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觀萬物（組詩）

呂勝江

池鷺展翅圖

一般情況下，我們收斂。

收斂翅膀和氣息，靜觀萬物。

你也會看到，我們睡眠的時候

單腿站立，雙目閉合。

但是，我們能感知到每一陣風(fēng)

帶來的草木震顫。

有時某些風(fēng)并不是起于青萍之末

而是發(fā)于我們翅膀的翕合。

山峰和更高的天空

我們留給鷹隼這類的猛禽

我們是溫和的族類，只鐘情青草湖泊。

如果你看到我們俯沖

那不是攫取，也不是酷愛自己的倒影，

而是在幫助魚蝦鱉蟹浮出水面

因為很多時候，本質(zhì)隱藏在現(xiàn)象之下。

楝? 花

始于寒梅的二十四番花信風(fēng)

即將在楝花開放的時候終結(jié)。

季節(jié)以接力棒的方式在做交接，

此刻我就站在春天和夏天的分界處。

但是，今天的鳥鳴和昨天并無不同。

蝴蝶一直繞著鳶尾花上下翻飛

石楠照例散發(fā)著刺鼻的香氣

萬物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

或許季節(jié)更迭有點類似年齡轉(zhuǎn)換

是一個既緩慢又瞬間完成的動作。

大自然不學(xué)習(xí)量變質(zhì)變規(guī)律

但它從不忽略什么，它深諳辯證法。

盡管如此，我還是決定和楝樹并排站著

一起感受，從哪一刻起進入夏天。

大半個天空便閑置起來

在草坪上，與一只鳥相遇。

春天，哪里有什么草籽？

但是，它還是不停地叼啄。

就像考場上的一個小學(xué)生

雖然不知道步驟和答案

也必須不斷涂寫，不懈試探。

它每叼啄一下，就頷首一次

多么謙卑的生靈啊。

而一旁凝視的我，卻顯得潦草：

對每一陣和煦的風(fēng)都漫不經(jīng)心;

一片空白的腦海，老半天

綰不住一絲半縷的思緒。

鳥兒在勤奮地梳理春天

而我卻讓天一直孤獨地藍著。

如果不是風(fēng)來，那些云朵和我

便這樣懶洋洋地對峙著。

此刻，連一只鳥都沒有工夫鳴叫

于是，大半個天空便閑置起來。

橋

橋，擺渡一切眾生

男人，女人，好人，壞人

它不檢查你的性別和良心。

天上的云彩和下面的流水

來不來，過不過，快與慢

它都視而不見。就像老僧

一旦入定，沒什么能攪擾其心智。

但是，它不接受停留。

要么你縱身一躍跳下去

要么你在這邊或那邊

張望，呼喊，勸說，阻攔。

可能釘子和腳印

是少有的例外，它允許它們

在其上堆積，腐爛。

它還怕無物之物的重壓

譬如它禁不起天空

長年累月的凝視。

最傷心的是，在另一個朝代

連接橋梁的道路改道

橋就不再是路的一部分，

它荒頹在時光深處，

等待一位考古學(xué)家駐足。

所有的聲音全部免費

對面是一家宏偉的銀行

我不取錢也不存款。

今天，除了打此路過

我們相互不發(fā)生任何關(guān)聯(lián)。

我蹲在馬路的另一邊

等風(fēng)，等春天和暢的惠風(fēng)經(jīng)過。

我新租了兩百架風(fēng)車

它們正和我一起矗立在春光里。

我喜歡聽風(fēng)刮過輪翼

那一陣陣嘩嘩的聲音。

那些嘩嘩聲是春天的河流

漫過我的骨骼弄出的動靜。

而我的耳朵可能會先于風(fēng)

聽到春天腳步的擺動。

所有的聲音全部免費

那些從來不決定本質(zhì)的事物

每到春天的這個時節(jié)

飛絮就開始肆虐：

滿坑滿谷，大有遮天蔽日之勢。

這是楊柳樹在宣示對春天的功績。

世界本來就在虛高的狀態(tài)

也不在乎這點張揚，且由它去。

還好，隨后會有很多場風(fēng)、很多陣雨

雨打風(fēng)吹，誰見過一點陳跡？

就連土層也不增加一毫的厚度

飛絮根本就是這個世界的附著物

正如那些輕飄飄的小人

它們從來不決定事物的本質(zhì)。

勘察沉積

很多個周三，我十分繁忙

有一張張單子，一管管體液

需要送達、甄別、檢驗

在一個沒有花朵，不需要采擷的地方。

其余的時間，我則非常悠閑

穿梭在一片片花叢之間

忙著分開微風(fēng)和花香，弄清其差別

（盡管梨花海棠櫻桃都帶一些白色，

而風(fēng)往往混淆它們的色差）。

在這里，蜂蝶和我分別經(jīng)營各自的嗜好。

春天以來的時光，就這樣

被我無償占用、隨手分派。

有時候，我真懷疑夜晚的空曠

是被我過度使用的結(jié)果。

我擔(dān)心我的足跡和思緒隨時會被

一場雨水沖刷殆盡。

就連那些化驗單的清晰

體液的殷紅、花香的濃郁

也會被造物風(fēng)化得一絲不剩。

于是，我時常勤奮地挖掘、深翻

尋找被我使用過的日子

勘察是否在花下沉淀;

同時，種一些種子、花籽和草木

期待它們在另一個春天發(fā)芽、蓬勃。

我們各自擁有自己的美好

鳥們經(jīng)由清晨占領(lǐng)花枝

把鳴聲和顫動留下，我傾聽

我們各自擁有自己的美好。

但是，我可能更自私一點

因為我獨自占有孤獨

和沒有鳴聲的夜晚

（那時鳥們都在調(diào)音或休眠）

畢竟得有人在夜里保持警覺

例如哨兵（我可能類似此角色）。

如果沒有雨雪，沒有狂風(fēng)

在日出之際，我會向鳥們通報

告訴它們這個黎明祥和

適宜放聲歌唱。

唯有在春天這個季節(jié)

女孩們才衣袂飄飄

這不是春風(fēng)吹拂的結(jié)果

是鳥們借給了她們一雙翅膀

不過，我不是鳥，我不鳴叫

我喜歡和花樹并排站著

讓陽光灑滿一身

即使鳥們把我當(dāng)成一棵樹

也無妨。它們孵化春天

而我無所事事

我們各自擁有自己的美好。

陰天，我沒有日頭樹影這些時間參照物

沒有新聞，但是并不意味

什么地方?jīng)]有事情發(fā)生。

站在十字路口，我在自己的城市里

對東西南北了如指掌。

我渴望遇到一個不使用導(dǎo)航的人

一個來自異鄉(xiāng)的問路人。

我將傾心告訴他/她一切

地鐵口，商場，街道，小區(qū)和我的感情過往。

但是，如果問到時間，我會無言以對;

因為我是一個不戴手表的人

何況陰天，我沒有日頭樹影這些時間參照物

而且從身邊刮過的每一陣風(fēng)

都混淆著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的分界。

責(zé)任編輯 吳 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