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寫師生閑坐,孔子引導(dǎo)學生討論“如或知爾,則何以哉”的話題??鬃拥膸孜粚W生回答問題時都緊扣主題,只是有人激進,有人謹慎,有人文雅。從文章線索看,“歸雩之志”是孔子心目中治世圖景的描繪,是曾皙要達到的社會治理目標。若解釋為孔子的歸隱意向則不合孔子開頭之問。同理,曾皙不能跑題,孔子也應(yīng)在自己設(shè)定的目標里評價學生。
關(guān)鍵詞:《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歸雩之志;治世圖景
《論語》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一文中的“吾與點也”,很多人都理解為孔子贊賞曾皙回歸田園,是孔子晚年的“歸雩之志”,即孔子晚年有歸隱思想。也有人說,曾皙所描述的是“平凡中的詩意生活?!边@些論述頗有個人創(chuàng)見,但卻未必符合孔子之意。筆者以為應(yīng)該尊重人教版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教科書配套的《教師教學用書》中的解釋:曾皙所描繪的正是儒家所向往的禮治社會的景象,是禮治的最高境界。教師在教學過程中應(yīng)注意細致分析此次談話的主題、曾皙作為學生應(yīng)該回答什么、孔子評論弟子不離主題以及至圣先師教學循循善誘的特點等。
一、關(guān)于《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孔子設(shè)置的討論主題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是孔子晚年教育弟子的情景再現(xiàn):孔子閑坐,弟子們侍坐,曾皙在旁邊鼓瑟相伴,談話在輕松愉快、富有詩意的氛圍中進行??鬃釉趦?yōu)雅的瑟聲中循循善誘:“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孔子輕松地引出了這次談話的主題:“如或知爾,則何以哉?”很顯然,孔子是要引導(dǎo)他的弟子們談一談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倘若社會上有慧眼識得你們英才的,你們將在社會中做點什么?”這是孔子為這次討論設(shè)置的主題。
此次侍坐的弟子有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這幾人個個都是孔子的高足,個個都才華橫溢、志向高遠,孔子知道自己的弟子們常有“不吾知”的苦惱,也很想了解這幾位高足最真實的思想,所以要求弟子們不要因為自己在場就束手束腳,要放開來談,怎么想就怎么說。因此,他的弟子們討論的主題也應(yīng)該圍繞“如或知爾,則何以哉”的要求。
既然可以放開談,子路就當仁不讓了,于是毫不客氣地“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子路性格直率,回答問題洋洋灑灑,直接描述了自己的治理理想和治理方案,但得到的結(jié)果卻是“夫子哂之”?!斑印辈皇且话愕匦?,而是意味深長地笑,從文章尾部曾皙問孔子“何哂由也”看,夫子“哂”子路,不是因為子路自吹的治國能力和治理國家所達到的水平不能讓孔子滿意,而是孔子總結(jié)的那一句:“為國以禮,其言不讓?!币簿褪钦f,孔子教導(dǎo)弟子的治國方法是以禮治國,而子路卻在“禮”的問題上出了問題。儒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己都不講究“禮”,都不懂得“讓”,又何言以禮“治國平天下”?
