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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秀的楓樹坪

      2022-01-25 23:52:16歐陽林
      湖南文學(xué) 2022年1期
      關(guān)鍵詞:親家母任安球球

      歐陽林

      滿秀是凌晨三點醒的。

      縣里的深夜,不像楓樹坪涂了墨似的黑?;椟S的路燈忽明忽暗,將黑暗一層層剝筍殼似的,麻麻亮亮。自在安靜倒是與村里沒啥差異,除了幾只蛐蛐扯著喉嚨叫,一輛汽車聲也聽不見。自從住進(jìn)縣里,滿秀就不知不覺患上失眠這毛病。尤其這段時間,好則下半夜湊合著還能昏昏沉沉睡一兩個小時。不好,就只能干睜著眼,直至看到清晨的太陽升起路燈熄滅。

      她側(cè)躺在床上,左手時而墊著腦殼,時而搭著肚子,反反復(fù)復(fù)。盡管這是她親生兒子的家,但她壓根就不喜歡住在這,要不是腿摔了,莫說老家有八十里遠(yuǎn),就是八百里,也早回去了。

      滿秀現(xiàn)在住在兒子任安家里。她不到二十歲嫁到任家,卻不像幾個姐姐那樣下豬崽似的生一大串,她只生了女兒任靜和兒子任安。好在他們兩個從細(xì)到大順風(fēng)順?biāo)?,任靜如今在市區(qū)開了家小超市,任安在縣里開廣告公司。以楓林坪的人說,兩個都是老板。

      之前,滿秀老兩口一直住在楓樹坪翻過新的老屋里。翻新用了四萬多塊錢,兩兄妹一起出錢,任安占大頭。本來,任安想一肩挑了,可他那會計出身的媳婦王芳不同意,說都是一個肚子出來的,你不要她出點她可能還會生意見,任安只好跟任靜說,任靜見弟弟開了口,又曉得王芳的脾性,二話不說答應(yīng)了,任安說,還是不二一添作五,你意思一下就行了。任靜也不堅持,最后拿了一萬。老伴走后,滿秀就一個人住。任安任靜都要滿秀過去住,滿秀死活不愿意。她是個牢不住的人。在鄉(xiāng)下,養(yǎng)雞種菜,這家坐坐那家串串,喝姜鹽芝麻豆子茶,喝甜酒沖雞蛋,有時在那棵大楓樹下唱唱山歌捉捉“紅字”,要忙有得忙,要閑散盡性閑散,日子過得跟神仙似的。到城里住,總覺得手腳都上了鎖,一天到晚盡是別扭。

      年前,滿秀準(zhǔn)備捉幾只雞宰了過年。傍晚雞進(jìn)籠時,往地上撒一把米,待雞垂頭啄食之際,她張開兩手,瞅準(zhǔn)一只麻母雞快速往下一摁,雞是抓住了,可經(jīng)常吃野食的雞力大,撲打著翅膀拼命往死里掙脫,到底年歲不饒人,顧了手顧不了腳,手穩(wěn)住了,腳卻踩著一團水一滑,整個身子骨跌到了地面。

      倒在地上半天回不過神,衣服濕答答地粘在身上,右腳動彈不得。幸好串門的李堂客及時發(fā)現(xiàn),打了任安電話,又打來了救護(hù)車。

      腳瘸后,做飯穿戴都不便利,任安就準(zhǔn)備把滿秀接過去住,跟王芳說,娘年紀(jì)也大了,正好趁這個機會接過來,伴我們終老。本來王芳不好說什么,畢竟是自己婆婆身體出了狀況,但一聽任安說要一直伴他們終老,又抓住了話頭,現(xiàn)在都在提倡男女平等,我們那邊不管是子是女,負(fù)擔(dān)父母都平攤。再說,我們還有兒子兒媳加孫子呢,總得有點空當(dāng)松松手腳吧。任安一想也是,就又跟任靜打商量,任靜知道這又是王芳的主意,娘摔了她本來就心疼,這會兒沒心思跟哥哥嫂子計較長短,就沒好氣地說,那就先到我家住吧,三個月一輪。其實任靜家并不怎么好住,房子不大,生的二胎才兩歲多,超市又不能離人,要不是自己親娘,給她五千一月也不會接個病人住在家里。

