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讀過《王永安散文集》中的部分作品,給人的總體印象是語言樸素、描寫準確、思想深邃,與那些辭藻華麗、語焉不詳、淺薄無義的作品對比,更能體現文學的力量,也會讓更多的讀者受益。為此,我對王永安先生非常尊重。
五一整個假期我差不多都用來閱讀《羌在增頭》了?!肚荚谠鲱^》集志書、民間傳說、人物故事、風土人情于一體,從體量上看洋洋灑灑近60萬字,應該是增頭立寨建村以來最全面、最詳實的記錄,從著作的內容來看可以感受到王永安先生嚴謹細致而且有溫度的田野調查,隨著這一部著作的問世,他完全可以以一位社會學、人類學的學者進入這一領域或者學科之中。
一畦春草綠,十里花果香
“增頭”這個寨名是如何形成的,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給后人留下許多疑問、猜測與想象的空間。這是王永安先生對增頭地理環(huán)境描述時的第一句話。村名常常是作為我們尋根的起點,更會是我們尋根的終點,對生于斯、長于斯、回望于斯的王永安先生及所有增頭人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
《理番廳志》卷四已經赫然載明理番有個叫增頭寨子,那么,它的歷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明清以前。
增頭寨位于理縣桃坪鄉(xiāng)境內,岷江主要支流雜谷腦河下游東岸,與桃坪羌寨同處一溝,共飲一水。雜谷腦河谷風大,王永安先生寫道:記得兒時,我們上街或上學,每每經過桃坪通化一帶,先得將帽子護得緊緊的……感覺到人都被風力推著走。可是,風再大的天,只要一走到增頭的塔子,頓感風柔氣緩,人仿佛置入甕壇之內。這是增頭與外地最重要的區(qū)別!
雜谷腦河谷是進出阿壩州的必經之路,地屬干旱河谷地帶,在治理上非常困難。但增頭卻是個例外,只要過了增頭的塔子,你不僅僅會感受到風小了,更能感受到什么叫豁然開朗,土地曠闊,林木繁茂,青草綿延,屋舍錯落,儼然有序。寨子左側蜿蜒柔和如青龍飛升,右側威猛粗獷,如白虎下山,寨子之飛禽走獸更是因木生姿,金絲猴、雪豹、大小熊貓時常出沒,獐、雞、兔、鹿比比皆是。通讀《羌在增頭》不僅能從《增頭的地理環(huán)境》章節(jié)中讀到作者眼中的增頭,更能從《羌在增頭》中的人物、故事、民間傳說的描寫,讀到作者心中的增頭,增頭寨的山環(huán)地緩之利,林茂水豐之利,地沃物阜之利躍然紙上。正因為此,增頭人才能在千百年自閉狀態(tài)下生息繁衍長盛不衰,也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一畦春草綠,十里花果香的美麗鄉(xiāng)村。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增頭寨主要的家族有老王家、新王家、朱家、石余家、周家、陳家和楊家。不論是否存留族譜,王永安先生都一視同仁,認真對待,他沒有只把增頭各家族譜系做簡單的梳理,而是在梳理中摻入與不同家族息息相關的民間傳說以及人物故事。比如在敘述老王家時,一篇《苦難人生,幸福晚年》把母親在苦難中出生,在顛沛流離中成長,在掙扎勤奮中終獲幸福晚年作了深情講述,這里有大時代的背景,更有母親個性中永不放棄的堅韌?!督庾x父親二三事》則通過對父親寫毛筆字、喝酒、吃飯及披荊斬棘修出一條通往后山的小路而弄傷手等小事件的描寫,將父親過細又幽默風趣,教子有方的形象描寫得惟妙惟肖。石余家阿媽拉刮得有膽有識,有勇有謀在“上頭的羊皮底下的硝……”一句話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還有一門三兄弟都是賢達人士的周家人;利用閃電將玩笑開過火的楊家人;朱家世代相傳《拜背姑嘟姐》,更讓我們讀到了一個古老寨子千百年來口耳相傳的故事,龍與人成親、搬遷海子、求雨等等,傳遞出浪漫而開闊,美麗而動人,不為神人所困,不被現實所囿,充分展示出古代人民的樸實、善良、勤勞、勇敢的精神品質,更向我們展現出增頭寨人民不屈不撓的斗爭精神。這些美麗故事像優(yōu)美的音符在我們心中跳動,讓我們看到古老寨子中平凡人中的不平凡,他們的執(zhí)著、隱忍、智慧,他們風趣、幽默、積極。這些美麗故事豐富著我們的精神生活,滋養(yǎng)著描繪著一個民族的歷史,傳承著一個民族的文明。
與他三尺地,休論弱與強
