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吹（外一章）

藍紫

1 ▲ 它經(jīng)過窗外的時候，屋內(nèi)一片靜寂，書桌、水杯與紙筆，在荒涼中落滿灰塵。

那個孤獨的人，透過玻璃，看天地間流動的軀體：竹子因屈從而彎腰，柏樹枝因抗拒而被折斷，看不見的腳步交錯相雜，旋渦中有樹葉和枯草，大地上瞬間砂飛石走，仿佛有神秘的手，要重新排列塵世的秩序。

呼嘯的聲音塞滿天地，陽光消失無蹤。

這時，我的靈魂里也穿過一陣風。

2 ▲ 記憶的瓦房之上，炊煙在天空蕩開一幅水墨，仿佛畫家懸腕揮就，掛于藍色蒼穹。

狂暴的風，此刻多么溫柔，它吹開鮮花，又吹落黃葉，從北方到南方，來去自如。

它走過的地方，樹木和莊稼用枝葉傳遞它們的戰(zhàn)栗和心跳，每顫動一次，便往泥土深處扎下一點根。

借此，我在一棵小樹微微的擺動中，看見它清瘦的腰肢、曼妙的舞步，越過豐盈的草木，旋轉(zhuǎn)著，帶走農(nóng)人額頭上的汗珠。

想起這些時，我的體內(nèi)也有了漩渦。

天底下，這四野八荒都是它的領(lǐng)地，我只獨守一窗之內(nèi)的方丈之地，把飛翔的想象交給風，任由它帶向遠方未知的故鄉(xiāng)。

3 ▲ 那一年，我們登上古舊的城墻，曾見它吹過斷垣，烽火臺還在，斑駁的墻面，有日月走過的痕跡。

極目遠眺，仿佛能看見當年的古戰(zhàn)場，權(quán)貴如鹿奔于荒野，策馬的豪杰踏過飛起的蓬草，呼呼風聲中，仿佛能聽見遠去的鎧甲勇士在大聲唱：

“大風起兮云飛揚……”

聲如猛虎，呼嘯于山林;

又如饑餓的雄鷹，鳴叫于秋日高空。

4 ▲ 它瘋狂地搖晃門前的芒果樹，卷起地上的塑料袋和塵土，挾裹著雨點，抽打大地上的一切。

他們給它取上各種名字：

“艾瑪”“帕卡”“泰利”……

不管什么名字，而風，仍只是風。生于虛無，在陸地狂奔，帶走樓房、樹木、生命……

它粗暴地掠過我們，又將我們遺棄，徒留一地廢墟。

那遍地散亂的廢墟，多像歲月的殘片。

5 ▲ 它在桂樹和椒樹之間往來回旋，在疾流的水上緩緩飛翔。

我仿佛能看見，它的衣角掛在樹梢之上，又隨即走開，枝條左右搖擺。

它也吹進一些人的身體，在關(guān)節(jié)處停駐，留下的疼痛在血液中奔走，讓每一個即將到來的日子變得細碎。

它掠過蕙草，分開杜蘅，走過粼粼水面，又急劇回旋，使各種芳草香花凋零殆盡。

看見這些的時候，我也已至盛年，回首人生，眼中盡是遼闊，于一泓湖水邊看波平浪靜——

波光蕩漾的遠方，仍然干凈、明亮。

化 蝶

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稛o題》

1 ▲ 你停留在一朵花蕊上面，穿著天使的衣裙，太陽，像懸在天上的一枚肉色果核。

光線正好，你的翅翼輕顫，吸取蕊間的汁液，那甜蜜，讓你忘記曾經(jīng)僵冷的蛹，怎樣捱過漫漫長夜。

等待的遠方仍無音訊，另一只情薄的蜂蝶，蹀躞復蹀躞，再也沒有回來。

2 ▲ 雨中的花朵打開，展現(xiàn)露骨的欲望。

風吹拂枝葉，掀起寂靜的水袖。

這四海八荒可是季節(jié)的化妝間？

一只蛹復活的日期指日可待。

她在等待，她心頭的性靈之花曾被你吸吮。而你，遠在千里之外，城市閃爍著鱗片的光芒。

沒有一種熾熱的愛，會選擇這沉寂的夜。

3 ▲ 你的翅羽光亮，圍著花朵盤旋。

而她佇倚高樓，望極春愁。

云霧迷漫的遠處，草色空蒙，風在原野翻涌，誰能解開這默默憑欄的心意？

誰能再憶起那喁喁低語的夜晚？

當寫下開始，詞語在筆下惶恐，你曾是她心中失蹤的落日。

落日，是那舉起的酒樽，喝醉了西風。

那個孤單的身影，可曾是黃昏的遺??？

4 ▲ 翻滾的紅塵中沒有莊周，你飛起又降落，每一次采摘都是荒謬的饕餮。

你的翅翼曾被空氣所束縛。

在你遠去的背影中，我窺見墜落的火。

能追憶的，不是悲歡。

只是心境早已惘然。

那個滿懷愁緒的女子，身著白色衣裙，沉靜里孕育著清新的詩篇。

5 ▲ 聽聞早有傳說，比如梁祝。

而傳說只是人們寫給幻想的札記，如今已變成二胡顫顫的尾音，它滯留下來的幻境，是我仍然沒有意識到的真實。

正如身邊的草木、桌椅等物什，包括遠道而來的詞語，都在目睹即待經(jīng)歷的消逝。

而所寫下的，字字都是留言，它將代替另一個我找到我。我因過于沉迷，而即將融入那逐漸遠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