      滿秀在床上掐指算著,輪完任靜家,到任安家也有兩個月了。等腿完全好了,她還是想回去。一想到回去,她就再也睡不著了,干脆坐了起來,手一抬,摸開了頭頂上的壁燈。燈光并不亮,但突然從黑暗中散射開來,還是讓眼睛來了個猝不及防。她本能地瞇了瞇眼,再慢慢睜開,但眼睛還是有些刺痛。

      起身,跛著腳穿過客廳、洗手間,來到衛(wèi)生間。衛(wèi)生間的把手有些壞了,稍用力,就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她讓受傷的右腳懸空,把力集中在左腿上,兩只手握住扶手,穿針?biāo)频拈_門。便池旁,有一把任安專門為她準(zhǔn)備的爛木椅。如廁完,她一眼瞥見墻角水桶里零亂的衣服。她輕嘆一聲,這深更半夜的不能用洗衣機,就拿來小凳,找來盆,把龍頭開關(guān)擰到最小,將一件件衣服翻洗搓弄。這里頭,有長袖、毛線褲、襪子,還有乳罩。唉。滿秀嘆了口氣。

      在這搓洗衣服,可真不習(xí)慣,搓輕了衣服洗不干凈,搓重了不但泡沫濺得房里到處都是,還怕把衣服搓爛了。如果在楓樹坪,她早就帶上搓衣板和擂槌,提桶衣服跑到河里去洗了。那里洗衣服多利落啊!搓衣板上搓幾下,用擂槌捶幾下,再在河里汰幾下,撈上來一擰,再邋遢的衣服也清清爽爽了。

      洗完衣服已是四點半,滿秀感到腰有些酸,只好又拐回床上,半臥著,看著對面的書桌發(fā)呆。房間本來不大,除了衣柜、床、床頭柜和一把木椅子,還塞著這張原來給孫子做作業(yè)用的書桌。日子真是過得飛快,而今孫子都快有兒子了。

      書桌上放著一面小鬧鐘,上面印著哆啦A夢的圖畫,鬧鐘不知啥時早不走字了。桌上也不再有作業(yè)本和書,都是滿秀平時吃的藥,尼群地平片,阿司匹林,都是降血壓的。有板阿司匹林吃得只剩最后三顆了,其中一顆藥丸上面的箔紙被摳破了,那是滿秀傍晚吃藥時,本來只吃一顆,不小心摳出來兩顆,還有一顆掉在地上,她舍不得扔掉,撿起來又塞了回去。

      滿秀反著手小捶著腰部,又開始嘟囔著自己的年紀(jì):眼睛花了有十五年了吧?皺紋呢?一爪爪地長,這幾年似乎特別多,臉上已找不到一塊光滑的肉。她用手摸了摸,粗糙的手掌觸碰到垂下來的“老茄皮”,毛栗刺扎著樣地痛。

      捶完腰,她又開始捶腿。男看頭女看腳,本來沒摔之前腿就不怎么靈活了,現(xiàn)在跟村里中了兩次風(fēng)的三老倌差不多了,她以前還笑話過三老倌,說他快活一世年,走路都在跳舞。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么一天。

      望著仍是一片漆黑的窗口,滿秀覺得整個人都空空落落。她忽然感到眼睛里有液體滲出,她忙用手捂了捂,鼻子也下意識地往里吸了吸,吸出一串連貫而又粗糙的“嗤嗤”聲。

      王芳是山東來的媳婦,高高壯壯的,皮膚介于黃黑之間。任安開廣告公司前,在深圳一家公司做廣告策劃,王芳是那里的會計。小公司小圈子,又是兩大未婚青年,幾乎沒有意外,兩人自然就走到了一起。后來,王芳跟著任安回了縣里,就有了現(xiàn)在的廣告公司。

