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波
從霸王嶺下來,穿過幾百米長的彎曲小道,豁然開朗,一片盆地田野展現(xiàn)眼前。腹地有個山村,村口巍然屹立著一座祠堂,一堵高墻遮擋著里面的房屋。這座年代久遠(yuǎn)的祠堂,也許藏著一個家族數(shù)百年的歷史,墻頭野草在風(fēng)中搖曳,似乎在訴說遙遠(yuǎn)而神秘的故事。
這是一方寶地,遠(yuǎn)處青山如黛,近處綠野如緞,一條小河從村邊穿行而過。河上橫跨一座拱形木橋,拾級而上,橋板發(fā)出嘎嘎嘎的聲響。在橋上歇腳,憑欄俯瞰,目光流連在水面上,水不深,可以清晰地看見石頭鋪成的潭底,有的生成了青苔,有的則沒有。一些小魚在水里悠忽來去,陽光照在水面上,滿眼都是金燦燦的樣子。
有風(fēng)吹來,近處的芭蕉林朝著一個方向齊齊擺過去,又?jǐn)[過來,不斷重復(fù)著同樣的動作,起伏間就形成了一層一層的濤聲。濤聲傳入我的耳朵時,山風(fēng)鼓脹起我的衣襟,從我的身邊一掠而過。在我走動的步子里,不時有粉蝶和蚱蜢驚乍地躍起,草葉的鋒芒不停地摩擦著我的腿腳。漫不經(jīng)心地在田疇上行走,呼吸田野特有的空氣,欣賞都市不曾有的皋壤韻致。
黃昏時分,金輝色的夕陽覆蓋整個大地,山野田疇抹上了橘紅色,“西風(fēng)如筆抹金黃,暮彩霜煙染遠(yuǎn)崗?!毕﹃枌⒙?,給大地投下溫情一瞥,遠(yuǎn)村曖曖,墟煙依依,恰似澳大利亞畫家約翰斯頓的名畫《黃昏》。如此幽靜的原生態(tài)情調(diào),讓人領(lǐng)略到一種胸懷暢達(dá)、遼闊無邊的深邃感。
山巒躍起一輪明月,光芒透亮,銀鱗萬頃,幽雅且富有詩意。山里的月光與城里的月光是不一樣的,今夜的月光,呈現(xiàn)一種仙風(fēng)道韻,清靜、悠遠(yuǎn)、蒼茫,置身禪意潛遠(yuǎn)的虛幻世界,人的心境也趨于淡泊平和。
夜宿山村屬于臨時起意,去一家超市購買洗漱用品,一個學(xué)生模樣的女孩子在收銀臺低頭看書,來了客人,她抬起頭,黝黑的臉上舒展出盈盈笑意。結(jié)賬時,我們聊起來。她和我說同一種方言。說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家鄉(xiāng),開了這家超市。
店里沒有其他客人,她帶我去隔壁房間,那是她的畫室。畫室有三十多平方米,兩張書桌之間架著一大塊木板,上面堆放著許多畫筆、水彩、畫紙等繪畫工具。墻上掛著幾幅畫作,大多充滿海島元素,大海、沙灘、椰樹、檳榔等。我說這些都是你畫的?她說是啊,我讀的就是美術(shù)專業(yè)。我們聊起了關(guān)紫蘭和她的《花卉》、安格爾和他的《泉》。臨了,她將一幅油畫卷起,裝在一個牛皮紙袋子,遞給我,說送給你。走出超市門口,我隱約感覺到背影上留有她凝視的目光。
民宿實為家庭旅館,一棟兩層樓高的紅磚房子,屋脊上覆蓋著青瓦,兩頭微翹,像極了人的嘴唇。上二樓房間,要經(jīng)過一樓大廳。我推開大門,房東不在家。這里民風(fēng)淳樸,真正的夜不閉戶。盡管人不在家里,可房屋的門從不上鎖,你可以任意推開一戶人家的門,坐在客廳里等著主人回來。晚上七點多鐘,房東回來了,他們張羅出一桌飯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桌上都是一些海島常見的家常菜,譬如酸瓜皮、咸魚干、腌蝦等,他們吃著聊著,不時發(fā)出朗朗的笑聲。房東有三個小孩,孩子們清一色的小麥色皮膚。飯后,我給孩子們拍照,面對我的鏡頭,女孩露出嬌羞的笑容。熟了點后,幾個孩子爭著過來合影,姐姐站中間,兩只手分別搭在弟弟的肩上,露出小兔牙。兩個弟弟,則擺出剪刀手。我給他們看相片,姐弟一邊看一邊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在我看來,他們的物質(zhì)不是太富足,日常也過于乏味,但他們對生活抱有盛大的熱情,一家人開開心心,其樂融融。
夜深了,空氣彌漫著草木萌發(fā)的青蒼味,海島特有的泥土發(fā)酵般的醇香味,還有濃濃淡淡的水腥味。我沒有一點睡意,手提電腦播放著班得瑞的《仙境》,踩著細(xì)細(xì)的音樂,我打開后門,來到陽臺。眺望開去,一些細(xì)碎的金子從上方飄灑,懸掛在木棉樹上,山水虛無縹緲,若隱若現(xiàn)。一個個院落安靜地蹲在坡地上。如此安寧的畫面,我想起《桃花源記》:“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鄙街幸灰?,我聽到了仙境,也看到了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