或許是孔子的“哂由”讓冉有、公西華不明白,所以他們無所適從。隨后冉有和公西華的回答比較謹慎,不敢輕易發(fā)言,直到孔子點名之后才發(fā)言,而且二人所談自己的社會任職及所起作用相對于子路而言都降低了很多,尤其是公西華??鬃訉@兩人的談話沒有當即表態(tài),但在后來曾皙的追問中我們知道,孔子認為這兩個人也在談治國,可是“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也就是說,在治理國家時,如果公西華只是承擔一個小小的贊禮官,那誰還能承擔大事?擔任大角色?其內(nèi)中含義:公西華不必過于謙虛。
子路、冉有、公西華所說均為其在治理國家中扮演的角色和所起的作用,他們都是圍繞“如或知爾,則何以哉”的提問作出的回答。
直到文章的最后,孔子在評議弟子們的意見時,也是將談話收在“為國”這個從一開始就設(shè)定的談話主題上,這是此次師徒談話的中心議題,也是這篇文章的線索。故此,“如或知爾,則何以哉”“為國以禮,其言不讓”“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可以說是文章的草蛇灰線,將“為國”二字從頭牽到尾,“三子者”與孔子所言,都不離“為國”左右。
二、曾皙的“歸雩”之說是否跑題
既然“為國”是這篇文章的中心線索,這就需要說說“異乎三子者之撰”和“吾與點也”的理解了。這一問題,涉及到曾皙的回答是否在點子上,也關(guān)乎孔子“歸雩之志”的理解。
如果認同孔子的目的是引導(dǎo)他的學生們談?wù)摗叭缁蛑獱?,則何以哉”,就是要學生們談?wù)撛谏鐣械淖饔?,即談?wù)摗爸螄钡膯栴},如果認同子路、冉有、公西華都循著孔子的思路回答問題,如果認同“為國”為文章線索,那么,按道理而言,接下來的曾皙也就應(yīng)當談?wù)摗盀閲狈矫娴膯栴}。而他卻說“異乎三子者之撰”,似乎他確實要表示與子路等不同的意思了,而且他所描述的那一幅“沂水春風”的畫面也確乎與“三子者”的治國愿景頗不相同。所以不少人都認為曾皙描述的是隱居生活的歡樂圖,如《朱子語類》中說:“曾皙意思固是高遠,須是看他如何得如此。若子(仔)細體味得這意思分明,令人消得無限利祿鄙吝之心?!薄皹芳核又?,樂己日用之長,胸次悠然,直與天地萬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隱然自見于言外。”那么,曾皙就儼然是一位隱者,而孔子說“吾與點也”也就應(yīng)該是要表達自己與曾皙有一樣的隱逸情懷了。
然而,這樣解釋會出現(xiàn)一個悖論:如果曾皙所說與子路等確實完全不同,子路等努力在社會生活中扮演一個或大或小但確乎有積極作為的角色,曾皙則不同,曾皙是要隱逸,也就是不要在現(xiàn)實社會里扮演什么積極角色,如果真是這樣的曾皙,社會中人對他“知”與“不知”都沒有關(guān)系,這就與孔子的“如或知爾”不相應(yīng),曾皙回答的就不是孔子提出的“如或知爾”的問題。此其一。其二,若曾皙回答的不是“如或知爾”,那么,曾皙不是跑題了么?而這顯然不應(yīng)該。作為孔子最得意的弟子,曾皙最了解老師的內(nèi)心世界,也最得老師真?zhèn)鳎豢赡懿换卮鹄蠋煹膯栴},也不可能跑題——老師問你,如要有人任用你,你能做什么?你卻說,我什么都不做,我去隱居,去過神仙日子。曾皙不會這樣回答。曾皙既然不能跑題,其所回答一定還在“如或知爾”的范圍之內(nèi)。這就涉及到孔子到底如何把控課堂和“歸雩之志”到底如何解釋的問題了。
三、孔子對教學討論過程的把控
如果將“歸雩之志”理解成隱居之思,孔子說“吾與點也”,難道孔子也在討論中忘卻了自己最初設(shè)定的討論題目了嗎?要真是如此,我們就需要質(zhì)疑孔子的邏輯思維能力和孔子執(zhí)教的能力了。
曾皙不是笨學生,我們?nèi)魧⒃摹皻w雩之志”理解為歸隱之志,就必須設(shè)定孔子要引導(dǎo)大家談歸隱理想,但這樣顯然與“如或知爾”完全異路。而且,若設(shè)定孔子希望引導(dǎo)大家談?wù)摎w隱之志,則子路、冉有、公西華的回答就是答非所問。隨后又兩個悖論跟著:一是子路、冉有、公西華都不是好學生,老師讓他們談歸隱之志,他們偏要談治理社會,這顯然不符合這三位孔門優(yōu)秀弟子對師教的理解;二是孔子評判子路,為什么說“為國以禮,其言不讓”,說公西華“赤也為之小,孰能為之大”,孔子怎么忘了“歸雩之志”,而用“為國以禮”去評判?這又算是怎么樣的引導(dǎo)?孔子怎么不往自己所希望的“歸隱”方向引導(dǎo)?這還是那個循循善誘的至圣先師么?