      相對深圳,縣城簡直是養(yǎng)老生活,王芳吃得苦霸得蠻的湖南人脾性沒學(xué)會,倒是學(xué)了一手長沙麻將。廣告公司她也很少去了,往往吃完飯嘴巴一抹,扭著一身肥肉搓牌去了。

      為此,任安和王芳沒少吵過架。有時候王芳打得很晚,回來身上甚至頭發(fā)絲里全是煙味兒,又懶得洗頭洗澡,帶著一身氣味倒頭就睡。任安呢,有時陪客戶,也是一身酒氣滿床滿屋熏。不知啥時候,兩人由相互恩愛變成了相互嫌棄,吵兇了,有時還嚷嚷著離婚。別的還好,一聽到離婚滿秀就急了,他們?nèi)渭以跅鳂淦涸瓉硪菜銜汩T第,祖上還出過秀才。滿秀老伴在世時,就是個寧餓肚皮也要臉皮的主,臨死前,還當(dāng)著滿秀的面再三交代任安任靜,苦一點窮一點不要緊,莫做敗門倒戶的事。滿秀當(dāng)然記在心上。遇上任安喊離婚,她就手里抓到什么就拿什么往任安身上砸,嚇得任安再也不敢喊了。要是王芳喊離婚,滿秀也不問青紅皂白,將氣一股腦兒往任安身上撒。王芳看在眼里,明在心里,曉得婆婆在護(hù)她,也不再將離婚掛在嘴邊了。為了減少任安兩口子的摩擦,滿秀經(jīng)常在任安回家前將他杯子里的茶泡好,任安一進(jìn)門,滿秀就說,王芳就曉得你喝多了,她茶都給你泡好了,趕緊去喝幾口。王芳時常打牌忘了洗衣服,滿秀見著了,就一聲不響偷偷將衣服洗了。滿秀記得小時候唱過她外婆教的一首《扯炮歌》童謠,每句都是背天逆地的反話,“……對門山上羊咬狗,公雞拖著老虎走,菜園里菜吃羊,廚房里兒媳打家娘?!奔夷锞褪瞧牌?,如今其他句句都沒變,就只“兒媳打家娘”這句,好多家庭反話變成了正話。

      滿秀明里暗里護(hù)著這個家,王芳嘴上不說,心里還是挺感激這個婆婆,有時心血來潮,邀滿秀一起去麻將館打麻將。滿秀在楓樹坪習(xí)慣和鄰居幾十年的婆婆老老捉“紅字”,也就是紙牌麻將,很少打電動麻將。王芳說電動麻將韻味得多。王芳學(xué)啥都快,連湖南話韻味這個詞也學(xué)得賊溜。滿秀禁不住王芳勸,有次還真準(zhǔn)備去試試。王芳卻一本正經(jīng)地給滿秀上起課來:一,麻將館人多心雜,要時刻提防別人玩名堂,打合手;二,錢多帶點,贏了看準(zhǔn)時機跑人,輸了也不要死賴在桌上;三,見有老頭搭訕不要理,他們都是吃飽了撐的。完了,還教滿秀一個打牌口訣:打牌有良方,上頂下卡碰對方,七對聽了牌,先吊檔后吊將,包你打勝仗。這一來,嚇得滿秀氣都喘不勻了。

      這么多名堂,哪像我們楓樹坪人打牌那樣沒心沒肺,你轎子抬我也不去了,我怕我高血壓一上來,錢冇贏到,倒賠了把老骨頭。

      王芳笑道,你是怕輸錢,還是怕老頭勾引?

      滿秀沒好氣地說,我就怕你。

      怕我啥?

