺樂，撿一個礦泉水瓶我又挺樂，再撿一個大紙箱，我就更樂。所以，我天天都在快樂之中。

秀 梅 ……阿姨，您做過保姆嗎？

高艷琴 沒有做過。不過，有合適的人家，我也可以試試。

秀 梅 就到我家試試唄？

高艷琴 你家是個什么情況？

秀 梅 我在市文化局工作，丈夫是大學教師，還有這個十歲的女兒。有時候我們工作忙，下班趕不回來，孩子在校門口急得直哭。

高艷琴 （旁白，竊喜）真沒有想到，她主動開口了。

秀 梅 阿姨，您說什么？

高艷琴 我說你這么好的人家，我可以考慮。

秀 梅 阿姨，您有身份證嗎？

高艷琴 有，有。（掏出，遞上）

秀 梅 （細看）阿姨，光聽您說不行，我還需要找到您的表妹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

高艷琴 你是不相信我，要找個保人？好，我打個電話，讓我的表妹、表妹夫都來。（掏手機，打電話）

秀 梅 阿姨，一些事情，還是想在前邊為好。

高艷琴 對，對。看，他們來了。

[林楠和穆北上。

林 楠 我叫林楠，在省委組織部工作。（遞上工作證）

穆 北 我叫穆北，在市法院執(zhí)行廳工作。（遞上工作證）

秀 梅 我叫劉秀梅，在市文化局工作，丈夫是大學老師，家里想雇個保姆，接送孩子。我看這個阿姨比較合適，但又對她缺乏深刻的了解。你們愿意為她負責嗎？

林、穆 （同時地）我們愿意為她負責，愿意為她承擔一切后果。

秀 梅 好?。ù螂娫挘┪梗×?，我在爸爸家的樓下物色到一個合適的保姆。你快過來看看。

林 楠 （旁白）就像地下黨，打進她家里就好辦。

秀 梅 玲玲，你喜歡這個老奶奶嗎？

高艷琴 應該叫姥姥。

秀 梅 怎么能叫姥姥呢？

高艷琴 咱們娘倆先認識的。你叫我阿姨，孩子不應該叫姥姥嗎？

秀 梅 說起來也是。

林 楠 是，是，叫姥姥你們的關系就更近一層。

玲 玲 姥姥！

高艷琴 唉……

[俊良上。

秀 梅 俊良你看看，就是這位阿姨。

俊 良 （打量高艷琴）好，好。合適，挺合適。

穆 北 俊良！

秀 梅 你們認識？

俊 良 豈止是認識，我們還是一個大學的校友呢！

秀 梅 那一切都好辦了。不過，咱們也得履行一個法律程序，簽訂一個雇傭合同。

林 楠 對，這是必要的程序。

俊 良 老同學，簽完了合同，咱們找個大酒店，痛痛快快地喝上幾杯！

穆 北 好，我陪你這個大教授一醉方休。

秀 梅 咱們?nèi)ゴ蛴∩绱蛴€合同。

林 楠 走！

玲 玲 （扯著高艷琴的手）姥姥！

[幕落。

第八場 斥母

[前場一個月后。

[秀梅的家里。家里條件優(yōu)越，擺設講究。

[幕啟，秀梅和俊良都在客廳里忙碌，準備上班。

秀 梅 俊良?。ǔ┰蹅z真是幸運的人，

俊 良 （唱）找來的保姆真可心。

秀 梅 （唱）老人善良心眼兒好，

俊 良 （唱）干凈利索手腳勤。

秀 梅 （唱）待我就像親生女，

俊 良 （唱）對玲玲就像親外孫。

秀 梅 （唱）這樣的好保姆打燈籠也難找，

俊 良 （唱）這樣的好事情難遇又難尋。

秀 梅 （唱）咱要想辦法拴住老人的腿，

俊 良 （唱）月底開工資再給她加點薪！

[高艷琴上。

秀 梅 高姨，玲玲送到學校了吧？

高艷琴 我送進校門，看見她跑進同學堆里，我才回來。

秀 梅 高姨，您真是一個好奶奶！

高艷琴 不，好姥姥。

秀 梅 對對，是好姥姥好姥姥。

俊 良 （走到門口欲回）呀，忙乎忘了，那個抽屜沒鎖。

秀 梅 到點了，快走快走吧！這屋也沒有外人，鎖不鎖沒關系。高姨也不能動咱的東西。

秀、俊 高姨，再見?。ǘ讼拢?/p>

