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外一篇)

羅斯奇

最后一站，我放棄了音樂廳的音樂會，而來到了立有鄭成功像的皓月園。

對于鄭成功的功績與歷史地位我就不贅述了，這里最吸引我的是一片靜靜的海灘。

依舊是空無一人，在對岸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的照射下，隱約能看見白天情侶們寫在沙灘上的誓言。

無風，無月，遠遠的天空中掛著幾顆懶散的星星。海浪一遍遍地沖刷著沙灘，我脫下鞋子，慢慢地踩出一串串腳印。

很多人都說鼓浪嶼美，這當然是不言而喻的。很多人都說來這里不能不文藝，很多人都說來這里不能不吃美食，很多人都說來這里不能不照出美美的相片。確實，這座被人們眷顧的小島在人們的心中有一萬種美的方式，但我唯愛她寂靜的美。

相比于鼓聲路那片漆黑得有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海水，這里的海浪要顯得溫柔許多。沒有刺骨的冰涼，唯有清涼的海水卷著細沙從腳縫間流過。很難想象出當年鄭公擲劍于此，帶領(lǐng)數(shù)千勇士收復(fù)臺灣那光景。歷史就像那藏在沙灘中的鵝卵石，一遍遍地被海浪磨去了原來的痕跡。

還記得第一天登上這個小島，我迫不及待地買了一本蓋章本，還暗暗下決心把所有的店鋪都找到?？勺吡藥准液?，我就把它扔在了垃圾桶。這不是任務(wù)，也不是比賽，而是一次心靈的漂流。三天的時間里，我從未記住一條路，從未買過一本地圖，從未刻意地去詢問一家特色美食。但我享受著這種迷失，就像阿甘說的：你永遠也不知道盒子里下一顆巧克力的味道。

沒有單反，沒有向?qū)?，沒有艷遇，沒有可以牽的另一只手，但我卻有迷路在一條陌生小巷的激動，發(fā)現(xiàn)一家沙茶面館的驚喜，幫人拍照時聽到的感謝，還有那最愛的夜晚的海浪為我彈奏的鋼琴曲。

也許人生就應(yīng)該活得像一個漂流瓶，雖然永遠也不知道海浪會把你送到哪，但海水卻永遠也不會弄濕你的心。

依舊是海浪伴著遠處的汽笛聲，但剛才沒過腳踝的海水已經(jīng)悄悄地漲到了膝蓋，是時候說再見了。相片和文字帶不走這里的風景，沙灘上我留下的一串串腳印也漸漸地被海水沖去，但這濤聲，這片海，這夜幕下寂靜的小島卻會一直刻在我記憶的深處。

最后講一個小小的經(jīng)歷吧：7:30的麥當勞，我習慣性地點了一杯熱可可和兩個香芋派，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一位老奶奶拉著一個裝滿菜的小車向我走來，坐在了我的對面，對我說：“小伙子啊，我看你應(yīng)該沒什么事吧，能幫我發(fā)幾條短信嗎？”我看見她那滿是褶皺的眼角，雙眼中流露出一絲期待。

“沒問題啊，您說，我來幫您發(fā)?！?/p>

接著她遞給我一個小手機，我粗略地看了一下，應(yīng)該是十幾年前流行的那種只能發(fā)短信、打電話的小手機，輸入法還是笨拙的逐個字母拼寫。

老人一邊陳述，我一邊幫她輸入。這手機實在太小，在我手里就像一塊小小的鵝卵石。

很久沒接觸過這種手機了，所以我打得很慢，但老人不著急，每一句話都重復(fù)幾遍，直到確認我完全輸入。

字里行間我看出這短信是發(fā)給她的親人的。第一條，是發(fā)給她外孫女的爺爺?shù)?，主要?nèi)容應(yīng)該是叮囑爺爺不要太慣孫女，讓孫女多練練古箏，生活費不夠了她會寄過去。第二條是發(fā)給她哥哥的，勸她哥哥不要總動氣。第三條是發(fā)給自己妹妹的，應(yīng)該是訴苦，說這么好的天氣，這么美的景色卻沒有一個人來陪她欣賞。

短信發(fā)完，老奶奶就和我聊起來，她聽出了我是個東北小伙兒，還說她自己來自一個滿族大家庭，二十年前生活在北京。當年為了學醫(yī)的夢想，不顧家人的反對偷偷去上了技校，卻被長輩抓了回來，經(jīng)歷了痛苦的婚姻，同輩兄弟的陷害，甚至到老了還被自己女兒抽打。五年前她再也無法忍受獨自一人逃到了鼓浪嶼，一直住在這里的養(yǎng)老院?？擅總€月仍舊要用自己的退休金去給小外孫女買保險，教育孫女去學古箏……說著說著，一行老淚從她那布滿褶皺的眼角流出，我遞給她一張紙巾，安撫她平靜下來。