      只要你和任安和和好好,只要我們?nèi)渭以跅鳂淦簺]人講空話,我天天做長工也值了。

      這話弄得王芳有點小感動,說,過一陣我把我媽接來陪你吧,她有好幾年沒來湖南了。

      滿秀說,你是要接她來住住,她就你一個女兒,還隔著天高地遠(yuǎn),你爹又死得早,只怕比我還落寞。

      白天沒事的時候,滿秀也到離家不遠(yuǎn)的小公園、小街巷走走。累了,就在公園里的長椅上坐坐,看看別人打太極,聽聽一幫穿紅戴綠的人唱花鼓戲。也有人來搭話,滿秀開始都不怎么理會,久了覺得他們都一樣有鼻子有眼睛,和楓樹坪的人沒什么兩樣,就偶爾接上幾句腔。有天,一個約莫六十多歲的戴眼鏡的老頭和滿秀同坐在一條長椅上,開始他口里念念有詞,像念什么詩,后來跟滿秀搭話,問長問短,滿秀見他文質(zhì)彬彬的,就有問必答。聊了一陣,太陽漸漸大起來,曬得花花草草都有點垂頭喪氣了,老頭說,等著,我去買瓶水。老頭腳力還如同小伙子樣的,滿秀還沒緩過神來,老頭就買來了兩瓶礦泉水,遞給滿秀一瓶。滿秀馬上腦子轉(zhuǎn)著,這是不是像電視里說的有瓶水里下了迷藥,就不去接水。老頭一臉笑,怎么著?難不成怕我下毒?滿秀支吾著,……不是。心里也覺得好笑,自己一沒財二沒色,他下毒圖個啥?再說,電視里也經(jīng)常說,世上還是好人多。見老頭一直伸著手,加之自己又確實口渴了,滿秀就接過了水。老頭說,老妹你就放心好啦,這兩瓶隨你選,再不放心,我去找兩個杯子來,把兩瓶摻和著喝。滿秀臉有點掛不住了,說,看得出你是個好人。

      老頭告訴滿秀姓什么叫什么,名字有點古怪,滿秀只記得他姓張,心里叫他張眼鏡。

      那天下著雨。被打濕了的樹干,黑黝黝的,隔幾步一棵,粗一看,以為是稀稀落落的行人。滿秀站在窗前無聊地看雨,看樹,忽然看到一輛小車停在樓下,王芳從小車上下來,而后,又鉆出個體態(tài)微胖的老太。滿秀曉得那是親家母。

      親家母一口山東話,不時還帶著兒話音。滿秀望著親家母蠕動的嘴巴,只依稀聽見路遠(yuǎn)車多幾個字,其余就像遇到個外國人說話一樣懵頭懵腦。親家母嗓門挺大,滿秀看到她的喉嚨部位一根根細(xì)細(xì)的青筋,隨著說話的語調(diào)彎彎曲曲。王芳告訴滿秀,我媽耳朵這幾年不行了,你將就著聽。這是滿秀和親家母第二次見面。第一次見面是王芳結(jié)婚的時候,那次親家母在賓館住了一天,參加完婚禮就急急忙忙趕回去了。那時親家公已病得不成人形,親家母回去不到半月,親家公就走了。

      頭幾天還客氣,時間久了,滿秀有點不想和親家母講話。一來雙方都費勁,好不容易聽懂一兩句,滿秀回話還得湊到親家母耳邊喊。二來,親家母說話一口的大蒜味不說,有時候一咧嘴,一口三不爛齊的牙齒不是沾截大蔥就是沾片菜葉,任憑嘴巴如何開合,牙齒上的東西就是不動不挪地方。

      話可以少說和不說,吃一日三餐哪餐都少不了。滿秀吃得淡,親家母吃得咸;滿秀習(xí)慣吃米飯,親家母喜餃子和大蔥大蒜。有一回,親家母說超市買的餃子不好吃,要自己包。王芳就買來兩斤肉、二兩香菜,在砧板上先把肥瘦肉分別切出來,肥肉拿一個碗裝著放一旁,準(zhǔn)備煎油。瘦肉則一一剁碎,拌上事先搗碎的香菜,又將生抽、大蔥、醬油、蒸魚油挑勻,和上鹽。端上圓桌后,王芳負(fù)責(zé)搟面皮,滿秀、親家母負(fù)責(zé)包餃子。包著包著,親家母大約鼻子癢,一個噴嚏打得面粉滿屋飛舞,然后抬手揪著鼻子就是一頓亂揉,揉出一張老戲里的三花臉,揉完,也不去洗手,只是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又繼續(xù)包餃子。