高艷琴 （見抽屜沒鎖，想起了那天的情景）那天我看見，秀梅把她的一些照片就放在這個抽屜里。今天我仔細看看。

（把抽屜慢慢拉開）

（唱）開抽屜翻出一本相冊來，

看照片頓時讓我淚流滿腮。

想當年你剛剛滿月就離開了我，

多少次睡夢中你撲進娘的懷。

這些年骨肉分離音訊斷，

不知你是福還是災？

沒媽的孩子像棵草，

雨雪風霜苦里挨。

春夏秋冬誰換季？

饑寒冷暖誰掛懷？

病病災災誰喂藥？

委屈痛苦誰解開？

張張照片在我的眼前擺，

孩子呀，沒想到你在福堆長成材！

看這張，你幼兒園里像花朵，

看這張，你戴著紅領巾站在頭排；

看這張，你大學畢業(yè)陽光照，

看這張，你百年好合住新宅；

看這張，你懷抱女兒開心笑，

看這張，你夫妻攜手上樓臺。

看得我一股暖流胸中淌，

肝上蘸糖，心上抹蜜，臉上百花開！

[秀梅急上，開門進屋。

秀 梅 高姨，我們要換個工作證，回來取張照片?。ㄒ姼咂G琴翻看自己的照片，頓時大怒）你，你怎么隨便偷看我們的照片？

高艷琴 （囁喏著）我，我，就是隨便看看。

秀 梅 我們的東西，你怎么能隨便動呢？

（唱）夫妻的生活用品都在這里邊，

你這個外來人怎么隨便翻？

賊心的黑保姆我們不能用，

一個月給你倆月的錢，走人就算完！

對不起，趕快離開這個家門！

高艷琴 秀梅，我錯了，我改，千萬不要趕我走。

秀 梅 你這樣不可信的人，誰知道還窺探我們夫妻的什么隱私？

高艷琴 我再也不能了，我再也不敢了……留下我吧，留下我吧！

秀 梅 你賴著不走，好，我讓俊良回來把你送到派出所。（打電話）有急事，你馬上回家！

高艷琴 秀梅，秀梅……

[秀梅扭頭不理……

[俊良上。

俊 良 什么大事啊，這樣心急火燎地找我回家？

秀 梅 這個老太太，偷看咱家人的照片！

俊 良 看就看看唄！

秀 梅 你真傻。（拉他到一邊）那個抽屜里，還有咱倆的私生活用品呢。我的一盒避孕藥，你的那盒……還有兩張銀行卡呢。

俊 良 這，這倒是個問題。

高艷琴 俊良，我錯了我錯了。我改，我一定改?。ㄏ褚粋€犯錯誤的小學生等待老師的處理）

俊 良 （對秀梅）看老太太過去的表現(xiàn)，今天就放她一馬吧！

高艷琴 （跪下）我求求你們啦！

俊 良 （拉起高艷琴）高姨，別這樣，別這樣。

秀 梅 她自己下保證不行，我得把中間人找來，讓他們給我下個保證。（打電話）喂，你們都過來，這邊有事啦！

[林楠和穆北上。

林 楠 什么事啊，讓我們來得這樣急？

秀 梅 讓老太太自己說。

高艷琴 我，我犯錯誤了……（蹲地嗚嗚地哭起來）

秀 梅 事情是這樣的。我有急事回家，發(fā)現(xiàn)她正在抽屜里翻我們的東西。

高艷琴 我，我就是翻看他們的幾張照片。

秀 梅 我們的照片，應該你看嗎？

高艷琴 我，我……

林 楠 秀梅，表姐也有一個和你一般大的女兒，十歲夭折了?？赡苁强匆娔愕恼掌?，她……

穆 北 睹物思人，勾起了一段回憶。所以就……

高艷琴 （對秀梅）是。那天你翻看照片，我在旁邊看見了。今天看著你的照片，就想起了我的女兒。她要是活著，是不是也能像你這樣幸福地成長？

俊 良 啊，原來是這樣！

高艷琴 秀梅、俊良，除了看照片，我什么也沒動。真的，我什么也沒動。看看你們的銀行卡，我摸都沒摸。

俊 良 （看抽屜）沒動沒動，擺放的位置還是原樣。穆 北 秀梅、俊良，你們看看這件事情怎樣處理為妥？

林 楠 人犯了錯誤，總該給她個改正的機會。不能一小步走錯，就一棒子打死！

秀 梅 （使個眼色，把俊良叫到一邊，嘀咕了幾句，轉(zhuǎn)回身來）我們都是國家干部，不能一點兒不講寬容。老太太犯了這個錯誤，我們給她一個嚴重警告。再發(fā)現(xiàn)一次，立馬走人！