所以,“沂水春風”不是“歸雩之志”,或者說,“歸雩之志”不能是隱逸情懷。那么,“歸雩之志”應(yīng)該怎樣理解?
筆者認為,“沂水春風”是曾皙的志向,是曾皙希望達到的目標,那是一幅禮樂從容、長幼有序的治世圖景,是儒家也是孔子最為理想的文周盛世圖景。所以曾皙其實仍然是在回答孔子的“如或知爾”的問題。他既沒有像子路那樣不講禮讓,也沒有像冉有、公西華那樣過分謙遜。他只是描述出了期望達到的目標,這一目標,申玲娣說:“這里的投身暮春時節(jié)的大自然中,感受萬物復(fù)生的和煦春意,唱著歌回家,就是一種禮樂教化,以踏春行為來正人心,塑造美好人性,不直言政務(wù),但超乎政務(wù)之上,是儒家禮樂思想的根本?!本犹m堅認為:“曾皙言志不僅是個人理想的體現(xiàn),也是孔子政治理想的表現(xiàn)。”筆者認為,這樣解釋,應(yīng)該才是積極入世的孔子的真正心態(tài)。
孔子一生的理想和志向都是以禮治國,都是能夠在社會上發(fā)揮自己的作用,他周游列國,百折不回,甚至欲在衛(wèi)靈公當政的衛(wèi)國當那個幾乎斷送后人對他人生至高評價的官,只是因為他太希望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了。他最后的退而著述、教授學生,也是他百折不回的精神的具體體現(xiàn):現(xiàn)實沒有他的機會了,他依然希望他的思想影響學生、影響后人?!熬l(wèi)”的精神,才是孔子的精神。把以禮治國的精神延續(xù)下去才是他引導(dǎo)學生談?wù)摳髯灾鞠虻恼嬲康摹R簿褪恰蹲勇吩接泄魅A侍坐章》的討論主題始終都是“如或知爾”和“為國以禮”,這是孔子牢牢把握的課堂討論的主題,全文始終圍繞這一主題,最終達到了孔子所期望的目標。
還需要談及的是,曾皙的“異乎三子者之撰”,不是曾皙在回答老師問題上與“三子”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而是他與“三子”想要達到的目標不完全一致:子路是“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其中有準備打仗;冉有是“可使足民”,沒有禮樂;公西華干脆只是“非曰能之,愿學焉”,沒有目標;曾皙的目標非常清晰,和平、安寧、禮樂齊備。曾皙的“異乎三子者之撰”,其內(nèi)涵是“高乎三子者之撰”的。
曾皙的“異乎三子者之撰”還有一層意思就是他的表述方式與“三子”也不盡相同。曾皙在表述方法上比較講究,他不是直接說自己要干什么,而是用一幅治世圖景描述自己的志向,既彰顯了個人文化修養(yǎng)的溫文爾雅,又完美契合了孔子“言而有文”的語言審美觀念,所以,其在表述方式上也切合孔子的心愿。
也就是說,從主題的設(shè)定,到學生的討論,再到孔子的分析點評,《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章》的線索始終不亂,因此,“歸雩之志”所表示的并不是歸隱思想。或許有人可能會說,孔子曾說過“道不行,乘槎浮于?!保遣皇撬?jīng)有過的歸隱思想嗎?筆者認為,第一,二者的語境完全不同;第二,事實上,孔子從來沒有真正隱居過,他晚年教授學生,其實是希望學生將自己的思想傳授出去,實行開來,他從來都是主張積極入世的,“知其不可而為之”,是孔子留給后世儒學的最大精神財富。因此,就此篇的話題和孔子的引導(dǎo)看,“沂水春風”應(yīng)該是治世理想的形象再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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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冀婷(1989— ),女,河北省保定三中一級教師,主研方向為中學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