      這餃子只怕會包出一股鼻涕味。滿秀停下手中的活,一雙白手?jǐn)傇谧郎?。她心里堵得慌?/p>

      王芳看出了婆婆對自己親娘的嫌棄,她沖自己娘說,俺媽,這是要進(jìn)口的東西,您得注意點。

      這有啥事呢?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也要注意衛(wèi)生。王芳說。

      親家母還不樂意了,你嫁出來才幾天?老家包餃子你不也吃得恣兒么?你這里肉還要勺子一點點挑進(jìn)餃子皮,你忘了俺們那兒都是直接用手抓。

      社會都在進(jìn)步哩。王芳嗔怪道。

      親家母忽然不說話了,直直地盯著王芳,原來又一個噴嚏即將磅礴而出,嚇得王芳?xì)舛疾桓掖?。好在,脹著臉愣了半天,又憋回去了?/p>

      那餐飯除了一份餃子,就是一碗青菜,一碗白豆腐湯。湯碗很大,親家母端著碗放到桌上又手重,幾滴油在里面打著圈,相互碰撞,隨后又立馬分開。滿秀哪里還吃得下肚,夾點青菜吃了,就不想再伸筷子。

      最大的問題還在睡覺上面。雖說任安家有點小錢,有兩套房,但新房子給了兒子當(dāng)婚房用,現(xiàn)住的房子買得早,兩室一廳。親家母來了后,就只能和滿秀睡一張床,但親家母睡覺的呼嚕聲像極了她小時候晚上遇到過的“夜鬼”,本來就睡不香的滿秀,這下更是像在開水鍋里煮。實在忍不住了,就跟任安和王芳說了,兩口子也不知背后吵沒吵,反正最后讓滿秀還是一個人睡自己的房,任安睡沙發(fā),王芳和她親娘睡。

      雖然睡覺倒是自在了,可滿秀心里又過意不去了,老讓兒子兒媳分床睡不利于夫妻和睦,再說,任安一天忙到晚,累得狗樣的,晚上還不能睡個踏實舒服覺,做娘的也于心不安。

      滿秀一肚話無處說,有天忍不住跟張眼鏡說了。張眼鏡說得一套套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夫妻分開久了容易生隙,你最好還是和親家母一起睡。滿秀說,那我會瘋。張眼鏡說,那你做工作讓親家母早點回去。滿秀說,人家好不容易來趟女兒家,怎么也得住一月倆月吧,我這個當(dāng)親家母的怎么要她回去?我可不當(dāng)這個仇人。張眼鏡沉吟半晌,說,要不,你到我家住一段時間如何?滿秀瞪大眼睛,你胡說什么?張眼鏡擺擺手,你誤會了,我雖然鰥居多年,但絕對身正心清,我是看你遇到暫時困難,愿助一臂之力,以解燃眉之急。滿秀半懂不懂,一個勁地?fù)u頭。張眼鏡說,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給鑰匙給你,我到我兒子那兒住一段時間,你如果還不放心,甚至可以出點錢租我的房,形成法律保護(hù)的契約關(guān)系。滿秀打斷他,少跟我說些七里八里,打死我也不會上你家睡。

      回到家,滿秀晚上在床上睡不著時回想著張眼鏡的話,心想張眼鏡也許是真心想幫她一把。只是他和她都是沒了老伴的人,要在楓樹坪,兩人走勤一點都有人說閑話,何況上誰家里去睡。好在城里這點好,兩人經(jīng)常在公園里見面聊天,也沒半個人來扯唇舌。正胡思亂想,忽然聽到任安和王芳在客廳里拌嘴。

      你媽真難得伺候。這是任安的聲音。

      哪個娘不難伺候?你媽就沒毛病了嗎?菜不是嫌咸了就是冷了,那腿還要我?guī)兔Π局兴幏竽?。俺媽大老遠(yuǎn)過來,一輩子能來幾次?再說,我也不是怕你媽寂寞嗎?你別天天狗一樣亂咬。