高艷琴 （作揖）謝謝你們的大量，謝謝你們的寬容！

秀 梅 口頭說不行，你要給我們寫個保證書。林、穆 好，好，我們也在上面簽字。

[幕落。

第九場 認女

[前場三年后。秀梅的家里，高艷琴的臥室。一張大木床放在醒目的位置上。

[幕啟，高艷琴在室內(nèi)嘗試著走了幾步。

高艷琴 （唱）人到臨終百事哀，

系死的疙瘩難解開。

我來這當保姆已過三載，

認女的大事情還沒弄明白。

話到唇邊多少次，

欲說難說咽回來。

人間多少糊涂事，

何必水中撈干柴？

我體驗了女兒的疼和愛，

閉上眼九泉之下也無掛懷！

[劉貴全上。

劉貴全 秀梅他們呢？

高艷琴 看我今天見好，秀梅去單位處理點兒急事。

劉貴全 大妹子，你今天好多了吧！

高艷琴 可能是回光返照吧！我今天自己支巴起來，還喝一袋奶吃半個蘋果呢！

劉貴全 你不要這樣說。人間萬象，什么奇跡都會發(fā)生。

高艷琴 我心里透亮透亮地明白。要不是秀梅和俊良手術化療的這么給我治病，我這個胃癌晚期，早就該冒那股煙了！

劉貴全 你當保姆對他們那樣好，他們就應該這樣關心你。

高艷琴 什么叫應該？我是一個雇來的保姆，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癌癥，人家有什么責任和義務給你治?。恳且话愕娜思?，把你往外一趕就完事了。

劉貴全 你和秀梅，娘倆不是處得好嗎！

高艷琴 可能是骨血連心吧！

劉貴全 大妹子，你打算什么時候把事情挑明??？

高艷琴 我，我不打算揭開這個秘密了。

劉貴全 為，為什么呀？

高艷琴 我的老哥哥呀！

（唱）孩子她帶著污點來到世間，

我有過我有錯罪責我擔。

真要是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她從那高山頂?shù)律顪Y。

沒了風光丟了臉，

低身站在人面前。

我不能臨死臨死再作孽，

讓我那親生的女兒心上長塊斑！

劉貴全 （唱）大妹子你的話說對了一半，

那一半是重點你沒有說全。

這個錯那個錯都是昨天的錯，

看今天想明天日歷往前翻。

說你是棵地上的草，

也不能一年四季都受風寒；

說你是棵山上的樹，

到春天也應該把綠芽來鉆。

大風吹得烏云散，

母女就該續(xù)血緣。

她的生命哪里來？

她的基因誰給傳？

一個人她的根脈都不知道，

說一說她的生命可憐不可憐！

高艷琴 我躺在病床上這一年，心里合計來合計去，這個女兒還是不認為對。

劉貴全 我那時候糊涂，怕你認。你怎么現(xiàn)在糊涂，不敢認呢？

高艷琴 我是為我的女兒著想。

劉貴全 你活著的時候，朝夕相處三年，母女沒有相認。你過世之后，她知道了事實真相，那得留下多大的遺憾哪？

高艷琴 遺憾就遺憾吧，反正我啥也不知道了。（躺在床上）

劉貴全 你不想說，我替你說！

[秀梅上。

秀 梅 爸，您來了？

劉貴全 秀梅，爸爸問你，我對你好不好？

秀 梅 好，當然好了。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劉貴全 我要不是你的親生父親呢？

秀 梅 （不解地）爸爸，您怎么老糊涂了，今天突然問起了這話？

劉貴全 我真的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秀 梅 那，那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劉貴全 要問你床上的媽媽。

