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賽亞 韓宗寶
1.緣何寫詩?
彌賽亞:詩歌的完成在某種程度上是偶然的,它有另一個方向。寫詩本質上是為了與自己溝通。如果能換成其他的,也行。
韓宗寶:我詩歌寫作的緣起,是在中學時代,那是中國詩壇最有活力的年代,先鋒詩人在中國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文學風暴。山東諸城曹家泊初中成立了“含羞草文學社”,我的同學宋永亮是文學社成員,他把我拉了進去。在宋永亮家中,我讀到了《詩刊》《星星》《詩歌報》等中國一流的詩歌刊物,知道了顧城、舒婷、昌耀、歐陽江河、于堅、海子、西川等中國詩壇上非常耀眼的名字。1988年我寫了生平的第一首詩《冬天的小溪》,隨后發(fā)表在油印的《含羞草》上。這首所謂的詩如今已經(jīng)找不到了,只隱約記得當時我把少年朦朦朧朧的綠色心事寫成一條冬天的小溪,寫成了冬天里萌動潛伏著的春天。現(xiàn)在想來,這條小溪應該是我詩歌寫作最初的源頭或者萌芽。
2.你的詩觀是什么?
彌賽亞:詩歌中的易見和確切是兩個優(yōu)良品質,只有準確地表達出作者想要表達的東西,才會達到易見。但是有時候,隱晦也是我喜愛的一種方式。
韓宗寶:我相信我會照亮一些事物,就像一些事物照亮了我一樣。我會越來越鋒利,并內斂起所有的光芒,像一個讓你陌生并驚訝的詞。我的寫作有這樣的傾向,我說出一個詞,這個詞也說出了我。我和詞的某種關聯(lián),隱藏在事物和日常生活的背后。我希望讀者能在我的詩中,發(fā)現(xiàn)他們自己人性中相通的那一部分。
3.故鄉(xiāng)和童年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彌賽亞:因為我一直生活在出生地這座小城,所以沒有太多異鄉(xiāng)的感覺。人的一生不能留下什么,唯有記憶是紀念品。故鄉(xiāng)和童年就是記憶中的最深的光。但對我來說,童年更多是作為談資而不是寫作的素材。
韓宗寶:故鄉(xiāng)濰河灘上的那個小村韓家莊是我生命的根,也是我寫作的根。而童年經(jīng)驗—直是我寫作的最重要的源泉之一。優(yōu)秀的作家和詩人,必須有一個能用一生來持續(xù)地辨析和陳述自己的地方。這個地方要能真正容納他的肉身、情感和心靈,能讓他激動,讓他愿意付出時間、精力、智慧和愛去反復書寫??赡苡捎趯倥5木壒?,在寫作中我經(jīng)常像牛一樣對故鄉(xiāng)和童年的經(jīng)驗、記憶不斷地進行反芻,很多詩作就是這反芻的結果。
4.詩歌和時代有著什么樣的內在聯(lián)系與對應關系?
彌賽亞:每個時代的詩歌都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和社會心理。時代賦予了詩歌的觀念和風格,詩歌則回應了時代的特征。我們有時寫過去,其實就是在寫現(xiàn)在。詩來自我們內心的最深處,詩歌既構成了時代精神的內核,也展現(xiàn)出詩人個性化的表達。
韓宗寶:沒有時代烙印和痕跡的寫作終歸是可疑的。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他的詩歌應該具有強烈的參與現(xiàn)實社會、介入自身所處日常生活和時代的意向和能力。能否處理日常生活和時代題材,也是檢驗一個詩人寫作水準的試金石。作為最直接最凝練的文學樣式,詩歌有責任呈現(xiàn)和表達詩人所處時代的人文環(huán)境和社會風貌。為了更客觀地呈現(xiàn)和表達,詩人與他所處的時代在相互契合之外,還要自覺保持一種適當?shù)氖桦x感。對時代,詩歌既要入乎其內,又能出乎其外。一個好的詩人,他的寫作和生命應該獨立而不是附庸于時代。
5.對于當下詩歌創(chuàng)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彌賽亞:選擇野舟或是浮橋的確是一件類似選擇魚與熊掌的事情。如果我不再搖擺,選擇其一,那么問題就來了:用這個方式渡河就真的可以到達彼岸嗎?還是存在著另一種方式,比方說游泳?最近困擾我的是,怎樣寫才能不重復自己。
韓宗寶:少年和青年時對寫作有很多困惑,中年后沒有了。困惑雖然沒有了,但是一直有自己詩歌創(chuàng)作的追求。我試圖在寫作中用平淡簡樸的語調,展現(xiàn)和表達人在廣闊的時代境遇和歷史縱深中那種蒼茫的命運感。我一直渴望能捕捉到它,但現(xiàn)在我意識到,僅呈現(xiàn)命運感是遠遠不夠的,一首真正的詩歌,還應該體現(xiàn)出道德感、地域感、歷史感(時代感)和美感(悲劇的、喜劇的和悲喜劇的)。
6.經(jīng)驗和想象,哪一個更重要?