      你說誰狗呢?說你一句你就得頂十句,要是你學(xué)會計也這么較真,早考上注冊會計師了。

      你別又來翻陳賬,當(dāng)年要不是你死纏爛打,瞎耽誤工夫,我早就是注會了。那會兒還信誓旦旦說要養(yǎng)我一輩子呢,把我騙到這十八線縣城,讓我吃盡了苦頭,早曉得回我大山東,隨便哪個縣都比你這里強。

      滿秀聽不下去了,心想這樣下去一家子會不得安寧,我還是再去任靜家住段時間吧。

      吃了早餐,滿秀就溜到公園,給任靜打電話。

      任靜電話還沒聽完就氣沖上來了,本來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先崽后女,我不跟他計較,可這才兩個月,就又要住我家?老娘,我不是嫌棄你,是吞不下做老兄的一口氣。

      滿秀說,不是說了嗎,是王芳她娘來了,不好住,我來你家住十天半月,等親家母回去了,我再回任安那兒去住,你這兒多住的幾天反正抵?jǐn)?shù)。

      任靜電話里笑中帶氣,做女兒的不是計較你做娘的住十天半月,他們不是明擺著欺負(fù)人嘛,曉得房子只屁眼大,曉得你住在他家,山東的遲不接早不接,偏偏這時候接,你說他們心中是有你這個娘呢還是有我這個老妹?

      滿秀不作聲了,心口像噎著坨芋頭。

      見滿秀半天不吱聲,任靜心軟了,說,你定要來住,你就要任安送來,只是一則我肯定要說他幾句空話,二則球球雖已送了托兒所,晚上你要帶也不攔著你,只是莫又拿出楓樹坪帶娃的那本經(jīng),免得我們兩口子又嘴巴不和。

      球球是任靜三十大幾才生下的二胎,女婿李岳看得金貴,滿秀住在她家那會兒,雖然腿腳不便,但也幫著帶球球。沒成想,本是實心實意帶人,卻也帶來一堆麻煩。

      起初,是關(guān)于喂吃的。反正家是開超市的,家里杏仁、酸奶、果泥、餅干等等兒童零食一樣不缺,滿秀給球球零食吃時,有時餅干掉在了地上,滿秀立馬撿起來,用嘴吹吹,又塞到球球嘴里。更甚的是,滿秀喂飯給球球吃,先自己用舌頭舔了舔試試涼熱,再往球球嘴里送,李岳瞧見了老大不高興,背后跟任靜唱埋怨,任靜只好跟滿秀把事挑明,媽,掉地上的不能給孩子吃,更不能東西自己吃了再給球球吃,不衛(wèi)生。

      這也算不衛(wèi)生?你們地板鏡子樣的,人都照得見,還長得了細(xì)菌?再說,我們楓樹坪的細(xì)伢子哪個沒滾過泥沾過灰,哪個沒吃過糖粑雞屎?你們不照樣長得高高大大、生龍活虎?

      那是年代不同。

      年代不同,人還不是兩只眼睛一張嘴!

      現(xiàn)在是文明社會。

      你莫跟我談文明,球球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懂得疼他,我也懂得疼他。

      穿衣也是一個要栽竹一個要種粟,攏不到一塊去。天稍一變涼,滿秀就要給球球加衣,加一件還不夠,還要加兩件,甚至毛線衣也拿出來了,把球球活脫脫加成了一只小熊貓。任靜曾經(jīng)做過護(hù)士,說孩子不能帶得太嬌,這樣免疫力會下降,反而更容易生病。

      餓吃東西寒加衣,這是老話,喊聲感冒就有你的受。滿秀就是不聽勸。

      球球調(diào)皮,路還沒走穩(wěn),就老是到處亂跑,一跑就容易摔倒,一摔倒就喜歡哭。李岳和任靜的做法是讓他哭,讓他自己爬起來。而滿秀卻見不得球球哭,球球一哭,她哪怕一瘸一拐,也要趕快去扶起,同時隨著抓個掃帚什么的往地板上撲打,邊打邊喊,打死它,打死它!