作為增頭人的王永安先生,是一位從事法律工作的退休干部,他關注著一個古老村寨的歷史沿革,逸聞趣事,民間傳說,神話故事,更關注著一個村寨之所以能有如此悠久的歷史,能生生不息,個中所遵循的思想道德、秩序以及管理方法。于是在他的著作中,充分體現了他所做過的詳細的田野調查,他客觀、真實、全面地為我們呈現了增頭寨地盤界定,糾紛處理,財產關系,財產分割,婚姻關系,倫理關系以及村寨所倡導的主導思想,再現了一個古老村寨以血緣與地緣關系為中心所派生的族長、長老、長輩的相對集中制與“大不過村眾”的民本思想以及處理各種關系的習慣法。這些村寨運行模式其實就是村寨生存與希望,現實與夢想不斷得以實現的內生動力。這些內生動力是村民們千百年來與自然斗爭又和諧相處的實踐中得來的,并加以篩選、傳承與積累。這種自發(fā)的,緩慢的變遷也是穩(wěn)定的。有人說人治與法治的區(qū)別不在于人和法,而在于維持秩序所需要的力量和所依據的規(guī)范。
讀了《羌在增頭》,讓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費孝通先生的《鄉(xiāng)土中國》,羌族作為一支非常古老的民族,曾經對漢民族文化有著較為明顯的影響,隨著漢文化不斷壯大,羌民族又主動將漢文化融入到自己的文化之中?!多l(xiāng)土中國》講中國的鄉(xiāng)土味,那么樸實,那么親切,那么機智,那么有序,《羌在增頭》所講到的增頭寨也是鄉(xiāng)土味十足,也是那么樸實,那么親切,那么機智,那么有序。
唯有鏡湖水,不改舊時波
隨著經濟不斷發(fā)展,人類社會文明程度的進步與變化,全國各地各行業(yè)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新農村建設不斷深入,城鎮(zhèn)化進程不斷加快,鄉(xiāng)村拆遷或合并,鄉(xiāng)村景象和痕跡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消失,甚至不復存在。這個時候我們需要把鄉(xiāng)村的鄉(xiāng)土文化、風俗人情和發(fā)展進程及時準確記述、保留下來,為歷史研究、文化傳承保存第一手資料,以防遺失斷檔。這時,《羌在增頭》應運而生,適時而動。
讀完《羌在增頭》,深深地為王永安先生的行動感動,他把故鄉(xiāng)揣在懷里,放在心上,用文字清晰而準確地為我們呈現,宗教文化、風俗習慣、民間歌舞、民間樂器、體育活動與民間文學……眾所周知,傳統文化是一個民族無形的財富與瑰寶,是人類數千年來文明的結晶。它穿梭于歷史長河,點綴時代的傳奇,傳承昔日的輝煌。增頭村的傳統文化歷經數千年依然綿延不絕、生機勃勃,這不僅是羌民族文化魅力的見證,更是羌民族文化自信的彰顯,我們文明進步的文化之基,力量之源。
《羌在增頭》全面系統地記述增頭的自然、物產、政治、經濟、文化和歷史與現狀,載明了增頭的各大家族譜系,為村立言,為寨存史,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從文學性來看屬于大散文,其價值不僅在于王永安先生的文筆流暢,文風樸實,更多在于它對一個村寨歷史的記錄和傳承,更在于它對未來的借鑒和引導,讓優(yōu)秀的傳統文化不被時光褪色,相反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它們依然煥發(fā)出耀眼的光輝,成為我們行為的規(guī)范、道德的標準和精神的支柱。
王永安先生用歷史的眼光和全局胸懷,寫下《羌在增頭》,讀完感受深刻,竊以為可以用張九齡的一句詩來表達掩卷時的心情:悠悠天宇曠,切切故鄉(xiāng)情。
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靈魂,每個國家、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文化,這些文化或絢爛多姿,或含蓄溫婉,或彪悍強壯,或中規(guī)中矩,或機智幽默,不論是何種文化現象,都是先民們在生存繁衍中總結并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他們和而不同,卻共同構成了世界文化瑰寶和人類文明。
不忘來時路,人生才會更精彩。傳承文化,絕不是簡單幾句口號,也不是簡單的復古。傳承文化需要更多的像王永安先生這樣真正的靈魂守村人。
《羌在增頭》,不僅是增頭寨的文化瑰寶,更是羌民族的文化瑰寶。
本欄目責任編校:郭遠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