彌賽亞:多年以前,我更多是“運用想象力,使用未被清洗的語言”。后來,在詩歌中加入了自己經(jīng)歷過的細節(jié),看上去似乎更平實了。細細想來,經(jīng)驗必不可少,想象不可或缺。詩具有多樣性,我不排斥寫作的各式各樣可能。
韓宗寶:對我個人而言,經(jīng)驗更重要,如果說經(jīng)驗是皮,那想象無疑是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有經(jīng)驗作依托、作后盾的想象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但是偉大的奇特的想象力,可以讓一般的普通的經(jīng)驗發(fā)生物理和化學反應,讓這些經(jīng)驗發(fā)生變形、變異,直至升華,甚至飛翔起來,產生令人驚嘆、過目不忘的效果。在同樣有大量的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生活經(jīng)驗和閱讀經(jīng)驗的前提下,想象力的大小,直接就決定了一個作家水平的高下。
7.詩歌不能承受之輕,還是詩歌不能承受之重?
彌賽亞:詩歌不知道它要承受什么,只有詩歌背后的人稍微知道一點。輕與重是相對而相成的,你承受不了重,當然也會承受不了輕。
韓宗寶:詩歌在處理社會、人性、個人命運時,你可以說不能承受之輕,也可以說不能承受之重。大輕若重,同樣大重若輕。如果寫作能做到舉重若輕,或者做到舉輕若重,應該是讓人神往的寫作境地了。
8.你心中好詩的標準是什么?
彌賽亞:好的詩歌充滿時間的張力和無限的空間。
韓宗寶:好詩的關鍵,一是要真,這個真并不是真實,而是寫作的情要真,要真摯;二是要切,這個切是直擊事物的本,是誠懇、懇切;三是要深,要深入到自己的內心,深入到寫作對象的內心,要深情。真正的好詩應該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9.從哪里可以找到嶄新的漢語?
彌賽亞:沒有真正意義上嶄新的漢語。我以為可以從古老的文字里、平常的口語里找到充滿新意思的漢語。
韓宗寶:自然是從舊的漢語里。老子說“蔽而新成”“敝則新”。嶄新永遠是相對的,所有新都會成為舊,同樣,舊也可以成為新,煥發(fā)出新的光芒,所謂煥然一新。這就需要寫作者別出心裁,需要另辟蹊徑。一個優(yōu)秀的詩人應該建構自己個人獨有的語調和言說方式,以自己的語調對舊的漢語進行解構和重構,以自己的方式對語言重新清洗和打磨,直至漢語在你的手里呈現(xiàn)出它的本色和原貌。我們還要有將語言打磨成金子的信心和勇氣。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寫作者,應該是一個能開先河的,源頭性的語言的煉金術士。
10.詩歌的功效是什么?
彌賽亞:詩歌是提升生活趣味的手段。
韓宗寶:詩歌讓我得以消化生命中那些陡峭和凜冽的部分,抵達到了如今身心的寬闊、安靜與澄明。詩,最后只剩下一個身份,那就是,它是我們最好的、最推心置腹的朋友。
11.你認為當下哪一類詩歌需要警惕或反對?
彌賽亞:目的性強的詩歌、同質化的詩歌。
韓宗寶:偽情懷和假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