      有次李岳實在忍不住了,直接對著她大起了嗓門,媽,你這種帶人方式容易讓孩子有暴力傾向!

      滿秀當(dāng)時自己的眼淚都要來了,李岳從來對她都是客客氣氣的,沒想到也嫌棄她到這個地步了。

      一想到這些,滿秀就不想去任靜家了,加之任靜家雖然是市里,比縣城要大很多,但她家住在城中村,七樓,房子是舊樓,沒有電梯,樓梯間窄小,過兩個人都要偏讓身子,上樓下樓極不方便。上次去任靜家,因為腿不好,還是任靜連背帶扶霸蠻弄上去的。

      我還是回我的楓樹坪去吧。滿秀心里拿定了主意。她聽說現(xiàn)在城鄉(xiāng)巴士可以免費坐,就跟張眼鏡打聽到哪兒坐車,張眼鏡熱心,把她帶到了汽車站,找到了去楓樹坪方向的停車點。

      滿秀心想,這下我自己坐車回去,誰也不麻煩。

      回來的路上,張眼鏡面露難色地對滿秀說,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滿秀看著張眼鏡神色不對,忙說,你說。

      張眼鏡嘆了口氣,家里不幸,兒子患了腸癌,正住著院。錢呢,花了十多萬,醫(yī)院又在催,必須下午交錢……

      我沒錢……滿秀有些警覺起來。

      張眼鏡并不理會滿秀,抖抖索索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存折,我呢,還有張兩萬塊的存折,不過是定期存折,要過兩天才到期,你看——

      滿秀瞄了一眼伸過來的存折,看到上面的數(shù)字好像是兩萬。

      你能不能跟我救個急,借我點錢,后天我存折到期,取了就還你,還給你付點利息。

      后天我要回楓樹坪……滿秀已經(jīng)把回老家的日子確定了。

      這樣吧,你后天回,我仍然在這里等你,把錢還給你,再帶你去汽車站坐車。

      滿秀有些木然。

      張眼鏡取下眼鏡,滿秀看到他眼里有淚花。張眼鏡用手揩了揩眼睛,戴回眼鏡。

      你曉得的……農(nóng)村人,真沒什么錢……只有兩千。滿秀藏在枕頭下面的一個小尼龍包里還有三千多塊錢現(xiàn)金。

      兩千就先交兩千吧,不然醫(yī)院要斷藥。

      滿秀繼續(xù)木然。

      后天我給你兩千一,一百塊錢利息,如何?

      ……你莫跟我到樓下,就在這里等,我拿來給你。

      送走張眼鏡回到樓上,滿秀有些后悔——她忽然覺得張眼鏡只怕是個騙子,想自己要不要告訴任安,拿著手機卻不敢撥號,又怕張眼鏡真遇到了要錢救命的事,還怕任安怪她幾十歲的人了,還與不三不四的老頭子交往。想來想去,又寬慰自己:不是真有難處,誰拿自己的崽開玩笑呢,再說我也還留了一手,沒將手里的錢全部給他。

      一連兩天,滿秀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回楓樹坪,回楓樹坪,回楓樹坪。就像有人撓她的腰,讓她癢癢的,酸酸的,欲罷不能。

      那天,任安加班沒回,王芳說帶著親家母去醫(yī)院看看耳朵,滿秀時而臥室,時而客廳,一個人在家坐立不安??蛷d的墻上錯落有致地掛著幾幅家庭照,其中有幅孫媳穿著旗袍在一棵紅楓下的照片一下打了滿秀的眼,這幅照片一直掛在墻上,滿秀以前根本沒注意過。滿秀想起了老家那棵楓樹,比照片上的這棵可大多了,足有十來米高,樹身粗得要兩三個人才能抱住,一到秋天,葉子就紅彤彤的,像全村人要辦喜事似的。還別說,老家那棵大楓樹,還真是看見滿秀由楚塘沖的滿姑娘成為楓樹坪任家媳婦的。農(nóng)閑八月,任家請來楓樹坪有名的裁縫馬師傅,在這棵楓樹下架起縫紉機,三天三夜為滿秀制了六套新衣服,名為“開剪”。成婚之日已是楓葉通紅的十月,滿秀的花轎也是在楓樹下落轎的,任家上百位親朋戚友圍樹而坐,邊看著滿秀被媒婆領(lǐng)著跨進(jìn)任家的門檻,邊吃著熱氣騰騰的“土八道”,肉香飄滿了整個楓樹坪。

