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溶”成“神”（上）

◇聶 聞

為什么是“溶”可成“神”，而不是“融”？

“溶”和“融”看似相近，實則完全不同?！叭堋?，我們現(xiàn)在用的最多、最核心的意思為“一種物質(zhì)在液體中化開，合為一體”，常見的詞有“溶化”“溶解”“溶液”等。“融”，表示固體因受熱變軟或化為流體，常見的詞有“融化”“融合”“融洽”等。即便兩字都能和“化”搭配成詞，但“溶”強調(diào)消失原本的自我，與新的條件、環(huán)境合為一體，不分彼此；“融”，更多是被迫改變形體之后的一種契入、滲入，是保留自我之后的一種加入，強調(diào)的是自我對外界適應、接納之后的合成。同是“化”，前者重合，是主動消解自我的和諧一體，后者重解，是被迫改變之后保留彼此的協(xié)調(diào)適應；前者無我，后者留我。

為什么要探討“溶”和“融”？正是這兩者的區(qū)別，決定著寫作者和筆下“境”的離合程度，決定著作品能否成“神”。

要想讓作品成“神”，需要作者走入筆下想象的那個“境”中，要溶于那個“境”中，成為那個“境”中的眼、耳、口、鼻、舌等感觸器官，那個“境”中的感知神經(jīng)，甚至是那個“境”中的毛孔，在“境我合一”的情境下，把自己感受到的信息與要表達的思想與情感做高度提煉與統(tǒng)一，最終以文字的形式將進入的那個“境”呈現(xiàn)出來，即為作品。“溶”，就是在寫的時候，消失自我，讓自己成為作品的一個因子、一個元素，感受、參與、“溶”入作品那個“境”，和“境”中的所有元素達到心神俱通，同呼吸共悲戚。只有作者“溶”于“境”，才能將讀者帶入自己創(chuàng)設的那個“境”，讓讀者一同去感知那個“境”。在作品中，作者與讀者之間能否形成思想與情感的共鳴，共鳴的強與弱，就在于作者寫作時，對“境”溶入的程度，體驗的程度與提煉的程度。人入“境”的層次有深有淺，對于“境”的感知、體驗自然不同，真正入“境”的人，不僅僅是“思接千載，視通萬里”，而是能達到神游狀態(tài)，進入屬于自己的一個世界。這是“溶”可以實現(xiàn)，而“融”達不到的。（不只寫作，其他學科也有屬于自己的“境”，任何一個研究者、癡迷者，都能進入這個領域的“境”。人類所有偉大的發(fā)現(xiàn)，都是那些杰出的人物入“境”后對那個世界機密的“盜取”。這不是宣揚神秘論，而是對人與宇宙關系的一種尊重。）寫的過程中，每個人或多或少，或深或淺都能入“境”，只是入“境”的層次不同，會導致對“境”體驗與還原的品質(zhì)不同，最后造成寫作品質(zhì)的不同，閱讀體驗的不同。古典文學名著《紅樓夢》前八十回與后四十回的割裂，就是因為前后寫作者入“境”、溶“境”的體驗、感知不同，導致對“境”的還原效果不同，因而引發(fā)讀者閱讀體驗的不同。前八十回是“溶”，給人一種閱讀的“魔力”；后四十四是“融”，給人一種閱讀“補丁”的感覺。在日常教學中，我們也會看到一些孩子寫出來的作文特別具有情境感與畫面感，這就是那個孩子在入“境”、溶“境”式寫作，寫得“出神”“投入”，指的都是這種情況。

在寫作上，人能否入“境”又進而溶“境”，人的專注力是前提，是基礎。專注力能解決入“境”的問題，入“境”之后，要講求感知力，對那個“境”要敏感，能感知、采集到全息式信息，之后還需要有對這些信息的提煉力、統(tǒng)整力、表達力，才能形成文章，形成作品。

寫一篇文章，需要有這么多的“力”，寫作是一件簡單易行的事情，還是一項極其復雜的心智活動，不言自明。有人說，寫文章就是對文字的一種排列組合，文章寫得好與不好，就是誰比誰會組合一些。在我看來，說這話的人，對寫作本質(zhì)缺乏基本認知，是對寫作的極端不尊重與自我安慰的一種滿足。寫作，即便就是一種文字的組合，那為什么別人會組合，又組合得那么好，你為什么不會組合又組合不好？寫作，是一項心智活動，它要培養(yǎng)、鍛煉和考查的也是人的心智。

狹義的寫作，是指作家的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需要人的天賦才情，但天賦才情這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是不能培養(yǎng)的。因此，作家是不能培養(yǎng)的。而我們現(xiàn)在的習作教學，不是培養(yǎng)作家，是要培養(yǎng)人寫的素養(yǎng)或能力，而能力是可以培養(yǎng)的。正因為如此，我們現(xiàn)在的習作教學，除去寫作個體的天賦才情因素，作為教者，我們需要、能夠做的，恐怕是要在專注力、感知力、提煉力、統(tǒng)整力、表達力培養(yǎng)上下功夫，在尊重學生個體差異的基礎上，做些后天可以培養(yǎng)、提升能力的工作。