接著我對她說：“我能體會您的心酸，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可是您已經(jīng)這么大年紀了，有些事就不要再操心了。您說沒人陪您欣賞這風景，可您每天一出門就能看見這風景不正是一種幸福嗎？也許您年輕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但今后的每一天卻都是嶄新的，充滿希望的……”

賓館的電話打斷了我，說是要換一下房間，希望我能盡快回去。

我對老奶奶表示十分抱歉，從那褶皺的雙眼中我看到了孤獨與不舍。可是，我無能為力。

“祝您能有一個愉快的一天！”我站起身對老奶奶說，換回一聲由衷的感謝和一個蒼老的微笑……

也許每個人的命運就像那漂流瓶，不知道會被海水沖上哪片沙灘，但卻依舊用那看似脆弱不堪但卻無比堅強的瓶身，守護著那永遠不會被海水沖刷掉的信念。

鼓聲依舊

鼓浪嶼的夜，如此的寧靜。躺在床上無法入睡，那就打開電腦敲下一些零碎吧。

十年前，我還是個懵懂的孩子，但是當我第一次踏上這座小島時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了。那時還沒有如今眾多繁華的主題小店，我記憶中的鼓浪嶼僅僅是一個被綠樹環(huán)繞，隨處都會飄出優(yōu)美的鋼琴旋律的人間仙境。如今，十年后我再次踏上這座小島，它依舊用它那典雅的氣質(zhì)征服著眾多游人。但是，在穿過繁華的龍頭街，走過一家家人聲鼎沸的小店時，我卻看不到當年它的影子。

我是一個愛大海的人，但我更愛的還是浩瀚海水中鑲嵌的那一顆晶瑩剔透的寶石。我一直向往這里，是因為這是人們逃離現(xiàn)實的收留所，但我最開始還以為我來到了上海的外灘。

可是，隨著傍晚夜幕的降臨，碼頭邊的海水漸漸地失去了光澤，碼頭上的人群逐漸消散。我沿著環(huán)島路漫無目的地行走，竟突然發(fā)現(xiàn)，十年前那個被我認為已經(jīng)消失的鼓浪嶼又一次浮現(xiàn)在我眼前。

太陽隱去了它的光芒，海水也逐漸黯淡下來，沿著鵝卵石鋪成的環(huán)島路慢慢行進，走著走著竟發(fā)現(xiàn)身前身后已經(jīng)空無一人。夜幕降臨，偶爾地能聽見遠處的幾聲犬吠，還有那悠遠的汽笛，海風吹拂著路旁的樹葉沙沙作響，海水拍打著巖石與沙灘，仿佛在悄悄地向你講述從前的故事。路上偶然能聽到一對情侶坐在樹下談情說愛，或是遇見一個老人牽著大狗漫步，三五成群的哥們叼著香煙打鬧而過，急促呼吸的鍛煉者低頭慢跑。然而，大多數(shù)陪伴我的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和路燈照射下的身影。

海浪依舊拍打著巖石，但在寂靜的夜里聲音卻顯得更加有力，就像一串串急促的鼓聲。我抬頭看見一塊指示牌：“聽鼓路”。于是，我找了一個石凳坐下來。

我曾在大連見過一次夜晚的大海。但這里的大海卻要更加讓人印象深刻。與平日里的波光瀲滟相比，夜幕下的大海給人更多的是一種敬畏。漆黑的海水洶涌著奔向岸邊，然后猛烈地撞擊在巖石上，濺起的層層水花在遠處指示燈慘白的光線下顯得鋒利無比。視線所及的遠處隱約看得見幾條漂浮的漁船，還有那隱約可見輪廓的小島。我獨自坐在岸邊，每一次海浪的擊打都會讓我心中一緊，甚至我不僅僅感到的是敬畏，還有一絲的恐懼。

海風開始吹得我有些瑟瑟發(fā)抖，而一次次猛烈的擊打，與身后靜悄悄的樹林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仿佛在警告著我離開。但我并沒有走，依舊坐在那里，凝視著這片漆黑的大海。

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那看似深不見底、奔涌而來的漆黑海水，拍打在巖石上竟慢慢地變成了一串變奏的鼓點。而這節(jié)奏仿佛在訴說著一個眾所周知卻早已被人們淡忘的道理：在怒吼的大海上，總有一只暴風雨的精靈高傲地飛翔著。也許他迷失在一次又一次的巨浪中，可海水沒有沖垮它的翅膀，反而使得它更為堅強。

我不需要更為猛烈的暴風雨，但請給我一顆堅定的心。

責任編輯張明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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