      之后,滿秀就正式成了楓樹坪的人,她在那兒拋糧下種、插田打禾、生兒育女,也和李堂客、范娭毑、王五爹、葉大爺?shù)鹊葪鳂淦旱娜俗隽肃徤?。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兒女都大了,一個個長著翅膀飛走了,老頭子和許多鄰舍也一個個都老了,有的像老頭子一樣告老歸山了,有的還像往常一樣相互串門,在楓樹下打牌喝茶,這么一想,滿秀好像一下回到了老家,一切都變得熟悉起來:門前晾衣服的繩子,還是一頭拴著柱子一頭拴著楓樹,隨風(fēng)而蕩;堂屋里的燕子窩還巴在樓腳上,一年生一窩崽;房前屋后長滿了野花野草,有時還結(jié)著一串串紅紅綠綠的果子,看得眼睛都要敞亮幾成。

      趁自己還能活幾年,趁交了幾十年的鄰舍還有幾個在世,趕緊回去。滿秀邊想邊收拾行李,她怕任安他們回,收拾得有些匆忙倉促。她猜此時張眼鏡已在公園等她,她想好了,她要去拿了張眼鏡還她的錢,還有一百塊利息,然后要張眼鏡帶她去坐開往楓樹坪的巴士。到了楓樹坪,再給任安打個電話,報個平安,這樣她又真真切切回到了她住了四十多年的楓樹坪了。

      滿秀的袋子里只背了幾件衣服,她怕腳吃不消,反正任安會回家的,到時要他帶回來就是。出門時,滿秀反復(fù)推了推門,生怕沒有鎖好。下了樓,雖然腳沒有完全康復(fù),但走路早不成問題,不過今天走得有點快,她感到骨頭里有一絲絲隱痛。

      滿秀急匆匆趕到公園,她老遠(yuǎn)就看到那把熟悉的長椅上空空如也,沒見張眼鏡,公園本來就小,她將身子靠在椅子上,將整個公園環(huán)視了一遍,仍然看不到張眼鏡的影子。她有張眼鏡給的電話號碼,一打是空號。滿秀心里有些慌了,難道張眼鏡真是個騙子?這個遭雷打的!老家伙看著不像是壞人啊,興許是他寫錯了號子,恰好現(xiàn)在他的崽正動手術(shù)……管不了那么多了,回楓樹坪的事不能耽誤,沒張眼鏡送,我自己走過去。

      滿秀朝記憶中的汽車站走去,她又不十分確定,腳也開始痛起來,這下心里越來越慌,這時她又記起今天還沒吃尼群地平片的,她忙停下打開袋子找藥,明明記得帶了藥的,這時袋子翻遍了也找不到了。

      滿秀頓時感到有些頭暈,太陽開始晃動,街上的樹也歪歪扭扭起來,她下意識地叫了聲任安,整個身子忽然發(fā)軟,不聽使喚地倒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滿秀感覺自己躺在一張窄窄的床上,周邊有好多熟悉的聲音,有任安的,有任靜的,有王芳的,連親家母也來了,迷迷糊糊中,仿佛還有李堂客、范娭毑、王五爹的聲音,甚至連死去的老頭子和葉大爺也來了,也在試圖喚醒她。

      滿秀確定自己已經(jīng)回到了楓樹坪,她用力抬著眼皮,想快點睜開眼,看看周圍的人,看看那棵只怕早紅透了的大楓樹。

      責(zé)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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