秀 梅 誰，誰是我媽？

劉貴全 病床上的她——就是你媽！

秀 梅 什么，什么！她就是我媽？

劉貴全 對，她就是你媽！

劉貴全 我的秀梅——

（唱）媽媽年輕失了身，

懷孕六甲難見人。

村里嘴雜呆不住，

逃避來到了哈爾濱。

寄住劉家兩個月，

生下的女孩重八斤。

新生的那個女孩就是你，

你滿月媽媽隱去無信音。

養(yǎng)父養(yǎng)母把你養(yǎng)大，

你成家立業(yè)到如今。

秀 梅 你，你怎么找到了這里？

劉貴全 （唱）她孤身一人空寂寞，

人到老年倍思親。

找到我家來認女，

我拒不承認把她趕出了門。

那天，她來認女，讓我轟出去了！

高艷琴 （唱）媽媽為了找到你，

樓下拾荒問近鄰。

咱們娘倆一見面，

跟你就是心連心。

我走進你家做保姆，

天天接送小外孫。

你們把保姆當作親人待，

朝夕相處，同吃同住，感情是那么的深，情義是那么的真！

秀 梅 這，這怎么可能呢？

劉貴全 你媽媽有你的一綹小頭發(fā)為證。

高艷琴 （掏出頭發(fā)，遞給劉貴全）在這。

劉貴全 秀梅，這就是你滿月的小頭發(fā)！

秀 梅 （手捧著自己的頭發(fā)）原來如此?。?/p>

（唱）細嫩的頭發(fā)一根根，

驚我的心魄震我的魂。

保姆是我的親生母，

我把這親人當了外人。

母親把我的照片看，

我狂風吹來冒雨淋。

惡言惡語把她訓，

無情無義要趕出門。

越思越想我越悔恨，

恨不能找個地縫讓我去藏身，愧待了我的母親。

劉貴全 不知者不怪。七拐八拐，你也不知道這里邊的根底。

高艷琴 媽媽，曾經(jīng)是個不光彩的媽媽……

秀 梅 （打電話）俊良，你馬上回家吧，家中有了大事情。

[俊良上。

俊 良 什么急事？是高姨的病重了？

秀 梅 那不是高姨，是我親生的母親！

俊 良 什么,什么，是你親生的母親？

秀 梅 對，是我的親生母親。

俊 良 這么巧?。?/p>

劉貴全 （把俊良拉到一邊）是這么回事兒，是這么回事兒。

俊 良 噢，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走近秀梅）這個母親咱們應該認下。

秀 梅 對，自己的生身母親，怎么能不認呢？

俊 良 一個人不知道他從哪里來，是人生最大的悲哀。現(xiàn)在找到了你生命的根脈，是天大的幸事。秀梅，我為你祝賀！

秀 梅 俊良！

俊 良 秀梅！

[二人擁抱在一起。

高艷琴 秀梅，俊良，扶我起床，讓我下地，媽媽為你們送上遲到的祝福?。咱剮撞?，倒地）

秀 梅 （將母親抱在懷里）媽媽，我的媽媽！

高艷琴 女兒，我的女兒！（在秀梅的懷抱里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

[劉貴全和俊良拭淚，幕落。

尾聲

[清明節(jié)。高艷琴的墓碑前。

[幕啟，秀梅、俊良和玲玲恭恭敬敬地在墓碑前獻花，深情地鞠了三躬。

[天幕上是秀梅那綹細嫩的頭發(fā)，閃閃發(fā)光。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